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矿山大割据(上)01(1 / 1)

共和国告急 何建明 3931 字 1个月前

封建土壤上所产生的国家的一大特征便是割据。中华民族忍受割据之痛苦太久太深。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曾有效地控制和防止了封建的割据分裂现象在中国大地的复活。然而,中华民族长期形成的劣根病,并不是一下能铲除得了的。当稍有一点湿润的气候时,那种潜藏在民族肌体里的据他物为己有的欲念就会迅速膨胀起来,并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巨洪猛兽。

我以为,全民性的抢矿窃宝风中所表露的多种民族心理,不仅仅是一种平均主义思潮的泛滥,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封建割据潜在意识在人们心灵深处的复苏。

没有“独吾天下为王”的割据意识,抢矿窃宝风就不可能达到一种“无法无天”的疯狂程度。当我们巡视一下众多矿山发生的一幕幕触目惊心的事件时,结论便将十分清楚。非法变合法——香花岭锡矿解体记在湘南大地,躺着一座宝山——湖南香花岭锡矿山,曾以锡的矿量之富、产量之高、质量之优而饮誉全球。

—它的锡产品,销路畅通国内外,取得同类矿产中为数不多的免检信誉;—它的锡矿标本,陈列于许多国家和地区博物馆。

—它出产的香花岭石,世上独一无二,堪称“东方绝宝”。

从新中国的工业机器正常运转之日起,香花岭锡矿便以其丰富的矿源底子,雄居全国有数的几个国营大矿山之列。它虽在地方,却直属中央、省委领导。虽只有几公顷面积,却是一个固若金汤的独立王国,四周的高墙、铁网,象征着社会主义国库不可侵犯。在50年代至70年代,这里的一个普通矿工可以同公社书记平起平坐,一个矿长远比县长气派。那时矿山附近的农民兄弟们,即使被“老大哥”硬拉硬请到矿上呆一会,也会觉得受惊不已,激动三天。全民所有制一统天下的时代,吃皇粮者高一等。但是,进入80年代,这种形势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的契机便是农民们对土地所有的重新认识。承包土地,包产到户,几千年来渴望土地使用自主权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他们拍手拥护中国共产党的第十一届三中全会。

“哎,听说香花岭上的一块石头就能换一只母鸡的钱,我们去挖几筐怎么样?”一天,农闲在山坡上放牧的临武县农民刘某对一同上山的邻居李某说。

“怎么,你想挖社会主义墙脚?当心高墙把你的脊背骨压扁了!”李某大眼瞪小眼地回答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得啦,什么墙脚不墙脚,我爷爷的爷爷就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凭什么让这些吃官粮的人占据我们的宝山?”刘某虽比李某大几岁,但因为家境穷,连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就辍学了,如今早已够个扫盲对象了。他望着高墙和铁网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个个都穿得好,吃得饱,打心眼里恨之入骨。刘某指着那一片片虽然属于矿区却从来没有人管理的荒山坡,说:“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走,咱们试试能不能挖到那种宝贝疙瘩!”

李某被他连拉带拖地上到了矿山边缘的一处荒地上。俩人藏在草丛里,提心吊胆地操起铁铲,像蚂蚁啃骨头似地半天才挖出几块石头疙瘩来。怕被矿上的人看到,他俩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后才把石头装进筐,悄悄下了山。

“快起来!快起来!”第二天,习惯睡懒觉的李某还未从被窝里醒过来,刘某就来到了他的家,并且从口袋里取出三张“大团结”在李某面前晃动着,然后诡秘地说:“告诉你,今天一早,我将昨天从山上背回来的那几块石头往矿里的矿品收购站一背,卖了这个价!”

“几块石疙瘩就卖了这么多呀!”李某多少有点怀疑。第二天,他也把自己扔在墙角的几块石头背到城里一卖,果真不假。收购站的人还特意问他:“这么好的锡精矿石哪儿捡的?”

李某自然没有公开这个秘密。他比刘某多喝几年墨水,多少知道点处世的哲学。如今事情已证实,那山上的石头可以变钱,而且是变成大钱时,他的那颗“正统”的心开始颤抖了。这一夜,他怎么也唾不着。

第二天一早,刘某还没有醒,李某倒迫不及待地上刘某家催他上山“挖石头”去。乡里乡亲的,消息哪包得住?刘某、李某上山采石发财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香花岭四周的百姓全都知道了。这里又正逢农闲,便有成百上千人来到香花岭矿山的四周边缘地带挖矿采石。那时,农民们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而且不少人是凑热闹来的。直到几天后,大伙挖出的石头都换成了能买鱼肉能给老婆孩子买新衣的票子时,才真的动心了。

“让他们去挖吧,不就是边角的一点点零星矿石嘛!”有人向锡矿山当时的领导反映情况时,矿长颇不以为然。心想:农民嘛,就是想占点小便宜,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当时,不仅是堂堂专区级矿长,就是普通矿工也对此不屑一顾。一位工程师下班见几个浑身汗水淋淋的农民,连半块矿石都没采到,垂头丧气地躺在草丛里抽闷烟,便走过去给这几个人指点道:“找锡矿可不能像抬牛粪似地满坡跑,这得要学老鼠的样,会钻洞才行!”

对,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经醒悟,便会变得百倍地聪明。于是,锡矿山的四周开始了空前的“挖洞”大战。

地穴深处没有铁网,没有界标,有的是越来越厚的锡矿石。乡亲们完全忘记了前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王国”。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张飞舞的“大团结”。没有谁比金钱更能勾起贫穷者的渴求心理。那些边角的零星的矿石不再是他们所能满足的了。他们开始抬起腿,迈进铁网之内。他们终于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后背了……

同和乡某村这年17户上山挖矿致富了;坳上乡某村这年48人上山挖矿,人人都成了万元户,最多一人年收入高达5万元;黄沙坪乡这年组织了3个采矿队,为集体创50万元收入;香花乡某村17户致富户,被乡政府挂上了大红花;华塘镇有48户万元户,被树为“标兵”、“榜样”。奖励、表彰、宣传……如同给飞轮擦润滑油,“采矿致富”——成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刚刚结束,临武、郴县、宜章、桂阳等地农民,丢掉锄头,换上铁锹,扛起铺盖,不约而同地潮水般地拥向香花岭矿区,而且比潮水来得更凶猛和迅速。还在议论穿喇叭裤怎样好看,听邓丽君歌曲怎样人迷的锡矿山上的工人“老大哥”们,这才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喂,你们为什么到矿区来挖矿?”“这里是国营矿山,擅自挖矿是违法的!快走吧!”“老大哥”们认为一两句话就能把“农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实面前,他们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威信已大不如从前了。“农民兄弟”们根本不搭理他们,照样凿自己的洞,挖自己的矿。

一份份《呼吁采取措施刹住农民进入国营矿区采矿的报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国务院。上级很快有了回复:必须制止,违者重罚。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风扫落叶似地将近千名个体采矿者赶出了国营矿区。但集体的则保留着。照顾关系,得留给地方一些利益——锡矿山第一次作出了让步。

好,你让我进。国营和集体,同属国家所有,我们采矿不犯法。上!某县天南公社成为香花岭上第一个“吃螃蟹”的和敢于同国营矿山挑战的先锋。一夜间,他们成立了10个采矿队,凿了10条隧道,并且个个采矿队都是清一色的“基干民兵连”,条条隧道都像一把尖刀伸向国营富矿区。

锡矿山吃紧了。专员级的矿长亲自下山请公社书记、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矿长,咱们几个土包子能啃得动你们的骨头吗?放心好了,放心好了!”口径统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话不投机,矿长甩袖离席。回到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郴州地委、临武县委。天南公社这下吃亏匪浅。地区冶金局、临武县委和香花岭锡矿达成的协议是让他们撤出矿山,并保证“今后不得重新在600米标高以下开矿”。高压之下,公社被迫与矿山签订“天南公社北山坑道移交书”,损失惨重。天南公社的干部们回去后为此骂了一大娘。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凭什么他们花了国家的钱吃鱼吃肉,我们就守着金山挨饿呢?

1980年6月,天南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作出“秘密决定”——重上香花岭!

当晚,就有一支“飞虎队”突击上山,揭开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后备军频频进山,并打下一口斜井,行将凿穿大矿301号地探天井。锡矿山矿长们大惊——一旦天井通风混乱,将造成不可设想的后果,当即被迫停产。受到生命威胁的“老大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铁杆与木棒,“农民兄弟”也早有准备,一声铜锣响,近千名手持锄头与木棍的大伯、大嫂们拥上山头……双方怒目而视,一触即发。幸亏省、地工作组及时赶到现场,才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义召开调查座谈会,并以行署(1980)121号文给省政府打了吁请解决香花岭矿山纠纷的报告。10月24日,孙国治省长亲自主持会议,有刘夫生、曹文举两位副省长和20多名省委、厅、局负责人及郴州行署专员参加,专门研究锡矿山问题。不知哪一部门贯彻不力,社办矿数量反而从10个增加到33个,采矿人数多达2,000余人!孙国治省长听后大发雷霆——换谁都一样啊!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开省长办公会议,决定由副省长周政带头,组织省政府办公厅、省人大、经委、公安厅、检察院、煤炭厅、地矿局、冶金厅、乡镇企业局、郴州行署等组成联合调查组,一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势,农民们哪见过?乖乖地卷起铺盖下了山,锡矿山的工人老大哥着实欢呼了一阵。

然而,好景不长。周政副省长他们走了没几个月,“冬眠”了一阵的农民“致富大军”又纷纷重新进入阵地,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哄抢活动。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两个事实:一是省长们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二是既然上面已经开始重视了,再不抓紧挖就晚了。于是“回马枪”比以前打得十倍地激烈。当那些“小萝卜头”(下层干部)再来管他们时,他们根本不予理睬。郴县副县长周儒平上山向采矿者宣传省委关于禁止在香花岭锡矿山乱采乱挖的决定时,竟被打得头破血流。“谁敢再来啰嗦,下场一样!”采矿者气焰十分嚣张。

至此,民采与国营矿山进入相持阶段。大批集体和个体采矿者已经明目张胆地占领属于国营矿山的矿区。虽然双方有时发生冲突,但国营矿仍处优势地位。

1984年下半年开始,形势却发生了急剧变化,香花岭三大矿区的61平方公里面积上,已经全被来自附近的农民插足。临武县的19个乡镇、5个农林场绝大部分都在香花岭锡矿区内办了有色矿,而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县办矿。这就使锡矿山的抢矿风暴一下子升了级别,并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1984年至1985年,香花岭矿山之一的香花岭矿区已有民采人员3,000余人,在矿山标高48O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个坑道是村、乡、县办矿占领着;在矿山标高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麦市等乡镇小矿拦腰截断,国营大矿被制在385—480米标高之间,形成一个上有小矿盖顶,中有大矿采矿,下又有小矿掏底的立体采矿局面。富矿区罗卜冲地段,在不到1平方公里内总共有600多个窿口,上千农民挤在那儿争抢矿石。

“奶奶的,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走,讲理去!”国营矿工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实在咽不了这股窝囊气,跑到农民的矿井想论三分理。可是,未等他们开口,对方却已拔刀相向,“哗”地一下将几名青年职工打得伤的伤,倒的倒,一名青工不仅嘴被撕破,双腿也被打成残废。这一来,国营矿山6,000多名职工义愤填膺,集体罢工抗议。

几个乡县的农民采矿队见势不妙,赶紧从山上撤下。但是,国营矿山这次并没有占什么便宜,他们发现一个正在建设之中的矿井损失约13万元,而更惨的是6,000多人的生活用水及全矿生产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农民切断,全矿不得不停产4天,而且还得每天用4辆消防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运水,以供几千人生活所用。

国营矿山真正尝到了“得罪不起”的滋味了!

无奈,他们违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让步:将南吉岭、瘌子岭、铁砂坪、甘溪大桥北等地段划给县办、乡办小矿。至此,其划出的范围共计38平方公里,等于该矿自己的生产区的1.7倍!最令人痛心的是将世界上惟一的宝石——1957年,地质部矿物原料研究所孟宪民等人发现的香花石——产地瘌子岭也被弄得百孔千疮了。香花石仅储存于几十平方米面积之中。而在60年代初,地矿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早已明文规定,将此列为国家一级保护范围。

“整个国营矿的老窝都给他们掘走了,还管啥国宝不国宝的!”职工们这样说。

该满足了吧!可再听听农民们怎么说的:“矿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他们让我们呢?”你认为你的软弱和让步可以换取他们的同情或宽容吗?你以为你的真诚和忍痛割爱可以赢得他们的感激与敬重吗?那就未免太天真了。农民兄弟们振振有辞:土地属于我们!矿山当然也属于我们!——谁说他们没有文化,不懂理论?当他们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一切都将是固执的,不容分辩,毫不含糊。更何况,摆在他们面前的路非常清楚:占领矿山就等于致富,就等于有了老婆与子孙满堂,就等于五谷丰登,洋房小楼。而失去了矿山,就等于重新回到那脸朝地、背朝天,一年挣不了几块臭汗钱的贫困世界。

傻瓜才愿意过苦日子!“固若金汤”的香花岭矿真正开始了解体!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矿山的神话破灭了!

自1984年底开始,香花岭锡矿山完全失去了国营生产的独立形式。农民的采矿队伍也不再是单一的乡办、县办矿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以有钱有权有势的“矿主”作承包。这些“矿主”有的是原来的大队支书、村长,或者是与区县某某头头有直接亲属关系的角色。这些人虽然连个行政24级干部都不是,但堂堂一个锡矿山矿长在他们而前说话时只能称“汇报汇报”。你以为你15级干部了不起吗?他只要叫上十来个人就把你搅得喊娘都来不及。

先说说用水吧。锡矿山上用的水,必经农民的地盘。你今天要是稍对我不客气,瞧着,明天我就让你兜着走。大暑天,我断你3天水,看你脖子还硬不硬?香花岭上万名职工家属生活起居在孤山上,别说断几天水,就是一个做饭时间,没有了水,看你愁不愁?住在香花岭矿区的职工,家家都有一个大水缸,就是为应付“水荒”。矿区原来有个游泳池。小伙子、姑娘们把它当作夏天矿上惟一能去的地方。可是,如今断水了。几个胆大的“疯丫头”穿着游泳衣走出围墙和铁门,跑到山底下的小溪河里媒水。好痛快呀!雪白的大腿、丰满的胸脯、“咯咯咯”的笑声……山上山下的上千名正在凿山挖矿的男人们,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小溪河这边聚过来。有人干脆将衣裤一脱,光溜溜地往小溪河里跳。姑娘们吓得差一点连宿舍都回不了!

再说用电。矿山用的电源是从几百里外的发电厂通过来的高压线,而各矿区的作业点与生产线上几乎没有哪处能离得开电。工人下坑道要照明,要有通风设施,要有机动运输线,有时一分钟的断电,都可能造成一场吓人的伤亡事故。这一天,一队采民在塘官铺工区将坑挖到国营坑道的主平窿去了。工人们一见情况不妙,马上组织力量强行将民采坑道堵住。这下可惹火了“太上皇”。几个农民拿来一包炸药,也不打一个招呼,“轰隆”一声巨响,国营主平窿顿时变成了一个塌倒的鸡窝。好在那一天工人提前下班,没有在坑道底下,可是也没有全部逃过这场厄运,人们发现两名值班工人像黑炭似地倒在了电线旁边一一农民们炸断了一根6,000伏的高压线……

“啥事干不出来?只要你不让我挖矿,我就让你不得安宁!”采民们的斗争哲学非常清楚而明了。

有一天,几个采民看中了国营坑道的一个富矿点。他们开始派人给坑道下的工人送去1,000元钱,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进坑道挖锡精矿。工人们不愿做违良心的事,不但把钱退了回去,而且每天不分日夜地派人把守坑口。采民们看对方不吃软的,就下决心用强攻来夺取坑道。第二天,他们见工人都下坑后,就抱来大捆干柴,又在柴上倒上药剂、辣椒、柴油等,划着火柴,用有毒的烟来熏在井下作业的工人。他们一边在井口使劲拉着风箱,一边学着“地道战”中敌人军官的腔调朝洞内大声喊着:“快出来吧!再不出来,就让你们统统死在里头!哈哈哈……”工人们被迫从井下撤出,刚一撤,这些采民就“呼啦”一下占领了坑道。等你想再反过来找他们茬时,情况可就不是这个样了。1987年门月,工人夏德庆因为实在看不惯这种野蛮行为,白天与几位采民发生了一些争吵。傍晚他到工区电影院看电影,行至大门口时,突然从黑暗中窜出几条大汉,向夏德庆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棍舞刀捅。夏德庆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下好了,谁见了采民的不法行为还敢说三道四吗!“他们是拿工资吃皇粮的,你稍给点颜色看看,他们就甩手不管你了!”一位霸占了6条国营坑道的“矿主”得意地对我说。他讲得一点不错。一些工人们的心理是:你管得了吗?矿山反正是国家的,爱偷爱抢由他们去!老子一个月工资奖金不少就行了。

面对这些贪得无厌的抢矿窃宝者,除非你手中有千军万马,否则就别想直着嗓门说话。部级劳动模范、原香花岭矿矿长陈自强过去就是在省里部里开会,当着那么多大领导的面讲话,也从没放低嗓门。可面对疯狂的采民潮,陈矿长只得雇保镖护身。每逢他家里招待客人时,他总要让矿里的公安干警在房周围认认真真检查几遍,就差没用探雷器。这听起来像是笑话,可在香花岭这是太平常的事了。采民们用来报复矿山职工和干部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你居住的地方悄悄放上一包炸药,然后像炸碉堡似地叫你血肉横飞,死而有声!

陈自强矿长现已调到长沙市府。他说,再不出香花岭,我和全家人的性命就会说不准哪天被炸飞在了荒山岭上……

说什么残忍,说什么野蛮,采民们坐在窿口的石头上,一边掂着大叠大叠的钞票,一边会非常认真地朝你这么说:“这叫山地游击战!哈哈哈!百战而百胜!”我真的感到不寒而栗了。

香花岭矿成了全国乱采滥挖名声最大的矿山之一。国务院的领导同志及部长们没有一个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也几乎都作过一次又一次的“批示”。至于湖南省政府为香花岭而召开的“省长办公会议”从1985年至今的十个年头里,平均每年不下一两次。郴州行署不止下过几次狠心,撤消了郴县和临武县两名县领导职务。但这儿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好转。相反,情况越来越糟。下面是我们在香花岭矿摄取的几个场面——

荷叶冲工区:一条宽不足4米、长约300米的狭窄地段,像蜂窝似地云集着2,000余名采民,共开有窿口13个,建设工棚203个,安装碎矿设备113台,筑洗砂槽346个。采矿者几乎是头顶头,屁股顶屁股。仅此一条沟,自1984年以来,共损失锡矿石30余万吨。如今他们已是第三次“掘地三尺”了。

香花铺工区:这里是全矿创收的拳头。但如今拳头已被割开,绝不会少于3,000的采民每天占据着这块宝地,就连离矿山主提升竖井20米处,也有人竖着一块“XXX矿”的招牌在此,名正言顺地掘井开矿。而五六个“游击队员”则不分昼夜地守在国营坑道的运输线上,一旦瞅见运矿的机车驶过,就一拥而上,将机车上的矿偷光。这差使省事,故尽管职工们一再采取措施,但收效甚微。为此,他们不得不时而开工时而停工……

安源工区:全矿重灾区。1987年5月22日和24日两天之内,20名采民因掘穿窿顶造成大面积矿井漏水而死亡。死亡名单中,男女老少齐全,最小的为一名15岁少女。至此,该工区从未有机会再振雄风。出事当年仅为排水和清理窿路用去6个月时间,经济损失约50万,也就是说这期间有价值50万元的矿石被人抢走偷跑。

不久前,国营矿长办公室在给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的一份报告中说:我们企业的领导人一半以上的精力用于对付乱采滥挖的事上。职工埋怨,上级埋怨,可我们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国营矿山居然成了这个样?想不通为什么共产党的天下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为非作歹?想不通国家的法为什么在这里不起作用?

“香花岭搞成这个样,我们心疼呀!想想办法吧,能不能有个‘孙悟空’来救一救!”那白纸黑字上,印着滴滴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