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饺的微妙
昨天一早和Eric去台北后就各自去忙,再碰面时,已是下午三点多。我们都饿了,选了一家拉面屋用餐。这是我第一次在台北吃日本拉面,除了拉面,也点了煎饺。拉面很好吃,但那盘煎饺瘦瘦弱弱、一份五颗,稍嫌零乱地散在盘中的样子,确实少了一点风格与精神。
我也喜欢在家里做煎饺,饺子要包得像元宝,漂亮的褶是包水饺不该遗漏的乐趣之一。吃煎饺的蘸酱,我用的是韩国人蘸海鲜煎饼的调味搭配:酱油∶醋∶糖∶胡麻油以6∶3∶2∶1的比例拌和,再加辣椒粉、白芝麻和细葱。
昨天那盘煎饺使我想起了两年多前写的一篇文章,原来,我已经离开台南那么久了;原来,时间只有在回顾时,才会在我们完成的事物中显得真实具体。
我以前包饺子多用水煮,很少用煎的。自从在博多经过那个难忘的晚上之后,我也开始喜欢煎一锅煎饺。做煎饺的时候,我常想起那个一身黑衣、一脸执着的大男孩,想起他慢慢地煎、耐心照顾那个方型煎锅的神情。
那个晚上,Eric跟我本来想走到天神那边的屋台(夜市食摊)去吃烧烤,但转过车站不远,却被一个小摊吸引了。说不上为什么,是那昏黄的灯光吗,还是因为不像中州、长浜那些集中的摊贩,它的孤零零,反而更显眼了?走近时才发现,清一色的男性上班族差不多把座位都坐满了。
我们勉强挤在面对摊位的位置上,先点了饮料。摊位的主人迅速地递上启盖的啤酒和两只小玻璃杯。匆促间面对面的一眼,我发现他非常年轻,穿着一身烫得浆挺的黑衣裤,深刻的神情虽然亲切却十分疲倦。
他同时做着许多工作,照顾串烧、烤鱼、切客人随点的关东煮、温酒,还不时留意探视着一只煎蛋的方形锅。黑暗中的几盏灯,把他的动作之处烘托得像一个舞台,他做得那么专心,每一个小动作都让我感觉到从他眼中散出的艺术之感。当我闻到那锅煎饺慢慢散出愈来愈浓的熟成香味时,忍不住也加点了一份。
那大男孩凑近跟我解释,因为有好几份煎饺还没入锅,我追加的那份,可能要等上好一会儿。当我近距离再度看到他的脸色与神情时,我确定了先前自己的预想:他病了,但勉强撑着在工作。
那晚,我用一种虔敬与复杂的心情吃完我的一餐。在回饭店的路上想起了许多事。当自己走进餐饮这条路之后,也曾有过几次跟他十分类似的经验,人明明就要倒下去了,但是一走进店里的厨房,却能在身体的抽痛或哆嗦中撑了下来。那当中微妙的感情与力量到底是什么,其实是说不上来的。
今年的平安夜,是我在台南开餐厅满二十年的日子。我选择在这一夜结束我的餐厅“公羽家”的营业,让这个在圣诞节启幕的梦,在平安夜完整地画下句点。
二十年,不去想便不觉得路长;一旦回了头,看到路上深浅不一的脚步时,我也才确定自己曾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爱过这个小小的梦——的确是努力的!的确曾为许多微不足道的想法坚持过也奋力实现过了。
我觉得很高兴,计划着该如何把这二十年的努力,用最美的心情,在未来的三个月写完属于它的最后一句,然后画下一个完整的句点,转身离去。
我想,我一定会在繁花盛开的春天,在二十年马不停蹄的稍歇后,穿越一个旧的长梦,然后迈出新的脚步,走入另一个等待构筑的人生心路与生活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