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1(1 / 1)

奠基者 何建明 4670 字 1个月前

“余秋里,你那边有没有点好消息呀?”又是毛泽东的声音。

“报告主席,从目前勘探情况看,这回我们真的找到了一个大油田!”

“啊,大油田?”

“是的,主席。”余秋里回答得很肯定。

罗瑞卿大笔一挥:自己人,3万官兵给你了!

调兵遣将,黑土地上雄师呼啸。

挥师北上,和平会战史无前例。

“首长!首长您醒醒呀!”警卫参谋已经在301医院高干病房的走廊里睡了10个月了。他还像过去一样时刻不离首长。现在首长从来没有离开过病榻,而忠于职守的警卫参谋仍然形影不离首长,因为首长的安全是他唯一的也是全部的工作责任。

但现在的首长不再用他鞍前马后地奔跑了,甚至连叫他一声的可能都已经没有了。

“首长,小周我在您身边!天天都在您身边!您叫我一声,哪怕就像以前您临去开会忘了一样文件让我奔跑回办公室取我也时刻准备着!可您说嘛!啊首长,您咋这么长时间也不说一声。我、我憋得慌呀首长。

“什么?您说您还要睡觉?噢——那首长我不打扰您。首长您一生太累,是该睡个好觉。就像您过去对我说过的,困极时您说要睡他个天昏地黑!哈哈哈,那时您多么爽朗。说睡就睡,说起就起。

“什么?您说您还要做个长梦?嗯,你说什么?您又见到毛主席啦?”

病榻前的警卫参谋立即肃然挺身而立——那是神圣的时刻。

1960年1月7日。上海。锦江饭店。

还是一年前毛泽东问他“四川的情况怎么样”的地方。那次是余秋里一生中少有的一次在最高统帅面前显出窘相。

时逝365天,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锦江饭店没有什么变化,这不能不让余秋里联想到去年的窘境。这回他是有备而来——因为他刚从松辽前线回来,那边的情况他心里有底,虽然不能保证已是“日出东方”,但石油曙光却已喷薄而出了。

余秋里在等待毛泽东的发问。当然是问石油的问题,石油部长嘛,该汇报的自然是石油。他知道毛泽东和中央领导对石油问题越来越着急和关心。自打他余秋里来石油部后,虽然摘掉了“完不成任务”的黑帽子,但就全国的石油紧缺仍然形势严峻。就拿刚刚过去的1959年来说,全国石油消耗总量为505万吨,而国内自产的仅为205万吨,自给率只有40%多一点点。国家依然不得不消耗大量外汇购置进口原油和成品油,那时国家受西方封锁,外汇少得可怜,甚至有时不得不拿出国库里的黄金通过香港等友人转手套些外汇回来。可是国家建设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哪个地方少得了外汇呀?石油一家就用掉了国家外汇总量的6?郾7%,为此中央着急,毛泽东更着急。

毛泽东着急的不仅仅是用掉外汇的问题,他有更大的担忧:南边的印度一直在擦枪,北边的苏联赫鲁晓夫看来是铁了心想跟中共决裂了,台湾岛上的“老蒋”也不消停呀!

仗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是要准备打大仗了!毛泽东一直在对自己的助手们这样警告着。

一打仗,就得动炮动飞机吧?那时用油可是海了去了!石油部的同志们啊!得“革命加拼命”噢!

余秋里身为军人出身的石油部长,他耳边不时传来那些老帅和军委总部的老领导们对他的一声声提醒和催促。这样的提醒和催促,对他余秋里来说其实就是命令,其实就是批评,他是军人,他懂得这样的提醒和催促的分量。

在余秋里之下的石油部的同志是不会有这种感受和体会的,就连康世恩也不是有太多这种感受和体会。只有当过新四军“财务一支笔”的李人俊副部长可能还比较理解和同情将军内心的这种巨大压力。他们同是军人,而且都是会算账的军人。军队统帅人物中除了那些指挥作战的司令员外,还有会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政委,再有一种也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保证供给的算账人——部队用语叫作后勤部长。军队机关按司、政、后分就是这个道理,这三种大员少了谁也不行。三种人才合起来就能打赢仗。而中国军队里能一人兼有三种军事才能的并不多,余秋里可以算一个,是非常杰出的一个。这也是我们的独臂将军为什么在解放前的战争中能得到毛泽东、贺龙、彭德怀的特别赏识,到了和平建设时期他又从解放军总后财务部部长、总后政委,到石油部长、国家计委主任、国务院副总理等重要岗位。

这是后话。

现在,余秋里仍然在等着毛泽东问话。他从李富春副总理的口中得知,1960年国家对石油的需求更厉害,得1000万吨以上。余秋里原来跟部里的几位副部长商定新一年的石油产量目标是:争取在1959年基础上再翻一番。可再翻一番也就是400多万吨,到不了国家需求总量的一半。这事咋弄嘛!

余秋里急着在元旦前4天赶到松辽实地考察和布置战局,有一个非常紧迫的现实问题是:新一年石油部的产量怎么样跟中央要求统一起来的问题,这是大局,包含着政治内容的大局。是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的棋盘上要考虑进去的“车、马、炮”嘛!

以为国家的部长就这么好当啊?嘁!

“余秋里同志!”嚯,毛泽东终于问话了!

余秋里“噌”地站起来。

“你看过那篇文章吗?”不是问石油呀?是的,毛泽东这回问的是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刊于3天前的《人民日报》,有两个版面,是专门评印度总理尼赫鲁在苏联暗中支持下对我西藏边界一块4万平方英里的面积抱有野心的所谓“麦克马洪线”存有企图。如此重要的信号,毛泽东当然一直在关注,而且这样的文章必是经过他和周恩来之手认真推敲后发出的。这是当时一个重大的国际问题态势。但说老实话,那一段时间的《人民日报》上几乎三天两头有重要的长篇文章出来。领导同志们都看过没有?毛泽东要求高级干部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重大国内国际问题,你高级领导干部要了解,不看报还成?所以此次政治局扩大会议正式开会的“前奏曲”是他毛泽东特有的提问式——

“昨天睡得很好,今天上午就抓紧开会吧。”毛泽东点上一支烟,显得很愉快轻松的样子开始发问,“我问你们一个事:前几天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评尼赫鲁的一封信,你们看过没有?”

会场上鸦雀无声。别看出席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这些平时个个能把天都压得塌的巨人和领导们,可他们在毛泽东面前经常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毛泽东一是最恨说谎话的人,二是最恨玩阴谋的人,再就是你什么事都没主见的庸人。

“柯庆施同志,你看过没有?”毛泽东像上课的老师似的,开始点起名了。这一招更令在场的与会者紧张万分。毛泽东才不管你是谁,他照样会对刘少奇、周恩来点名,问同样的问题。你以为他点点名,你说一声“看过了”就完事了?大错特错!毛泽东说不准冷不防追问你“哪段哪段讲了些什么”之类的话,你没看过想蒙他麻烦就会更大。

但还是有人怀有侥幸心理。大人物也是人嘛!他们也是从逃学的小学生开始成长起来的,再说他们都是日理万机的人,又不都是像陈伯达、康生式的整天抱着书本的理论家,也不像柯庆施这样善于看毛泽东喜怒行事的人,他们难免像没有做完作业的小学生。

“吴德同志,你看过没有?”

“看过。主席。”吴德确实看过。

“×××”后面的人毛泽东不再另说“看过没有”这样的提问内容了,只点名。

会场变成考场一样,静得出奇,只有毛泽东和另一位被提问到的人的声音。

毛泽东的点名很随便,既有台下的,也有坐在他身边的。想点哪个就是哪个。让你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有人怀着侥幸心理想逃脱提问——那些没有看过这篇文章的人。余秋里就没有,他哪有时间看嘛!元旦那天他还睡在货车的麦草里,之后两天急赶慢赶地几乎一直在路上,那时火车也没有提速一说,从哈尔滨到北京,再从北京到上海,少说也得三四天时间!再说他的心思天天盯着松辽那边勘探井的事,这中间他在哈尔滨还检查了几个炼油厂,4日赶到北京,5日那天开了一天党组会议,指派康世恩同志上哈尔滨准备筹建下一步大规模行动的事宜。6日他余秋里又登上开往上海的火车。说实话,3日,其实还不止3日的《人民日报》,他就根本没来得及扫一眼。

等着吧!听天由命吧!

毛泽东真的点到了余秋里。

余秋里直挺挺地站起来,这会儿那只空洞洞的袖子一点儿都没有声响。会场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聚在他身上。

“报告主席,我……我没有看过。我还在路上……”余秋里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偷偷看了一眼毛泽东,然后低下头,等待着“老师”的一顿剋——因为会场上刚才点到的名他们都回答“看过了”,只有他余秋里说“没看过”——而且距去年的庐山会议不足半年,什么时候有倒霉的事落到自己身上,除了毛泽东自己外,谁也心里没个底。有人比余秋里更紧张,因为他们坐得离毛泽东更近,越近的人越紧张,一旦风暴刮起,先吹倒的肯定是那些在风暴中心的人。

余秋里在等待,眼巴巴地站在那儿。他抬起眼再一次看了一下毛泽东。发现毛泽东在示意他坐下。他坐下了。毛泽东说话了:“都说‘看过了’‘看过了’,其实真正有几个人看过了呢?我知道,你们许多人是没看过的!”

会场上顿时响起一片轻松的自嘲。大家都在笑,毛泽东也在笑——今天他显得很高兴似的。

“余秋里啊,你可是给我帮了大忙啊!我也没有看过嘛!”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坐在余秋里旁边,低着头,用肘子捅捅余秋里的右胳膊,窃窃偷笑着。

会议正式开始。毛泽东则一直没有问起石油的事。

余秋里不行啊,他的心时刻惦记着松辽那边,几乎半天就要往那边打个长途,好像就他忙似的。

“喂喂,今天有什么新情况?”7日晚饭后,余秋里又关上房门,给松辽那边挂长途。

“余部长,情况好极了!‘葡7井’今天试油,用了3毫米至7毫米4种规格的油嘴系统测试,日产达到9?郾2吨至39?郾66吨啊!”康世恩的声音。

“好嘛!这可比松基三井高产多了!”余秋里解开中山装的风纪扣,脸上像开了花。

“松基三井也有新情况,他们换了一个与上次不一样的油层,结果你猜怎么着,也喷油啦!”

“好好好!继续观察其他井!有情况马上给我来电话!”余秋里这一天心头实在高兴,出房门时嘴里还哼了几句:“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江山人民保……”

晚上继续开会。这是毛泽东的作风。在他那个时代,部长以上的领导们谁想晚上12点前睡觉,那肯定是会坐不稳太师椅的。毛泽东逝世后,这个作风仍然保持了相当长时间,不过后来慢慢地好了许多,但晚上中央召开紧急会议是经常的事,所以高级领导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只是深夜开会的次数比毛泽东时代少多了。这就让一些人麻痹起来。余秋里的管理员陈先学同志给我说过一件事,说在余秋里同志当中央书记处书记时,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深夜开会了,那天他觉得也不会再有事了,便在12点前让首长服了安眠药——许多年来余秋里睡觉前都要服一定量的安眠药,而且都是在12点以后才服的。这一天小陈提前了几十分钟给首长服药。也巧,安眠药刚服完几分钟,红头电话就响起了,说请余秋里同志马上到中南海开紧急会议。

“你看看,我说等一会儿再服药再服药,你说没事没事!这下好!”首长一脸怒气。年纪大了,又吃了安眠药,开会时睡着了这不是误大事嘛!余秋里从家门到上车子时,一路生气。

管理员小陈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忐忑不安地等着首长开完会回来批评。

几个小时后首长回来了,进门时脸色比出去时要好得多。见了管理员小陈,有些幸灾乐祸地喃喃着:“今天王震副主席也肯定服过药了,我看他开会没多长时间就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陈如释重负。

“你以后再别在12点前催我吃药了啊!”余秋里突然声音很大地冲小陈说。

“是,首长,今天是我不对。”小陈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我们继续回到1960年1月7日晚的上海锦江饭店。

会议内容没有改变,毛泽东和他的助手坐在主席台,一个一个地听各部门、各省市主要负责人汇报各自的情况和对当前形势的看法,像有些“侃大山”似的,谁愿意先讲就先讲,毛泽东还不停地插话,气氛非常和谐。只是余秋里没有抢在前头,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松辽油田那边一个接一个的喜事。他有些闷不住了,毛泽东怎么还没有问他话?

“好,今天的会就到这儿结束!明天继续!”毛泽东宣布散会。

与会者纷纷起身,准备离开。余秋里跟着站起。

突然主席台上有人大声叫道:“余秋里同志……”

余秋里一震:是毛泽东的声音!

那些准备退场的人也跟着站住了。

“你那边有没有一点好消息呀?”毛泽东的问题终于提出了。

余秋里这回心里很爽,声音也变得很敞:“主席,好消息还是有一点的!”

“噢?怎么样啊?”

“从松辽勘探的情况看,这回大油田我们是拿到手了!”余秋里的话让会场气氛活跃。

“嘿,是真的吗?有大油田?”毛泽东欠欠身子,兴奋中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

“主席,不光是大油田,可能还是世界级的特大油田嘞!”余秋里今天的底气很足,因为他刚才从长途电话里已经得到松辽那边的确切情况,特别是葡7井出高产油喜讯来得及时,而且好戏还在后面呢!

“好哇!这是个值得注意的好消息!”毛泽东这回从椅子里站起身,满脸笑容。一天的会议,余秋里最后的非正式汇报是毛泽东今天最高兴的事。

新年伊始,石油部高兴的事接二连三,有点目不暇接。

继葡7井1月7日喷出高产油后,葡20井、葡11井、葡4井等共有6口井相继喷油,且都是稳定在日产10吨—24吨的高产井,基本都大于松基三井产量。此外,还有正在钻探之中的7口井也相继钻到了油层。而仅这13口井所控制的油田面积就在200平方公里左右,粗略估计,地质储油量达到一亿吨以上,相当于克拉玛依规模。

“老康,你把技术人员召到你身边,你们一起好好研究讨论一下,看看松辽那边的情况到底优点是哪些、问题是哪些,然后你回北京,我们要商量后面的大事了!”余秋里在上海的会刚开完,就令正在哈尔滨的康世恩迅速准备大战前的技术准备。

康世恩遵嘱立即把松辽一线的翁文波、李德生、张文昭、杨继良等主要骨干召到身边,夜以继日地展开了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松辽长垣石油勘探目前的结果有16条有利因素和一条不利因素,它们分别是:油田大;构造平缓完整;储油层多;生油层厚;盖层好;储油层物生好;油井产量高;油层压力高;储油层埋藏深度适中;油井可以自喷;油层温度高;电测对油、气、水解释准确;地层可钻性好;地层自造浆;有丰富的地下水;地势平坦、交通便利。一条不利因素是原油油质有三高:含蜡高、凝固点高、黏度高。

“16条有利因素,好嘛!你们是说这个大庆油田哪方面都是得天独厚?”余秋里看了上面这些分析,十分惊讶地问康世恩。

“是的。从现在勘探和出油的基本情况看,大庆长垣构造属于整装砂岩油藏,其有‘教科书式’的穹隆背斜构造的特点,总之,比世界上像巴库等大油田的地质情况还要简单。可以说是上帝给予我们的一个得天独厚的好油田!”康世恩很专业地回答说。

“那你说说这一条不利因素什么意思?是我们的油质不好?”余秋里接着对油性的“三高”非常警惕。

“噢,这里说的三高并非我们的油质不好,而是油性有些不利于开采开发。”

“怎么个不利于开发?”

康世恩想了想,还是用个形象比喻来回答吧,于是他想起了那天张文昭在现场向他汇报的葡7井出油后的情景:“那天张文昭他们告诉我,说葡7井喷油时,外面寒冷,那喷出的油一会儿就凝成一个个黑豆粒似的从天上掉下来,大伙儿踩上去就像踩在软皮筋上一样。油滴落在脸上也会自己滚下来,不粘皮肤……”

这有趣的故事,余秋里听了却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说这油稠得很啊?”

康世恩点点头:“是这样。所以下一步炼油厂建设的问题要抓紧,再有我们在开发时如何保证原油从地下喷出后能够顺利地储运也是个重要问题。”

余秋里若有所思地:“这事老康不能马虎,得想点办法。”

后来在余秋里和康世恩等人的亲自关注下,堪称石油战线“五朵金花”的攻关项目迅速上马,为大庆油田的原油开采和成品油生产提供了技术保障。如当时大庆油田发现后,原油滚滚而涌,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喜气洋洋。可是原油从井里喷出来后不是马上就能用的,尤其从原油变为成品油,还有很多工序需要进行。大庆当时没有炼油厂,原油只能运送到大连炼油厂等地方去。过去大连炼油厂炼的油都是进口苏联库页岛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很低。而大庆油田的原油凝固点在20度以上,加上那一年送到大连石油七厂炼的原油季节也正好是冬天,七厂的装置、设备和生产技术是很不错的,可他们对大庆油田的油从来没有碰过,被凝固点高的原油弄得狼狈不堪。据说从火车站卸车开始,一直到数公里外的炼油厂车间,没有一处不是“油毯”铺盖着的——原油掉落得到处都是,生产只能停停开开,工厂上下一片埋怨声,于是“大庆油不好”、“无法炼”的话到处传开了。余秋里知道后大发雷霆:“真是岂有此理!是你们的本事没到家,却怪大庆的油不好!”正巧七厂的厂长姓苏,名得山。余秋里的火就更大了:“就是因为你们厂的厂长姓苏,你们就迷信苏联的油一定比我们的好啊?”这顶帽子够吓人的,从此再没人敢乱说“大庆的油不好”了。不过批归批,说归说,但大庆原油的“三高”确实也就像现在人们常得的“三高”富贵病一样,不是那么好治。余秋里后来专门派了生产技术司司长孙晓风和专家侯祥麟等人进行技术攻关,并经过反复试验,最后“五朵金花”终于绽放,朵朵开得鲜艳多彩,成为石油史上一景。此是后话。

松辽前线的勘探工作可以说已经基本摸清了地下情况,大油田信手可得,现在是怎么个开发的问题了!面对如此空前规模的大油田,怎样把它拿下来,这对余秋里和整个石油部来说是个全新的问题,即使对毛泽东和周恩来领导的中央政府来说也是个全新的课题。那是个特殊的历史条件:帝国主义对中国实行经济全面封锁,中苏关系已经日趋恶化,“老大哥”的专家已经基本撤光了,依靠外援已无可能。只有一条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艰苦奋斗好说,可怎么个自力更生法?自力在哪里?余秋里掰掰手指,算算石油部自己的力量少得可怜呀:松辽那儿总共只有20多台钻机,不足5000名职工。不过从全国石油战线看,还是有些力量的:老的新的加起来有17万职工,钻机嘛也有300多台,再加上国家一年给的总投入10个亿。应该说打一场战役基本具备。

干!要干就得痛痛快快干!

“我们搞石油勘探,跟打仗很相似。要勇于解放思想,敢于在情况基本搞清楚的情况下作出果断决策。有充分根据而不敢做决断,就会贻误战机,就会一辈子落后!”党组扩大会议上,余秋里挥动着独臂,慷慨激昂,“现在国家迫切需要石油,松辽的资源又比较可靠,地质情况也搞得比较清楚,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我们要准备从全国调集力量,组织石油大会战!改变石油工业的落后面貌就在此一举!”

“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背水一战,全力以赴拿下这个大油田!”

“松辽石油会战,只能上,不能下!只准前进,不准后退!”

“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硬着头皮顶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水平,把这个大油田勘探、开发建设好!把石油工业落后的帽子甩到太平洋去!”

石油部大楼,此刻春雷滚滚。那只呼风唤雨的右胳膊在不时地掀天扫地,那只空洞洞的左袖子也变得急雨劲风……

“余秋里同志挥动胳膊的神情和这番**气回肠的话,我们记了一辈子!每次回想起来,都十分激动!”康世恩活着的时候几次说过这样的话。我在采访中也听到许多老一辈石油人说过同样的话。

余秋里不是演说家,但他一旦激动起来,那讲的话极富感染力、鼓动性,能把一颗颗冰冷的心扇乎得热血沸腾!能让本来已滚烫的火星熊熊燃烧起来!

余秋里不是理论家,但他一旦作起报告时,便会出口成章,而且把最想表达的主题用最明了、最准确的语言,形象而生动地表达到位。能让那些本不在意的人迅速进入一个巨大磁场般的境地,然后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去赴汤蹈火,去冲锋陷阵,且丝毫不感后悔,反觉无上荣光。

“富春、一波副总理:从2月1日到2月5日,我们部党组对东北松辽地区的石油勘探情况和今后部署问题,反复进行了讨论……”夜深人静时,余秋里叫上笔杆子、机关的宋惠同志,一句话一句话地记录下来。这种习惯是余秋里几十年军旅生涯养成的,那时大仗激烈时,他都这样一边说一边让作战参谋记下战事报告和战斗通知的。现在松辽地区的油田大战役即将开始,余秋里完全又重新进入了战时的那种状态。

东方欲晓时,给中央两位主管工业的副总理的报告已经写好。余秋里让秘书端来一盆冷水,擦擦脸,说:“上班后马上跟中央办公厅联系,我要面见李富春、薄一波副总理。”

“哎呀!秋里啊,这是啥时候嘛?别的部门都在下马,你们却要上马,而且是大上马!这么个大行动,我说了怕不算数,你得找小平同志,他是总书记。”厚道、实在的李富春以长者的身份对余秋里说。

“那我就找小平去。”余秋里夹起“报告”,便带着“石油部铁算盘”李人俊副部长找到邓小平。

邓小平仔细看完报告,又让余秋里说一说。

“松辽大油田已经摆在面前,国家又那么需要原油。我们是想在今年搞出些大名堂,但力量分散是不行的,所以想集中石油系统一切可以集中的力量,用打歼灭战的办法,在松辽地区开展一场勘探开发石油的大会战!”余秋里说。

邓小平吐着烟气点点头说:“在力量有限的情况下,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路子对头。我赞同。这样吧余秋里同志,你给中央正式打个报告。”

“好的,总书记。”余秋里悬着的心落定了,他从邓小平那儿明白了中央的态度。

真是马不停蹄。2月13日,石油部给中央的报告正式报送中南海,报告的题目是《关于东北松辽地区勘探情况和今后工作部署问题的报告》,这个报告具有历史意义,是余秋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定的稿,我们现在摘上几段一读,仍然能感受到一个伟大发现之前的那种激动人心的气氛:

中央:

最近,我们对东北松辽地区的石油勘探情况和今后工作部署问题,作了反复的研究和讨论。从现在已经掌握的资料来看,可以说形势很好,来头很大。目前,已经在黑龙江省肇州县大庆(原名大同镇)地区,探明了一块200平方公里储油面积的大油田。初步估算,地质储量在1亿吨以上,大体上相当于新疆克拉玛依油田……整个大庆地区,从地质资料上看,是一个很大的适于储油的构造带,面积达2000余平方公里。现在拿到手的这块油田,仅是其中的一部分,边界尚未摸到。看来,储油面积还会有大的扩展,远景非常乐观。

这个地区的石油勘探工作进展迅速,收效特大。我们和地质部一起,在黑龙江省委的大力支持下,进行了大量的系统的地质调查。1959年9月26日我们打的第一口探井出了油。此后,我们就迅速地抽调一批较大的力量,加强了勘探科学研究工作,打了22口探井,并取得了大量的地质和试油试采资料。从开始较大规模地钻探,到找到这块200平方公里的大油田,仅仅用了4个多月的时间。这是一个很大的胜利。像这样的大油田,全世界也只有20多个。它又处在工业发达、交通便利的东北地区,这对加速我国石油工业的发展,是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的。

大庆地区的石油勘探工作,虽然经过了很大努力,取得了很大的效果,但总的来看还是一个开始,要想把油田全部探明,并投入开采,还需要做更大的更艰苦的工作。根据这个地区的情况,我们认为应该下一个狠心,用最大的干劲,用最高的速度,迅速探明更大的油田面积和更多的新油田。为此,我们的部署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