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丸山太郎学汉语之际,广州街头又多了一名小乞丐。
他便是冯棋。
冯棋已经无家可归了。
乞讨中,他也去过学校。学校已经不开课了,老师和同学都“走兵”去了。广州城外已听到了枪炮声——日本鬼子很快就要进城了。城中的大火,几乎没有断绝过。
好端端一个华南大都市,便淹没在硝烟与炮火之中了。
冯棋没在家的附近游**——虽说不少街坊都接济过他。可呆上几天,也就很为难人家了。因此,他便满广州地转悠了。有时,还与一群别的小乞丐聚在一起。他们穿越炮火燃烧过的地方,在废墟中扒找一点值钱的东西,再去当掉充饥。但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散兵游勇地四处游**。
有一餐,没一餐;
饱一餐,饥一餐;
要是遇到往日的老师与同学,也未必认得出来他了。
他又黑又瘦,几根骨头架个干脑壳。只有一双眼晴显得不正常地大,仿佛随时要攫取什么可吃的东西……
他从城区乞讨到了河南岸。
那边的人多,兴许可讨到多一点东西——许多人都集中在洲头咀上船,准备逃到还没有战事的香港去。
要走的人,也许心要宽厚一些,能不要的东西,便会施舍给他。几天下来,小乞丐冯棋多少有一点收获。
冯棋的脸色也不再那么黑了。
码头上人心惶惶。都说日寇已经进城,正在烧杀掠抢,所以,都在抢先登船——一上船就安全了。日寇不敢向挂了米字旗的船只开火。他们一时还不想惹起外交纠纷。租界屋顶上也都张开了各色国旗,米字旗、三色旗等等。黄沙车站挨炸了,旁边的租界仍安然无事。
冯棋已经听说了,人城的日军,还以杀小乞丐为乐。
他不知往哪逃才是。
没毛的小鸟天照应。说来也巧,当他走近一排登船的难民时,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冯棋同学吗?
冯棋抬头看去,竟见到了何之华老师那亲切的面容。他一下子泪流满面了:
——是我,何老师!
——你怎么啦?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爹妈,还有妹妹,都炸死了……
没说完,他就扑到何老师怀里,泣不成声了。他全身都在发抖。
——你这是打算往哪去?
——不知道。
——你不是说过香港有亲戚么?
——有的。
——那好,你跟我走,我这也是上香港投亲靠友。这是最后一班船了……
冯棋只能把何老师当作最后一位亲人了。
就这样,在人潮涌动中,他被一只软软的手牵住,不知怎么上了甲板,也不知怎么进了底舱,同很多人挤在了一起。
而后,便听到了汽笛声;
又听到了水声……
紧接着,听到珠江两岸密集的枪炮声——这的确是最后一班船了。留在岸上的人,再也没能走掉。这是10月21日。
10岁的孩子,怎么说得清住在香港亲戚的地址呢?
到了香港,何之华领着冯棋上了一个地方——那里,显然不像是她的什么亲戚家,她也并非投亲靠友。那地方倒是像不少外来人聚居的临时客栈。
一个衣衫朴实的大人,问何之华:
——这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一个侄子。他父母都在日本飞机狂轰滥炸中……
——我明白了。不过,你得找个地方安顿他一下,不可以影响了工作。香港已是个孤岛,也是华南剩下的一块飞地……该干的事情太多了。
冯棋当时还不明白这些话的内涵。
只是当听到“侄子”一事时,他悄悄地问何之华:
——何老师,是不是以后我得叫你姑姑?
——好聪明的孩子,就这么叫吧。
尽管冯棋能说得出亲戚的名字,叫冯坚仔,并且说是在九龙,可是,没有具体地址,九龙那么大,怎么找得到呢?
有一次,何之华似是奉命,将冯棋领到九龙,走街串巷,不住念出一些街巷的名字,以唤起冯祺的记忆。
但总是又像又不像。
——也许,哪天无意中会在大街上碰到的,就像我在洲头咀碰到你一样。不要焦急,你是我侄子,就跟着我吧。
冯棋就在那“客栈”中住下了。
自然,他始终未能遇到那位亲戚,没有那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