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慎起见，马修还是要求远远就停下车，将修罗投放下去，用作吸引所有兵蝗的诱饵。

果不其然，兵蝗的核心目标就是修罗，见它大步奔跑而来，虫群编队朝它蜂拥而至。

马修坐在车里观察战局。

修罗依旧动作敏捷迅速，不过兵蝗数量上来之后，就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它们不再进行盲目肉搏战，而是不断游击，围绕着修罗，分成很多小股力量，引诱修罗攻击，趁着修罗动手时，攻击它的背部脖颈和头部。

负责进攻的兵蝗的动作干净迅速，只攻击一次，立马拉开距离，绕回队伍背后重新组编。

充当诱饵的兵蝗直接打散开来，不断从正面佯攻，被修罗转瞬就斩杀了三四只。

同样的时间里，修罗刚才已经几乎全歼五十只兵蝗。

马修看得脸色凝重。

兵蝗数量达到一百之后，仿佛就发生了某种质变，有着清晰的指挥和作战思路。

哪怕修罗依旧能不断猎杀一只只兵蝗，每一次进攻都具有致命性，但战略上已经被兵蝗牵着鼻子走，它们在修罗背脊上留下了不少伤口，如果这么继续下去，修罗只会在蚁群战术里越陷越深，几乎不可能取得胜利。

主驾驶座的布鲁克也眉头紧锁：“大人，它们到底是怎么进行指挥的，我看不出哪一个是它们的指挥官……这太古怪了。”

马修沉默片刻：“它们每一个都是指挥官。”

“每一个都是指挥官？这是什么意思？”

布鲁克看向马修，一脸不解。

“你观察过蚂蚁吗？布鲁克。”

马修嘴上说着，双目依旧牢牢盯着战场中央。

修罗的动作已经被迫降速，它身上被太多次重复攻击，兵蝗不断在修罗身上留下重复伤。这些伤口虽然非常细小，摊开来看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但这群虫子非常聪明地将攻击集中在几个点上，进行反复加深，这就已经在威胁修罗体内魔术回路的正常运转。

马修眼里，结果几乎已经注定，修罗的身体强度还不足以无惧兵蝗的螯刀，它就像是一头具有爆炸性杀伤力猛虎，但面对数以百计的鬣狗，依旧无计可施，陷入危局。

“蚂蚁，也是按照蚁后的命令行事的吧。”布鲁克想了想，率直地说：“大人，我还是不懂。”

“不懂也是正常，除了生物学家，很少有人会深入研究这些不起眼的事物，谁会在乎蚂蚁呢？一脚就能踩死的可怜昆虫罢了。”

马修自嘲一声：“不过包括你在内，大概很多人都不知道，蚂蚁可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种群。”

“首先，一只蚂蚁能够抬起超过自己体重400倍的东西。”

布鲁克皱眉：“可蚂蚁太小了，哪怕超过400倍也是很小的东西吧。”

“不错，也恰好是因为这样，或者说庆幸是这样。”

马修笑了笑:“如果蚂蚁有家猫那么大，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属于蚂蚁的，人类也好，还是其他魔灵也好，都只能在它们面前苟延残喘。布鲁克，我知道你有质疑，你肯定是在想，不，纯粹的力量并没有压倒性优势。”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巫师，那么多强悍的魔灵，怎么会输给一群猫一样大小的虫子？”

马修叹了口气：“傲慢是原罪，千万不能看不起敌人啊……你知道吗，蚂蚁总能找到最近的距离，是因为它们独有的群体协作能力，或者说它们本身就疑似是一个巨大的意识个体。”

蚁群可以在不同环境下，寻找最短到达食物源的路径，是因蚁群内的蚂蚁可以通过信息机制实现信息的传递。

每一只蚂蚁会在其经过的路径上释放“信息素”，蚁群内的蚂蚁对“信息素”具有感知能力，它们会沿“信息素”浓度较高路径行走。每只路过的蚂蚁都会在路上持续留下“信息素”，随着信息素浓度不断增高，经过一段时间后，整个蚁群就会沿着最短路径到达食物源。

“蚂蚁通过信息素彼此连接，数量越大，越是聪明多变，反应迅捷，这就是群体意志的力量。”

马修看着那些配合无间，如指臂使的兵蝗团队，心里几乎笃定，它们必定也有着类似机制，可以迅速学习适应敌人。真正地越战越强，学习能力可怕。

布鲁克则是头一遭听到这些古怪又天马行空的信息，稍微一琢磨他就意识到其中可怕。

“难怪之前的几十只兵蝗，和现在数量的兵蝗，带来的压迫感完全不同。”

他又忍不住问：“大人你说的群体意志，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囊括了所有绯蝗个体的意识，那岂不是它们的……神明？”

“这个我没办法回答你。”

马修摇摇头：“不过群体意志随处可见，就像是一个家庭，一个村落，每个人的意志都变成了这一群体做决定的一部分。当然这只是一个不严谨的粗浅说法，漏洞很多，真正研究起来会复杂得多。”

“等显微镜彻底做出来了，你就会知道，人体其实也是由众多细小的细胞组成。”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微观上，数量庞大的细胞组成了每一个人，所以说，每一个人也是一个众多细胞集合的意识体，只是我们是以自己的视角为观察尺度，相对细胞就是宏观视角，所以平时没有注意而已。”

布鲁克一脸呆愣：“这……这是真的吗？人体真的由那么多小虫子组成？”

“不是小虫子，是细胞。”

马修纠正。

他心里感叹，如果显微镜能快点做出来就好了。

显微镜和破法者号，可以说是庄园两个标杆工具，前者开启微观世界的大门，后者或许会启动巫术计算的革命。

干掉一个敌人，或者干掉一群敌人并不难，但是要将文明发展进程往前推进小小一步，都会非常不易，伴随着各种失败，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大人，修罗有点撑不住了。”布鲁克突然惊呼：“它的脖子要断了……糟糕！”

马修定睛一看。

果然，修罗身影已经踉踉跄跄，它似乎被兵蝗的蚁群战术弄得已经疲惫不堪，魔术消耗巨大导致它动作和反应都满了不止一拍。地上散落着三十多只兵蝗残尸，可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对这一群体达到伤筋动骨。

修罗后颈已经被割开了一条巨大的伤口，脑袋挂在脖子上摇摇欲坠，它不得不用双臂来保护脖颈。

不过这样一来，腰腹和膝盖就无法得到覆盖和保护。

兵蝗们一刀刀砍在修罗骨骼节点上。

修罗最终忍不住，双手张开进行疯狂进攻，手刀斩碎了七八只兵蝗，粘液纷飞。

但此时，它脖子上的头颅从裂开的脊椎上落下，往后咕噜噜滚落在地，无头尸身还在挥舞双臂，然后渐渐被肢解了手臂，双腿，最后变成了一地骨骼。

布鲁克脸色难看：“修罗还是太勉强了……大人，我们还是先撤回营地吧。”

“别急，还没完呢，接着看。”

马修老神在在翘着腿。

兵蝗群将修罗彻底肢解成一根根骨头之后，一个个抓起骨头，准备将它的尸体搬走。

骤变顿生。

原本散落的根根骨头突然活了过来，它们黏住了上面的兵蝗，瞬间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朝上开合的人肋骨。

肋骨之间开始涌现出一层淡黄色薄膜，薄膜上一根根青筋鼓动，下面是果冻状的椭圆卵状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孕育一样。同时肋骨边沿出现了一根根小小的骨手，将地上的残尸全部捡过来贴在黏膜上，里面这鼓动的东西一下子就能将其吞没。

马修也看得吃惊，这活脱脱是深渊主堡的一个缩小版。

兵蝗被突然袭击，导致减员了几十只，不过后方的支援也同时赶到，一增一减，数量基本持平，依旧是三四百只。它们开始绕着变异的敌人飞舞打转，并不急着进攻，一些兵蝗开始试探性靠近，然后对着卵砍了一刀，但几乎造不成损伤。

修罗所孕育的冻状卵终于裂来，露出里面一座由骨头扭合连接而成的细塔，它有两尺高，塔顶端是原本修罗的头颅，有众多半片指甲大小的骨片围绕它的头颅做旋转，仿佛某种半径为两尺的微型行星环。

马修咧嘴一笑：“你看，是不是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布鲁克看得头皮发麻。

兵蝗和修罗，一开始都被自己小看了。

这两者的试探和学习能力堪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