“东名高速公路上的照明路灯也很少啊。从御殿场的入口处到沼津之间的主干线上,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交通组组长听到了胡须男人的自言自语后说道。

“这么说来,到了夜晚,就是漆黑一片了?”山内美代子问道。

“周围一带是这样的,但路上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前灯,所以开车还不成问题。”

“组长先生,从刚才我们走过那座天桥,到靠近沼津方面的天桥之间,大概有多少距离?”胡须男问道。

那座天桥就在前方,但比较远。

“这个么,大概有一千五百米左右吧。”

“这样的话,从这里算起,就是七八百米吧?”

“天桥一般都架在有村道的地方,村道之间的距离较远的话,两座天桥也就相距较远了。”

在悬崖的上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高速公路的拐弯处。

“视野还是不太好啊。”

“听道路公团的人说,那个拐弯的半径为一千两百米。因此,简单来说,处在拐弯前的位置上时,可视距离约为五百米左右。”

其实到了夜晚,可视距离就只有汽车前灯照亮的那段距离,或者是前面车辆的尾灯所提示的距离了。毕竟路旁没有路灯。

“如此弯度的弯道,限速又是多少呢?”

“时速一百公里。不过,事实上到了那儿谁都不肯降速吧?特别是在车辆较少的夜晚,估计车速都在一百公里以上。”

“据说那辆翻倒的卡车,车速就在一百二十公里,是吧?”

“是啊,车速不慢啊。再说那儿还是百分之三的下坡路。”

阳光开始变得黯淡起来了。背阴的地方已经涌现出了墨色,只有铅灰色的路面依然沐浴在朱红色的夕阳下。满载着货物、飞速疾驶着的卡车顶棚上也闪动着夕阳的反光。

“这些卡车可真大呀。”山内美代子说道。她的眼光里露出几分恐惧的神情。

“十五吨的卡车是司空见惯的。那辆翻倒了的铝板箱式货车是十二吨的,不过货物装得满满的。是从横滨到福冈的深夜货车。”

“这么说来,容易翻倒的原因,就在于它货装得太多?”胡须男道。

“是啊。卡车司机踩了急刹车,又向右打了方向盘,满载的货物就失去了平衡,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卡车便翻倒了。就我们所调查的结果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交通组组长一边系紧领带结,一边说道。

太阳一偏西,空气中就泛起了阵阵凉意。

“那位卡车司机为什么要踩刹车呢?”

“这就不知道了,因为司机和副驾都当场死亡了。我们在现场勘察时也作过仔细的调查,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所以说,原因不明啊……在交通事故中,偶尔是会有原因不明的情况的。前几天看到一部美国的电视剧,是根据发生在西部高速公路上真实的连环撞车交通事故创作的,据说在现实生活中,那起交通事故就是作为原因不明的事故处理了。看了那个电视剧,总觉得这种事情也不是无法想象的。”

“可是,那位卡车司机不可能毫无理由踩下急刹车的吧?他在那个视野不好的拐弯处,会不会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呢?说不定他就是为了避免与之相撞才踩下急刹车并朝中央隔离带方向打方向盘的吧?”

“我们也曾这么考虑过,所以仔细勘察了事发现场。因为这毕竟是一起从未有过的重大事故。可是,确实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现场勘察是在事故发生多长时间后才开始的?”

胡须男将目光从下方的公路移到了交通组组长的脸上。

“正式的现场勘察从第二天,也就是四日的早晨开始。事故发生在三日深夜十一点,但在过了四十分钟后的十一点四十分,我们就已经赶到现场了。我们接到过路车辆的电话报警后立刻就出动了,因此到达现场还是比较早的。当时在进行尸体收容和抢救受伤人员的同时,就已经仔细勘察过现场。后来调查六辆事故车辆的状况时,也对周边环境进行了调查。在拖走这些车辆时,又对那一带调查了一番。特别是对翻倒在地的卡车的前方作了重点调查。”

“在那辆卡车前面通过的汽车全都平安无事。可见,如果前方有什么异物,也是在卡车开到那里时才出现的吧?”

“我们也曾作过这样的推测。”

交通组组长的话音里透着几分不高兴,“可是,如果在下行线的高速公路路面中央出现异物的话,那就是有人站在天桥上向路面扔下了什么东西。然而,正像你们现在看到的那样,这里与天桥相距七百多米。这么远,即便有人扔东西也投不到这里。除此之外,只能考虑有人在悬崖上向下扔东西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场肯定会留有异物。而刚才我已经多次强调,无论是在半夜刚到这里时,还是在第二天早晨的现场勘察时,我们都没有发现任何异物。并且,如果卡车司机是由于受到惊吓而踩急刹车的话,那么他在前车灯的照射下所看到的异物一定是很大的,而现场根本没有这样的东西。”

“当时的报道曾经提及,坐在追尾车中的人看到前方有个大火球。”

“那是坐在第三辆追尾汽车中的米津安吉说的。是他看错了,把从汽车上升起的大火看作了火球。当时他已受了重伤,意识模糊。我们也问过其他事故车里获救的人,没有一个人说看到过什么火球。”

“哦,是这样啊。”

那男子眺望着下面高速公路上飞奔着的卡车,发现尽管各种卡车的吨位有所不同,但厢式货车的车身都有三米多高。

他将手伸进裤子的后插袋,窸窸窣窣地摸出一架小型照相机。

“我在这儿拍几张照片。”

他向交通组组长打过了招呼之后,就将镜头对准了下面。正下方车辆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上行方向和下行方向以及那个拐弯处自然也被拍了下来。接着,他又拍了远处的天桥、山崖的斜坡、悬崖上面开阔的高地等各个视角的照片。喀嚓喀嚓的快门声不绝于耳。

交通组组长看到怀抱花束的山内美代子正面朝下方的公路双手合十,便问道:“要将花束供奉到路面上去吗?”

站在这里将花束扔到道路上这样的鲁莽举动,自然是不合适的。

“有地方可以下去吗?”美代子扬起脸问道。

“前面有一条不太陡的小路可以下去。有些危险,请务必小心。”

沿着山崖有一条小路,顺着这条小路翻过一个瘤子似的小山包,便可下到山脚。悬崖边还残留着陈旧的带刺铁丝网。

交通组组长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手捧花束的美代子,最后便是胡须男,一行三人便以这样的顺序下山去了。

身穿和服的美代子不断被枯萎的芒草绊住,脚上的皮拖鞋也不时地打滑,走路十分艰难。胡须男见状,赶紧夺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美代子毫不顾忌地将身体的重心托付给了他。

见此情景,交通组组长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人也许是一对夫妻吧。

三人来到了高速公路的路边上。那里是下行线狭窄的路肩。卡车、轿车狂风般在眼前呼啸而去。骇人的声响侵袭着耳朵,地面也被震得轰隆隆地响,特别是大型卡车开过时着实吓人。

沿着路肩贴近山崖走着的交通组组长,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的俩人说:“就是这里。”

那两人也停了脚步。

“这边山坡的芒草丛中生着七棵小松树,中间一棵最大的枝叶伸展着,像一把大伞。对面的山坡上也有一处杂树林。”交通组组长用手指点着说道,“从这里的小松树到对面的杂树林的连线处,就是十二吨卡车翻倒的地方。所以,令妹所驾驶的轿车,应该就在稍靠后一点的地方。”

说着,他又移动脚步走了十来米。

“就在这里了。”他停下脚步说道,“两个月前,这里的山崖下还供着花束呢。估计是遇难者的家人供的吧,现在已经没人来供花了。也难怪,这里确实很危险,难以为继也是很正常的。”

交通组组长看着怀抱花束的遇难者的姐姐继续说道:“我替你看着过往的车辆,你放心地献花吧。”

“谢谢!”山内美代子随即弯下了腰。

交通组组长像是挺身保护着他们两人似的向前跨上了三步。面对飞奔而来的汽车,他施展开指挥交通的熟练动作,车流顿时慢了下来。花束离开遇难者姐姐的手,竖放在路旁。鲜红的桃花,嫩黄的菜花在一片枯草前艳丽非凡。美代子低下头来,双手合十。她先是低声地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呜咽抽泣。她掏出手绢捂在脸上,双肩不住地抖动。

胡须男与美代子并肩而站,也同样双手合十。他的肩膀也在微微发颤,喉咙中间或发出异样的声

音,原来他已在恸哭。他蹲下身子,双手掩面,整个人像是要向前倾倒似的,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交通组组长不无顾忌地回头望了望,见男子哭成那副模样,心想:原来他是十分喜欢那位相当于他“小姨子”的山内明子的。如果不是这样,作为一个大男人是不可能这样号啕大哭的。抽啜不已的山内美代子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们手握手一起痛哭,分明是一对夫妻,夫妇二人来到妹妹的遇难现场,沉浸在悲伤之中——除此之外,难道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交通组组长也在心中默哀。这时他才发现,在包着花束的包装纸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纸折人偶,系在桃花的枝条上。

过路的车辆在组长的指挥下都已放慢了车速,司机们好奇地从车窗里向外打量着蹲在路边的身穿黑色和服的女子和她身旁的男子。

过了一会儿,男子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但仍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然后,他又悄悄地从后插袋中再次掏出那架小型照相机。

他一声不吭地弯着腰对着供花拍照,并且十分专注地连按了三次快门。然后他又将镜头转向了高速公路,也采取单腿跪地的姿势,好像在与呼啸而来的大卡车对抗。

“危险啊。”交通组组长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那男子转了个身,又朝相反方向拍照。也就是说,他朝御殿场方向的拐弯处和沼津方向都拍了照。

刚才在悬崖上是俯瞰拍摄,而现在的拍摄视角是与高速公路路面处于同一高度位置的。太阳已经西沉,天空中尚残留着一些余光,作为不使用闪光灯的拍摄条件来说,可以说是最后一点自然光了。因此,快门速度相当慢。

他将照相机放回到后插袋里,这才站起身来转向交通组组长。哭过的脸上通红通红的。

“失礼了。”

他低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上的卷发垂到了鼻子上。

所谓“失礼了”,交通组组长理解为这是他对刚才在花束前痛哭流涕的失态表示歉意。

“哪里。”交通组组长不知道说什么好,“还请节哀顺变。”

他只得又一次表达了哀悼之情。刚才他对用手绢按着鼻子的山内美代子也这样说了一遍。

三人像是完成了送葬仪式似的,默默地返回来时的小路。暮色迟迟的公路边,留下了花束淡淡的色彩。每当有汽车前灯的光束掠过,鲜红的桃花便在霭霭暮色中灿烂地浮现出来。

三人沿着来时的小路往下走,重新走过天桥时,见桥下的车灯已纷纷亮起,划出一条条光痕了。

“我妹妹,”山内美代子边走边对交通组组长说道,“是去静冈的乡下探望生病的姑妈的,如果坐新干线去当然就不会出事了,但必须在静冈换乘东海道干线,然后在藤枝坐巴士过去,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她才自己开车去的。”

“嗯,令尊来现场时,也说了这一情况。真是太令人遗憾了。”交通组组长说道,他的眼前还保留着身穿灰黑色和服的美代子蹲在花束前的美妙身姿。

“组长先生,那座天桥也连着村道吗?”一直默不作声的胡须男手指着沼津方向问道。这时,天已暗沉下来,他脸上的泪痕也看不见了。

“不,与那座天桥相连的,严格来说不是村道,而是通往高尔夫球场的专用小路。”

“那里有高尔夫球场吗?”

“嗯,叫做骏河国际田园俱乐部。”

三人回到停在小路上的汽车里。

“啊呀,”坐上驾驶座后,胡须男朝南边眺望着说道,“……沼津、三岛的街市,已经灯火通明了。”

“是啊,再过一会儿,灯光交相辉映,十分壮观的。”交通组组长也一起眺望着回答道。随即,他又想起因拍摄那场重大交通事故而获得年度最高奖的山鹿恭介所发表的“获奖感想”来。

我想使处于近景位置的高坡树林以黑色剪影的姿态来与远处街灯作对照。为了捕捉来自沼津方向、仿佛极光一般映在夜空中的光亮,我徜徉在县道、村道上,希望能够拍出具有浪漫梦幻氛围的照片。然而,我转悠了两个小时左右,却总是找不到理想的构图。到了十一点,我走过架在山间公路上的天桥来到路东侧的山崖顶上,并由此顺着村道往下走。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随即看到身后的高速公路处升起了冲天大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