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1 / 1)

国家日记 何建明 2905 字 1个月前

他要报复,报复这个据说是髙干子弟的浑小子!

喂,王子!别人都这样称呼这小子。许大马棒的嘴里充满了讥讽的味道:听说殿下砸盘子、拿大活搞女人、不正当两**很有本领呀!可为什么见了生路就连脚杆都硬不起来呀!

他是真正的王子!生性高傲,目不斜视。其实在过去他的斜视能力最强,舞会上那些女人常常被他的一瞬之斜视而弄得神魂颠倒,情火欲燃尤其是那白净的脸蛋,有神的眼睛,魁梧的身躯,潇洒的风度,即便是此刻闭目养神的姿态,也无不透着美男子的魅力。只有从那紧缩的眉际才能见其心灵深处那股难以释放的颓废与失落之感。是的,一切都完了,什么受人称道的将门虎子、令人羡慕的军校教官,还有那灯红酒绿的舞会,身放奇芬异香的众多女性……远了,统统的远了。昨天,就像一场梦,那人的基本道德、性的廉耻,连同灵魂一起被天狗吃掉了。如今,同这些无懒、地痞同在一个车厢,同坐一张靠垫,同戴副手铐,真是岁月才几何,转眼两重天。他讨厌透了自己的旅伴,那张煎饼似的大麻脸,,瞅着就恶心。更令人不可容忍的是这个许大马棒,每天蛮横无理,动不动就口吐秽言。你听,这个**山上的土匪又在嘴里喷粪。

警察同志,我请求与这个无赖分开,不然我将抗议!他的口气依然是军校的教官,以致使值班的那位警察非常惊异,等他反应过来后,轻蔑地反问道:你抗议什么呢?

我抗议他的不文明行为!

哈哈……不文明!我们都不文明,就他文明,连搞女人都预先准备好了**!

王子被包围在一片讥讽和哄笑之中,他脸色通红,双眼冒火,往日的高傲、自尊到哪儿去啦!我是军人,就绝不做被人嘲笑的弱者,十九岁时我就冒着生命七进七出,从坑道里救出过几条人命!那才叫险,可我连眼睛都没眨一眨。你们算什么!一帮头脑里装糠、肚子里兜着屎的下等人!一批本性残忍,愚昧无知的无赖!看我以军人的名义惩罚你们!他像战场上的猛士,奋然从座位上跃起。面对敌手,愤怒地举起拳头……可是,拳头在半空中停滞了,始终没有落下。绝非惧怕,绝非一时改变了主意。这一瞬间,他猛然发现了自己举手的时候,另一只手也髙高地举起,并且停在同一个位置。啊,手铐!手铐将一双高贵的手与一双低贱的手联在了一起。一副铮亮的刑具,摧毁了一颗高傲的心,一副手铐就是一个等号,等号的一边是王子,另一边是无赖。我,与他,和他们都一样,是犯人!囚徒!他闭上了眼,拳头无力地从空中落下……

开饭啦!开饭啦!突然,他被车厢内的一阵喧嚷吵醒了。

又是馒头、盐菜!他毫无兴趣地重新闭上了眼。

王子,吃饭!吃呀——座位对面的一位小犯人关切地将他摇醒。

王子摇摇头,又闭上了眼。

可你三顿没吃了,这哪行!日子还长着呢!听说到新疆尽吃玉米棒面!不吃怎得好!

可不,老子头次上学进牢狱硬充着好汉不吃棒面菜粥,三年毕业后瘦得像只猴。连先前跟咱貼着肚皮分不开的尖嘴儿卖**的女流氓也捂着鼻子不愿见我!一个三进宫的老囚犯颇有感触地说。

是啊,不吃能行吗?十年后不饿干了吗?那时别说姑娘,就是老太婆见了咱也会恶心。王子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刺疼了。顿时,他的肚子也感到饿了,极度的饿!吃!那双美丽的眼睛蓦地发出两道贪欲的寒光。我的那份饭呢?妈的,又是许大马棒抢去了!

啪!两个拳头一样大的馊头到了他的手。进了他的嘴。末了,他又伸出手,将许大马棒半咬着的那个馒头也夺了过来。

呵……呵……没有牛奶,没有果酱,面沫在嘴角纷纷掉下,而他依然大口大口地使劲嚼着……吃!一切从这里开始!吃,决不再让别人占自己的便宜!

犯人们被王子的举动震惊了!一旁的许大马棒更是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哥们,要是真饿,我这儿还有两个!他从脏尹乎的口袋里又摸出两只馒头,塞给王子。

吃,把前两顿一起补上!王子创造了一生吃馒头的最高纪录。同时,也落下了两行有生以来最心酸与耻辱的泪水:高贵不洱存在,我也是犯人!唉,让上帝重新塑造亚当与夏娃吧!

逃跑尚未成功

闪车已经进入第三天的旅程,犯人们的情绪似乎开始平静,相反,神经高度紧张的押解人员此刻却猛得异常疲乏和劳累。

03,03,请注意,一号命令你们按原定方案进行!三号囚车的值班分队长肖然的微型对讲机里传来支队长的声音。

03明白,按原定方案进行。

肖然放下对讲机,若有所思,然后转身朝着身边的几位看押警察使了个眼色,那几位顿时心领神会。来来,玩几圈!他们脚对着脚,腿叉着腿,开始玩起扑克。

哎,老公玩五十四啦!犯人们感到手心发痒。纷纷探过头来。在车厢的中部座位,则有几个犯人在窃窃私语,脸上露出几缕不易觉察的得意劲儿。

当家的,到时候了!一条黄鱼他通体瘦不拉几,而且嘴巴微微上翘,用肘捅捅紧挨自己身边那尊闭目养神的树墩。

什么地方?树墩没有睁开眼皮。

出包头有三支烟功夫。

西山嘴,还有四卜五分钟到。树墩的心里像装着一份地图和列车时刻表。这个津门大抢劫集团头目,沉默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开始了他的宏伟计划,那双耷拉的眼皮也慢慢地透出…条缝……谁能料到,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一场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特殊战斗正在无声地进行!

还在囚车出发之前,监狱看守所就得到情报,有个反革命犯罪团伙,在遣送新疆的犯人中正在预谋策划一次逃亡暴乱行动,何时、何种方式却一无所知。天津市公安局、劳改局给押解部队的特别指示是:采取一切措施,坚决粉碎逃亡阴谋!押解指挥部分析了敌人采取行动的三种可能:一是在上车时趁混乱之际行动;二是囚车长行途中找机会行动;三是到达目的地时最后挣扎。天津的遺送犯人是从茶淀劳改农场押至火车站上车的,整个行动井井有条,尤空子可钻。且犯人们在临上车前除了全部铐上刑具外,逐个逐个进行搜身检查,一切利于作案的物品全部收缴,就连犯人私有的打火机也被集中在一起。第一种可能被排除,囚车顺利安全启程。

情报有问题?囚车押解指挥部在火车启程一小时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这些富有公安、侦查经验的同志一致分析认为,敌人是狡猾的,尤其是这些已判重刑的垂死分子,他们决不甘心束手待毙,万不可掉以轻心!

应该说,囚车的防范措施是严密的,除了犯人戴刑具外,且矜每节车厢内外的武装设置就令犯人们不敢轻举妄动。犯人车厢的前后门各设两个武装哨,日夜值班,每三节犯人车厢中间就有一节是警戒车厢,配有一个武警分队。整个囚车前后均由机枪开道和武装押解。除此,机动分队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对付突变。囚车的门、窗是经特殊加固的,犯人惟一能走到的场所一厕所也设置了专门防范措施。

蹬大轮!有戏?

点多,亮不开!

等着睡大觉?

唉,谁想睡呀?

那就唱个戏吧!

嗓门疼。不过,倒有个好戏!

啥戏?

二龙戏。

不是外码吧?

哪里!那可是排号的!

好,唱吧!

03肖然刚想甩出第二轮牌,上衣口袋里的那只微型窃听器突然传来上面这段话。没错,树墩和黄鱼又在行动了!肖然猛地站起来,将牌从半空扔到茶几上。我打这张牌!说话当儿,他的眼睛朝车厢中间一扫,奇怪的是没有发现异常。树墩照常闭目养神,黄鱼还是那样神唠唠地左说右聊。倒是在远隔他俩座位的那个姓朱的犯人站起身来,报告说要解手。一切很正常,朱犯从厠所出来前后五六分钟,样儿是解大手。

猪头,解啦?

闷着疙瘩难受,通了舒服!

黄鱼显得非常活跃,刚与朱犯对完话,又转头捅捅身边那位睡着了的死刑犯。说:葫芦,你憋着不难受吗?不去通一通?

被称作葫芦的死刑犯赶忙揉揉小眼,瞅了下窗外那已经垂暮的夜色,咧咧嘴,冲着黄鱼说:放心,你老大误不了事!

死刑犯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晃着那个葫芦般的大脑袋,也进了厕所……

肖然一直注意着时间,他抬了下手表,已经十五分钟了,葫芦怎么还没有出来!他赶忙示意一旁的李班长过去看看。

李班长遵命随即起身,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里的犯人不知谁起的头叽里呱啦地唱起少林少林的那首歌,葫芦也仿佛得到什么讯号似的在这当儿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这一切肖然全看在眼:一定有鬼!他带领公安干警不动声色地来到厕所。这里一切并无异常。玻璃窗是关着的,窗外的铁条一根不少,亦无断裂痕迹。再看厕所的左右侧壁和顶部夹板也完好无损,难道判断有错?肖然的目光落到厕所的瓷坐垫上。奇怪,刚有人拉大便,为什么瓷盘上毫无秽痕?再细看,也不像刚被水冲洗的样子。那么,葫芦蹲在厕所里十几分钟又在干些什么呢?

老肖,你看!一位干警在瓷垫座盘上发现了秘密。肖然弯下身子一看,发现固定这只瓷坐垫盘的十几只铆钉全已飞了。他双手抓住瓷盘稍一用力,车底顿时露出一个足能一人进人的窟寐!

犯人已经开始了行动!

李班长,你在这儿把守!老王,老曾,咱们走!肖然与另外两名公安人员从厕所走出,站在车厢通道,神情威严地一声令下:全体起立!

丁零咣当——犯人们大不情愿地从座位上起身,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肖然。

张浩奎,出列!

嗯一是!葫芦紧张地从靠窗的座位上站到通道中间,额上汗如豆粒,直滴前襟。

刚才你到厕所干吗去了?肖然问。

解、解手呀!

解手?肖然嘿嘿一声冷笑,断然喝令道:把裤子脱掉!我倒要看看你的后窟窿眼是干的还是湿的!

哄一车厢内大笑起来。

政府,这、这……葫芦的脸顿时像涂了猪血的大瓢儿,又急又恼,说不上半句话。

快脱!在三双威严的目光下,死刑犯张浩奎无可奈何地伸手解裤带,可不等他裤子落下,那裆里却掉出一把三角起子。

这是怎么回事?

张浩奎,啪啦一下瘫在地板上再也站不起来:政府,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浩奎被押到审讯室,这家伙一口咬定是自己想逃跑而作的案,其余一概不说。

囚车指挥部和肖然分析,张浩奎拆毁厕所瓷垫盘并非独立的行动,种种迹象表明,是个预谋的团伙行动。否则,为什么肖然刚令李班长到厕所观察久解未出的张浩奎时,车厢内突然唱起少林歌,显然这车厢内有人为张作案报警。再者,张上厕所是经黄鱼学后才去的,难道这里就没有名堂了?

肖然决定!十就计。囚车指挥部同意了他的方案。于是,他把张浩奎押回三号车厢,并当众宣布:死刑犯张浩奎不服判决,举串蓄意制造事端,企图越车逃跑。根据有关条例,列车押解指决定将张犯的作案事实,待抵达目的地后,建议司法部门重判张犯。现将张犯特别看押。咔嚓一当啷!一具三十多斤重的铁镣铐在张犯的脚上。这个死缓犯仿佛听到立即执行的判决,一下晕了过去……

肖然的这一招迷惑了敌人,黄鱼等人以为他们的行动没有暴露,依然在犯人中间左右搭讪,不断用黑话传递一个又一个阴谋。

肖然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指挥部,随即得到了从黄鱼身上开刀,掏出苦胆,彻底粉碎敌人逃亡计划的指示。

黄鱼出列!

是……是。黄鱼猛地听到管教干部在喊自己的诨号,赶忙应道,就在此时,他的两腿肚上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他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用钉子刺进了他的肌肉!

你负责把车厢里的卫生打扫一下!肖然的意图是想抽出一根底线,让阴谋集团失去一道中间环节。

谁知黄鱼像吃了熊胆似的竟敢断然不从,还嚷嚷道:老子一辈子没侍候过人,想借高梯子朝别人头上撒尿?哼,老子不干!,好一个狂妄的家伙!肖然心头的火噗地窜到嗓门眼。小李、小张,把这小子给我押起来,送到审讯室让他享受享受!

啪啪!两名武警战士左右一挟,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黄鱼押出了三号车厢。没想刚进审讯室,黄鱼扑通跪在肖然跟前,呜呜地大哭起来:我明白了,我要跟政府走……

你……肖然茫然不解。

你们不把我铐起来,他们就要打死我!黄鱼一五一十地把那些预谋策划逃亡行动的幕后人的罪行全部抖了出来:原来,以大流窜犯、铁路抢劫集团头目树墩和另外三名死刑犯为骨干的家伙,早在天津茶淀劳改农场时就策划了一起囚车逃跑计划,凭着他们熟悉陇海沿线铁路和多年在火车上行窃的本领,准备在押解新疆途中行动。由于同车的犯人中大多数不愿到新疆服苦役,因而树墩等人策划的逃亡计划在犯人中一下发展了几十名积极分子。他们选择了包头至兰州地段行动。今天就是他们的决战时刻。由于葫芦的厕所行动暴露,树墩怀疑黄鱼不可靠,心狠手毒的家伙想在决战前除掉黄鱼。

他们的作案工具哪来的?

咳,俗话说,犯人的裤裆是百宝箱。咱们这些人都有一手对付你们检查搜身的功夫。黄鱼随手从耳朵里摸出一圈薄薄的锯条。这不,你们能查得到吗?

树墩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你们细细去检查一下他们座位周围就知道了。

一班,二班,紧急集合!肖然转身将十来个正在倒休的战士从铺上叫了起來。马上到三号车厢!

三号车厢。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公安战士荷枪实弹,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检查。果然发现有三个窗口的玻璃已松动,六条茶几腿被锯断,以及十几根用毛巾和裤带扭成的绳子……触目惊心的敌情!

许志均,你这个幕后把头该将事情说说淸楚了吧!肖然一把上前将树墩从座位上提起来。

阁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肖然的右手一下摸到了腰间的手枪上,他真想扳动扳机,打碎这个顽敌的狗脑袋。可他终究压住了这股火。

意思?!哼,你想干的意思已经由你的同伙全部交代了!怎么样,还想在枪眼下抵賴?

肯定是该死的黄鱼树墩的牙齿咬得嘎嘎响。突然,他转过身子,右手往心口处一按。啊一地大叫一声,便倒在地上。手快眼明的肖然啪地提起死猪一样沉的许犯,在他胸前一摸,原来是把雪亮的水果刀!

阴谋策划大逃亡的树墩自杀未遂,却疼得直在地上打滚。

政府,我们投降!我们投降……车厢里,三四十名站着的犯人扑通扑通地跪在肖然和他的战友面前,纷纷求饶,自动缴出了一件件作案工具。

这时,囚车的窗外突然映出一片灯海。一曲雄壮的大刀进行曲藤**着整个列车。银川一站台上两个醒目的大字跃人所有犯人的眼帘,继而又见一排排持枪列队的武装警察将整个车站和囚车团团围住,那进口处是两挺乌黑的机枪……

大澳的恐惧

车出银川,步邇似乎异常缓慢,列车在不断爬坡……窗外,再不见那一排排葱绿掩地的崇山峻岭,也难见一排排一闪而过的厂房与街道。囚车进人了沙漠地段……

黄沙、秃丘、直腾云天的青烟,一望无际的荒凉……

车厢内的歌声与喧嚷声戛然而止,玻璃窗上贴满了一张张平板的脸和一双双呆滞的眼睛。犯人们的共同结论是:西域漠国,比想像的更大、更荒凉、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