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解除了。
凶残的敌机,在云中消遁了。天空依旧晴朗,湛蓝中飘忽着几缕灰烟。
整个广州城,升起了无数柱黑烟,也掀起了一阵阵的号陶……这次轰炸的可不是什么“战略目标”,全是青一色的平民居所。
冯棋一钻出防空洞,便发现自己家所住的方向已黑烟冲天了。
他来不及同守在洞口的何之华老师打招呼,便没命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何之华老师在身后喊叫什么,他也没有听见。
冯棋冲过几条小巷。
越过一条河流。
黑烟愈近,人们的嘈杂声愈响。
他扑地一跤,又爬起来,顾不得额头上已涂满了鲜血。未等跑到,他已慌慌张张,预感到什么似的叫了起来:
——爹爹,妈妈……
旁边似乎有几位认得他的街坊,掉转脸去,躲开了他。
还有二三十米时,他竟呆住了。
一个炸弹正落在他家的风筝铺上,整个风筝铺被炸得无影无踪。眼前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弹坑,一个有一两个人深、一两丈宽的弹坑。
弹坑把什么都吞没了。
他呆了一阵,才又扑了过去:
——爹爹,妈妈!
没有人回答。
只有旁边的人在叹息。
冯棋不相信爹妈会葬身在这弹坑里。平日,他们都会在警报一响时,领自己的小妹妹跑到最近的大楼下的地下室里……也许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们会回到这里等他放学回来的。
于是,他便守在大坑边上等候。
天黑了,他还守在那里。
深夜,他什么也没吃,照旧守着。
天亮了,人们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一片断墙残垣上。
太阳升起来了,他那长长的影子不断地在缩短。
但是,爹妈,还有小妹妹,都没有回来。
没有人敢对他说什么。
已是中午时分,广州,这北回归线之南的城市上空的太阳,总是那么的灼人,何况这时还不到十月。
冯棋已饿得眼前金花直冒。
有位好心人端来了一团荷叶包的米饭:
——吃吧,吃完了,你就走吧。你爹妈都已经……
冯棋一惊,差点将饭抖到地上:
——不,他们一定走远了。
——他们没来得及走,以为日本飞机不会炸这个地方。
那人说完,掉头便走开了。他不忍再见到冯棋悲伤的样子。
后面的一句话提醒了冯棋。可不,爹爹曾经说过,躲了这么多次飞机,也没见飞机炸这个地方。炸我们这号贫民窟又有什么意思?下次,我也徽得躲了……
想起这些,冯棋一下子扑到大坑里,拼命地用手去扒……
只有烧焦了的风筝骨架。
再扒……
兀地,他发现一个闪亮的东西。他使劲儿扒出来一看,是半截玉镯——这可是套在妹妹那胖胖的小手上的玉镯呀!
上面分明还有血迹!
他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毫无疑问,风筝铺连同这一家人都被炸没了——只有去学校读书的冯祺逃出了一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