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城内，马修发现北港城里秩序井然。

石板铺就的长街两侧长着高大橄榄树，树荫下是摆放了各种小商品的商贩，售卖品包括枝条编织的篮子和簸箕，各种陶制器皿以及部分兽骨、金属耳环和其他配饰。

来往行人也没有任何紧张和焦虑，他们穿着都灵式的长袍，三三两两聊着天，散步休憩，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唱歌，拨弄六弦琴，吹起笛子，跳舞嬉笑。

如果不是刚和兵蝗做过一场，马修差点以为都灵一切如常。

这真是一个魔幻般的国度。

马修一个激灵，用手捂嘴，打了个喷嚏。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跑到马修身旁，她眼睛很大，褐色长发被编成辫子盘在脑袋上，头上戴着一顶橄榄枝编成的花冠，宽大的长袍几乎拖在地上。

好奇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看着这位陌生的黑发黑眼的青年。

她抬起手臂，张开手掌，掌心有一枚椭圆形的绿橄榄。

小姑娘奶声奶气说：“delusa。”

刚才守在门口的埃尔文就说过，delusa就是表达身体健康的意思，是都灵人的日常习惯。

马修笑了笑，接过橄榄：“谢谢。”

小姑娘这才笑了。

旁边的主教赫德森解释说：“橄榄树是都灵人最喜欢的树，橄榄果实可以醒酒，消除喉咙灼烧感，治疗咳嗽和感冒，不少都灵人都会带上一点橄榄果在身上。”

马修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摸了摸身上，翻出一小包洋葱片。这东西可以提神醒脑，每个人兜里也都揣了一两包，也算是俾斯麦庄园的特产。

马修将洋葱片放在小姑娘手上。

略显辛辣香气从麻布小袋里飘出来，那股振奋精神的气息让小姑娘很兴奋，她对着马修鞠了一躬，拿着洋葱片手舞足蹈地跑了。

马修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身影，脑子里想到了珀丽。

两个同龄人，在不同地方生活，表现出的特征已经截然不同。

眼前姑娘还是一个孩子。

可珀丽已经是庄园的养鸡小能手，日常照顾杯子猫和信天翁咕咕哒，庄园里人人繁忙，这两个家伙经常被遗忘，此外她还非常关心低语猎手的生长，有时间就会去它旁边打扫卫生，给它浇水。

珀丽是庄园的正式成员，她不需要被照顾，她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在让庄园变得越来越好。

“马修议员。”赫德森主教得体地说：“刚才的那一包洋葱片太贵重了，我替那孩子对您表示由衷的感谢。”

“太客气了，主教先生，我想，我们还是越过那些繁文缛节。”

马修不喜欢过于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我此次来都灵，没有事先进行通知神殿和贵国，实在是因为局势复杂，有太多不便。”

“这个明白。”

赫德森也点头：“那么马修议员来，是代表魔灵议会，还是俾斯麦庄园呢？”

“两者皆有。”

马修也不藏着，边走边说：“我受议会委托组建了‘俾斯麦救援队’，此次来，是对都灵境内还未来得及转移撤离的魔灵进行一次集中营救。”

“营救魔灵么……原来是这样。”

赫德森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议会有这样的考虑，也是人之常情。以魔灵的本性，很难进入教区接受普通人的生活，神殿也不便干涉……能减少一些伤亡，也是好的。”

道路一直往前抵达城市的中央，这里有一座雄伟如城堡的教堂，它由青灰色石砖打造，高高耸立，陡峭尖锐，建筑顶部变成了螺旋形，最顶端是一支张开的手掌。这是“阻断黑暗之手”，为万物主宰奥洛格的标志。

主教堂四面各有一座副教堂，它们就像是四座外城，拱卫着中央的神圣中枢。

马修此前一直有所耳闻，都灵王国是罕有的宗教国度，各地官员都是神殿神官，国王奥斯塔更是如今的神殿教宗，这里的人对万物主宰的信仰已经融入了这个古老国家的血液里。

如今神殿和冥蝗签署了《租界协定》，以教区的形式维持都灵王国，几乎已经摒弃了传统意义的官僚体系，直接以神殿方式管理。

但其中会存在很多问题。

比如人口统计，食物分配和储备清点，人力如何分配，士兵如何维持秩序，怎样确保各种物资配置合理，城市卫生问题，疾病防疫，下水道问题，争端问题……人一多，就存在太多太多的问题。

虽然官僚系统一直为人诟病，但处理这些事上，它是专业的。

可以马修现在看到的来讲，偏偏这座城市看起来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崩溃的症状。

马修走入副教堂，看着两旁大理石柱上的炼金油灯，随口问道：“主教先生，我看到外面的难民都有食物定额分配，就觉得很奇怪，北港城现在的食物还很充裕吗？”

“不算充裕，按照统计，大概还能用两天。”

赫德森回答得清楚而直接，让马修都有点懵。

“只有两天的粮食储备了？”

“是的。”

赫德森和路过对他行礼的信徒点头，带着马修继续往里走。

副教堂里面有两片长排木质长椅，不少信徒拿着万物主宰雕塑，在这里闭目祈祷，或者是走入前方的黑箱对神官进行忏悔。

马修看得心不在焉，他觉得哪里一定不太对。

“不过今晚粮食应该就到了。”赫德森笑了笑：“所以不用担心，马修先生，北港城的4万人短时间内不会存在粮食难题。”

马修立马想到：“哦对，按照协定，只要付出等体重个体的粮食，就能到租界安全行走。你们是派人去收集附近的粮食吗？”

“也可以这么说，筹备粮食的手段是多样化的，包括一部分完好农田的小麦、大麦和燕麦，以及从萨克森和阿基坦购买，供应最多的还是巴斯共和国，他们国内粮食储备最多，船很快，运送量大。”

“能详细说一说吗？”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就知道了，教宗大人和冥蝗白星有过具体协商……”赫德森开始讲述。

教宗奥斯塔和冥蝗白星签署了《租界协定》后，食物方面是有非常详细清晰的约定，其中有两项最为重要。

一是都灵境内包括租界所有农田都得以保留，由都灵人进行收获和再度耕种，这部分由都灵人交付总量50%的粮食给冥蝗，剩余部分归自用。家养牲畜和禽类同样。

二是允许都灵人从其他王国进口粮食，也并不禁止他们对外出口棉花和橡胶等原料，不过同样，需要交纳50%利润，以粮食形式交付给冥蝗白星。

“虽然粮食较之前吃紧，但也不是不能过。”赫德森说：“这样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十年过后就能恢复正常秩序。”

马修则是心里一沉。

这一手真是漂亮。

都灵简直沦为绯蝗的半殖民地，50%的全额税，以及租界使用权，这些神殿居然都能够容忍？

“恕我冒昧，神殿真的相信，绯蝗十年后就会还回租界吗？”

马修问。

赫德森没有正面回答，他捏着手里的万物主宰小石雕，口中轻轻念诵：“他们以为最初，还没有地，没有海，没有空气。”

“一切都是包孕在黑暗之中的时候，有名为‘万物之主宰’的力存在着，它是不可见的、不知从何而来，然而却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