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13日—30日,一个题为“1925年马尔智的杭州蜜月”的老照片和日记展在位于杭州西子湖畔的唐云艺术馆展出,引起了杭州市民的极大兴趣和关注,参观展览的人次突破了6万。(2)当地的各种电视和平面媒体都对这次活动进行了系列追踪报道,尤其是《杭州日报》“城市周刊”更推出了名为“相约西湖,相约浪漫”的西湖浪漫影像有奖征集活动,引得众多市民争相在报纸上秀出自己家庭在西湖边的最浪漫记忆,一时间,杭州城里洋溢起一种与恋爱和蜜月相关的浪漫情调。它宛如一首柔美动人的抒情乐章,飘**在西子湖畔的各个角落,余音绕梁,令人陶醉。
马尔智何许人也?马尔智(Benjamin Franklin March,Jr.),1899年出生于美国芝加哥的一个基督教家庭,1922年从芝加哥大学毕业之后,又到协和神学院专门进修一年。然后他作为美以美会的传教士于1923年被派遣来华,在天津工商大学(Hopei University)教授了两年英语、拉丁语和圣经文学。1925年结婚之后,他转到了北京的燕京大学,在那儿担任图书馆员和中国美术史讲师。1927年夏天,他回国担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美术史讲师。次年,他又出任底特律艺术博物馆的中国艺术部主任。1932年,他以弗瑞尔研究员的身份出任密执安大学人类学博物馆馆长和美术学院的东亚艺术史讲师,同时兼任底特律艺术博物馆的名誉馆长。他很快就成了美国东亚艺术史研究领域的一名权威人士,在各种学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系列的文章,并且出版了两部专著:《美国博物馆中的中国和日本》(China and Japan in Our Museums,1929)、《陶瓷描述标准》(Standards of Pottery Descriptions,1934)。1934年12月13日,马尔智因心脏病突发而英年早逝。
1925年6月30日,对于即将年满26岁的马尔智来说,是人生中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因为就在当天晚上,他在南京岳父母家的院子里举办了一个温馨而热闹的烛光婚礼,新娘是南京汇文书院(The Nanking University)圣道馆总教习、1898年来华的美以美会传教士饶合理(Harry Fleming Rowe)的长女饶道立(Dorothy Rowe)小姐。也是在这一天,他用木板做了一个精美的活页日记本夹子,并给它起名:《马氏(马饶道立、马尔智)回忆录》,象征着他的人生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婚后第二天,马尔智与妻子马饶道立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开始了一次幸福的新婚蜜月之旅。旅行的目的地是闻名遐迩的天堂城市杭州,因为那儿有一个与许多爱情传说密切相关,且风景美丽动人的西湖。作为一名年轻的汉学家,马尔智读到过梁山伯、祝英台在西子湖畔“十八相送”的美好传说,同时他也熟谙白素贞与许仙在断桥邂逅,因遇雨借伞而眉目传情,最后成就一段神奇姻缘的民间故事。
1925年7月专程来杭州度蜜月的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马尔智,除了在蜜月期间每天记日记之外,还即兴写了一些文笔优美的西湖风景诗,并且将他所描写的景色同时用照相的形式记录下来,放在诗歌的旁边,以构成一种图文并茂、相得益彰的视觉效果。他的新婚妻子马饶道立也是一位爱好写作,并具有诗人气质的文艺女青年。她九岁随父母来到中国,在南京一位中国阿妈的照顾下长大成人。早在结婚之前,她就来过心仪已久的杭州,并写下了英语的西湖风景诗歌。这对新婚夫妇之所以选择杭州作为蜜月之旅的目的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西湖给新娘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马尔智的新娘道立小姐
本文中有关马尔智杭州蜜月的照片均由美国史密森学会档案部主任戴维·霍格向本文作者提供并授权,特此表示感谢。
当年来杭的马尔智,随身携带了一架小巧的打字机,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这架打字机前,记录下自己白天的所见所闻、对于西湖边各个景点的敏锐观察,以及对于杭州这座天堂城市和爱情之都的细腻感受。每张打字纸写满了之后,就会被夹到那本活页日记本中去。他也是个业余的摄影爱好者,每到一处,都喜欢留下影像记录。有时照片拍得不满意,他还会想办法再回到那儿,重新进行拍摄。刚开始的时候,他在杭州拍完一个胶卷,就拿到当地的照相店里去冲印,但由于对冲印出来的照片质量不够满意,后来索性就自己动手布置暗室,冲印照片。因此,这次蜜月之旅的成果除了大量的拓片和折扇等纪念品外,还有一本内容丰富、文笔优美,且装帧精致的日记和一部内含120多张照片的私人相册。(3)
70年之后的1995年,马尔智的女儿朱迪丝(Judith March Davis)将其父亲的私人文件全都捐赠给了马尔智曾经任职过的美国国家博物馆史密森学会属下佛利尔艺术馆(Freer Gallery of Art),其中就包括了上面所提及的那本日记和与之相配的相册。2010年1月,朱迪丝出版了一本回忆录《宝塔梦想家》(4)(Pagoda Dreamer),是关于她父母的一部传记,其素材就是她母亲留下的书信。
马尔智在弘道女中校园内
二
由于篇幅的关系,我们无法在此全文引述马尔智的1925年杭州西湖蜜月日记,只能根据日记的内容简单勾勒一下这对新婚的美国夫妇在杭州这个天堂城市中度蜜月的概况,并且撮要引述马尔智日记中的精彩部分。
1925年7月1日,马尔智夫妇从南京开始其新婚之旅后,首先在上海作了短暂的停留,然后继续坐火车南下,于7月3日来到目的地杭州。道立小姐事先曾写信给杭州弘道女中的美国南长老会女传教士惠尔生(Rebecca Wilson),请求后者帮助解决在杭州的住宿问题,于是他们便在惠女士的帮助下住进了一座专供弘道女中的外国教师居住的小别墅,离西湖很近,散步便可到达。从这座别墅的凉台上往西眺望,西湖边的保俶塔及周围的群山清晰可见。马尔智夫妇经常在晚餐之后凭台远眺,为西湖的秀丽美景感到陶醉。别墅里还放着一架钢琴,马尔智经常以即兴弹奏的方式来抒发自己在西湖美景中获得的灵感。
他的日记本身也充满了这样抒情而浪漫的音符,读者在阅读时往往会不知不觉地受到这种内在乐曲的感染。
7月4日,星期六
在这里,我们度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而且周末正是过生日的好时光。外面天气很热,我们不想急匆匆地赶着去玩,因此就在屋内一直待到喝下午茶的时间,喝完茶之后才出去散步。我第一次见到西湖,感到十分满足。沿湖东岸(市区就在西湖的东岸)和北岸的一部分都被旅馆和消夏的别墅所占据,其中有些建筑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西湖三面环山,在没有山的那一面平地上则建造起了城市。
……
7月5日,星期日
尽管有些热,今天仍是一个好天气。为了避开酷暑,我们吃过午餐之后,立即就出去走了一趟。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却是一个事实。我们沿街漫步,一直来到目的地,中国最有名的扇子店——舒莲记扇庄。杭州的扇子一般因人得名,而现代的舒莲记扇庄则让杭州名满天下。走进这座宽敞而忙碌的中国商店,看到墙上挂有许多参加各种世界博览会的获奖证书,感觉真是有点特别。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来挑选样品,最后买下了四把扇子,我和道立各两把。我挑了一把大的檀香木扇,那是我期盼已久的;另一把是可以放在西装口袋里的小乌木扇。道立的两把也是一大一小,分别是蓝色和银白色。我们沿铺着石板路的坊巷,几经曲折,最后终于回到了西湖岸边。我们走得口干舌燥,便赶着回来喝茶,休息了一会,带着饭菜泛舟湖上,欣赏落日的余晖。
船夫带我们划向了三潭印月。等到我们绕过小瀛洲的南端,落日余辉已经褪去,阴历五月的一轮满月攀援着一片片云彩,冉冉婷婷地升起在空中。四下静寂无声,小舟悄然划出柳荫后,我们看到一座玲珑的石塔,那就是三潭印月的标志。据说在这三个深潭中有精灵出没,而那些深潭此时恰好就在月光铺就的“金路”上绰约生姿。望着那仲夏皓月所投下的光辉在三潭印月湖面上流金溢彩,谁能不心旷神怡,会去计较身后曾经跨越半个地球的漫漫路程?
湖面上的游船很多,当我们兜着圈朝孤山划去时,可以听见悠扬的音乐。中国人喜欢泛舟湖上,赏月消夜,他们知道什么样的音乐适合于这样的景致,便用许多乐器一起合奏,以烘托美景。假如我像许多中国人那样从小就学习演奏乐器的话,此刻我也许就能独自在月下吹一管长箫,其声幽婉而柔和,只有数人能够欣赏;或凄美而甜润,如诉衷肠,令岸上漫步的佳人不忍在身后抛下那些粉红色的芬芳荷花。
……
7月6日,星期一
今天最值得记住的特点就是炎热,一整天都是这样。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呆在家里,就在我们最喜欢的楼顶凉台上,但下午的时候,我们冒着酷热出去找到一家照相馆,要冲洗一些相片。
……
7月7日,星期二
一场好雨赶走了暑热,我们舒展了一口气,寻思着要出去玩玩。今天下午,我们早早地就外出游览孤山一带的景点。据说杭州因三样东西而闻名:西湖、钱塘潮和唐朝贯休画的《十六罗汉图》。罗汉像后来被刻在石头上,以利于保存,如今成为佛教尊者图绘的范本。我们正是冲着罗汉像而去的,沿路看到了徐锡麟墓和三烈士纪念亭。
三潭印月的石塔
三潭印月
马尔智很懂得中国文人的情趣,他说月夜湖上泛舟,要是有一管长箫,临流吹奏,如诉衷肠,将会令岸上漫步的佳人不忍在身后抛下那些粉红色的芬芳荷花。如此诗意的浪漫,又一次点缀了西湖边的爱情故事。
从西泠桥的桥洞下眺望保俶塔。7月7日,雨后凉爽,马尔智夫妇一早便前往孤山一带。他对西泠社里的石刻兴趣甚浓。
从西泠社的北端眺望西泠印社
……我们接着来到了典雅的西泠印社,那儿有一座金鱼池、一座修葺完好的假山,还有老西湖景点和现代书画的石刻,这一切让我的心情再次变得愉快起来。我们爬上西泠印社后面的小山,山顶有一座现代公园,那儿有一些西泠印社著名学者的雕像、一汪荷花池、几间亭子和一座石塔。我们坐下来喝茶,俯瞰西湖,怡然自得,逗留了许久。
……
7月9日,星期四
就像前几天一样,今天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忙着写和寄出好几封长信。今天没有下雨,所以天气又会变热,所以我们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出门。但到了下午,我们决定去三潭印月,一方面是想泛舟湖上,另一方面也想去画那几座小巧玲珑的石塔的速写。我们乘船到小瀛洲的后门上岸,穿过竹径,来到了荷花池旁。眼前罕见的美景十分迷人,池水黑黝黝的,如林中深潭,如剔透的黑玉,又如精心打磨的漆器。在玻璃般的水面上,天鹅绒般柔软的莲叶亭亭玉立,纹丝不动,水银般的水珠在荷叶上熠熠闪光。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尽情绽放,就像受到了佛祖的恩宠,都透着喜悦的、无可比拟的粉红。我们穿过用石板铺就的九曲桥,走过三角亭、先贤祠(如今改为出售照片的商店)、一个喇叭花藤缠绕的石柱,来到万字亭。这是一间避暑的凉亭,其走廊结构建成了古老佛教象征的模样。走廊两侧都有条凳,但是不太宽。凉亭的面积大概在五十平方英尺左右,位于荷花池的一侧。小岛四周绿树环抱,只比荷花池大了一圈,横竖直径不过几百码。
穿过九曲桥的另一段,在莲池南侧正对着湖面还有一座亭子。前面就是那三座小巧玲珑的石塔了。许多年前诗人苏东坡曾在那里竖过类似的宝塔,以镇压那些在深潭中兴风作浪的妖魔。我们画速写花了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接着突然意识到,已经快到了晚餐的时间,就赶忙回到船上,一路上把这座美丽的人工岛上的荷花池、九曲桥、假山、竹林、亭子又看了一遍。行船顶风,我就取来一支备用桨帮忙划水,到家吃晚餐还不算太迟。
Moon Gold
The Three Pools of the Moon Reflection
Caught the gold of the fifth month's moon,
Full-rounded,tossed to them.
The spirits knew this,
Those who lurk in goldless depths.
A poet knew this,
Su,who put the stone pagodas there.
We knew this,
We who laughed as gold dripped from our fingers.
Who would not come from half the world away
To catch the gold the fifth month's full moon
Tossed into the Three Moons of the Moon Reflection.
(West Lake,9 July 1925,B.M.)
三潭印月岛上的九曲桥。空气中散溢清香,来自九曲桥下的莲池。风轻推莲叶泛起绿波,流年似水,沧桑如梦。褪不去的是这别样的风景。
三潭印月上的荷花池
三潭印月的九曲桥
金色月亮
平静的三潭印月
映衬出农历五月的金色月亮,
滴溜儿圆,光芒四射。
魑魅魍魉们见过它,
它们徘徊于暗无天日的深渊。
有一位诗人见过它,
那就是创建三潭的苏东坡。
我们也曾亲眼目睹过,
当碎金从指缝泻下时我们开怀大笑。
谁能不千里迢迢地赶来,
以见证农历五月的金色月亮
一头扎进了三潭印月?
(马尔智1925年7月9日于西湖)
杭州御街上的文锦坊坊墙
杭州城内的一条运河
杭州的一个石牌坊
道德学社杭州分社的大门
马尔智日记和照片中有一部分内容跟杭州的老城区有关,因为除了有西湖之外,度蜜月的休闲活动还包括在城里逛街和购物,尤其是其中对于像御街这样一些老街的描述,令杭州的读者备感兴趣。这主要是因为杭州市政府最近大张旗鼓地重修了作为杭州城中轴线的中山路(即御街),而且当马尔智的这批老照片和日记在唐云艺术馆展出时,重修后的中山路这条作为杭州老城区标志的步行街,也刚刚举行了隆重的开街仪式。马尔智的照片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信息。例如他所拍摄的一张老照片中,御街坊墙上赫然刻着“文锦坊”的名称,这是令人感到惊讶的。因为按照杭州地方志的记载,“文锦坊”只是南宋时期御街的一个地名,没想到民国时期仍在使用。对于马尔智来说,老街的魅力在于它能够提供一种真实的历史氛围,使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马可·波罗来到杭州时的元朝:
7月10日,星期五
在下了一上午雨之后,我们打算下午外出去爬城墙,登高眺望一下这儿的景色。我们沿着西湖向北走去。我很高兴发现了城墙的末端。城墙本来是环绕杭州城的,近年来,靠近西湖的那段城墙已被拆除,所以城市一直延续到了湖边。那城墙的末端离西湖应该不远,所以我们专门前去寻找,在一张地图中所标出的地方附近,我们发现城墙的残留,只剩下了作为墙芯的土堆,所有贴面的城墙砖已不知去向。
在属于道德学社(5)的一幢建筑后面,我们终于找到一个城门的遗址,上面杂草丛生,因下雨湿滑很难爬上去。劳工们正忙着挖这个遗址,并用挖下来的土填城门里面的一块洼地。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士兵们正在操练一些相当幼稚的炮兵动作。沿着城墙的外侧到湖边,窄窄的一条土地种了庄稼。原本是用沉重的大石块砌成的城墙表面,在此处残存的一英里多城墙上已丧失殆尽。看上去这儿的城墙原本并不像保定城或北京城的城墙那样高大宽阔。我们沿着城墙顶部狭窄的小道走着,一路上交替地看着城墙外边的运河、老护城壕、房子、行人、田地和保俶塔,以及城墙里面的一块块水稻田和房屋。我们经过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水牛,后者在人迹罕至的城墙顶上吃草。沿着城墙以及旁边并行的运河,我们来到一个拐角,城墙在那儿围绕一个院子,并在两个城门之间组成了一个方形的瓮城。城墙依然还在,还有城门的豁口,但内城门原来的门和护楼已经不见了,而外城门也只剩下残留部分。我们不时停下来思忖,赞叹古老的牌坊,看看来往的人们,然后掉头原路返回。城门另一端的城墙并不见得比我们走过的那段城墙要好。不过,我们曾经看到,在城市的东面,即铁路沿线那一边,城墙依旧保存完好。这些古老的城墙中有些完全可以作为历史见证保存下来,但是这需要大笔的钱,而钱从哪里来呢?
7月11日,星期六
今天又是下雨天,午后我们到城里逛商店。尽管一周前我刚买了一对扇子,可现在我还想买一把心仪已久的竹扇,上面镂刻着竹叶。我想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在扇子一面画上三潭印月图,另一面写上一首诗。我们一路逛到了扇子店,终于买到了我想要的那一把,另外也给道立买了一把新扇子,加上一些纸张。接着,我们又继续在其他店里搜寻,找到一把坚固而男性化的油纸伞,那可是杭州有名的,很久以前我就期待,要是我最终来到这座城市,一定得买一把这样的伞。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这儿看看,那儿瞧瞧。杭州城真是富有趣味。这里有宽阔气派的街道,平整的砂石路面,还有一些漂亮的现代店铺、银行和商行。在推倒旧城墙而开辟出来的新城区里,大多数的街道都显得宽阔而平整。我们就住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上。但是当你沿着一条主要街道经过了几座大楼和几家气派的银行,你就会突然来到一条不足二十英尺宽的闹市老街,青石路面,晴日里也能被店铺的凉棚和广告旗幡遮天蔽日的地方。在这里,你能找到知名的扇庄、纸店、绸缎庄、墨店,以及各种各样别的商店,几乎可以买到任何种类的生活必需品和人们心仪向往的商品。回想一下杭州城自创立以来所历经的变迁,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很可能那些街道的方位和走向并没有发生过多大的变化。如今我们漫不经心走过的那些青石板上,或许曾留下过马可·波罗的足迹。
在马尔智所有游历过的西湖景点中,大部分都是杭州本地人耳熟能详的,如宝石山上的大佛寺、保俶塔,葛岭抱扑道院和紫云洞,岳王庙的岳坟、虎跑的泉水、烟霞洞的石像、石屋洞的罗汉、龙井的茶叶、六和塔的木塔、之江大学的校园……但是从一个美国人的角度来观察那些景点1925年时的情景,却能使地道的杭州人不由地感到无比亲切。尤其是当马尔智的老照片和日记提供了一些我们现在所见不到的场景和信息时,如玉泉的棺材屋、青涟寺内殿的84个佛像、法相寺的定光古佛、昭庆律寺的受戒台,等等,这种欣喜的感觉就会变得格外的强烈。
昭庆寺大殿内的受戒台
7月12日,星期日
由于昨天傍晚满天彩霞,我们就决定了今天一整天都到山中去远足,并吩咐厨师为我们备好随身携带的午饭。今天早晨,吃过早餐后,我们把午饭、几本书和纸笔装入帆布背包,向西湖的北岸出发。我们绕过了大佛寺,拾阶而上,终于到达宝石山顶。尽管上山的路一片绿荫,我们还是爬得汗流满颊,一旦到了山顶开阔处,那习习凉风真让人满心欢喜。
因其残存形状而俗称针塔或针尖塔的保俶塔始建于公元十世纪。它位于西湖北边山脊一翼,俯瞰西湖和杭州城,是最显眼的一个地标。宝塔高约100英尺,顶冠青铜塔尖,装饰有许多环和突起。木质的部分全都消失了,大部分的洞孔都已经被封死,但是有不少裂缝显示,人们曾经可以从塔身里面攀登到最高的第七层的。塔身上的窗口并非虚设,而是可以使用的,窗口上那些砖雕图案、叠瓦装饰和陶制外檐多数尚清晰可见。我使用旅行罗盘测量,发现此塔和已经毁坏的雷峰塔正好构成西湖的南北两极。
马尔智之所以对保俶塔印象深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所住的在弘道女中那幢小洋楼,他和马饶道立每天傍晚都喜欢到楼顶凉台上去眺望西湖的美景,而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每次都是这个位于不远处的保俶塔。为此,马尔智特意写下了一篇短诗:
Needle Pagoda
“Heaven above,Hangchow below,”
The ancient says,and they should know.
They left a pagoda standing there,
Like a needle piercing the upper air.
And it joins Hangchow by its magic power,
The moon and the stars and sunsets.
(Hangchow,25 July 1925,B.M.)
从宝石山顶眺望保俶塔。7月12日,又一个星期日,马尔智夫妇登上宝石山,走到保俶塔下,俯瞰湖山和城区,甚至可以远眺钱塘江以及周边的乡村山野。
保俶塔近景
雷峰塔
从昭庆寺的东侧眺望保俶塔
保俶塔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古人之言贴切精当。
宝石山顶尖塔屹立,
恰如金针直刺青天。
它用魔力将杭州连接到
月亮、星星和落日之乡。
(马尔智1925年7月25日于杭州)
按照中国传统的风水理论,建在山顶的宝塔除了镇妖驱魔和保佑平安等实用目的之外,而且还具有连接天地阴阳之功能。作为一名东亚艺术史专家,马尔智对于宝塔的这些特殊功能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在马尔智和马饶道立的眼中,保俶塔就是神秘中国文化的一个具体象征,对于他们具有特殊的吸引力。这也就是为何朱迪丝会将其父母称作“宝塔梦想家”。
离此塔不远的是梅藤更医生的白色洋房,我们不得不承认,那房子的外观虽然难看,但其所占据的位置却令人羡慕。我们很快地经过了这幢房子,沿着狭隘的小径来到了宝石山的主峰,那儿巨岩堆叠,有如用鹅卵石堆成的小山。我攀援其上,试图避开那洋房,拍一张宝塔的照片。接着,我们在一个清凉的洞中休憩一会儿,然后开始下山。在山顶,还有一座围着石栏的高台,登临台上,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西湖和整座杭州城,并远眺钱塘江、大海,乃至周边一带浙江省的乡野。
我们向西前行,接着离开了山脊上的小路,沿着山坡陡峭的小径往下走,在茂密的树阴中穿行,最后找到上葛岭抱扑道院的大路。我们起先看见了一座石亭,亭边泉水从山石间汩汩而出;接着又经过了一条两边都树阴蔽日的小道,最后来到了抱扑道院的最外面的一个庭院。这个道院位于山谷之中,仿佛是从岩石上凿出来的,真是一个令人惊叹、人助造化的范例。在院子另一端,就在道院的大门之下,石壁对着中国园林所常见的嶙峋假山,下临清潭,梧桐树掩映其间,加上高耸的大门,这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走进道院,有人为我们准备了两把舒适的椅子,两位年过六旬的老道士忙着为我们沏茶。道院里面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只有一口井,据说是公元320年左右,葛洪挖掘的三十六口井之一。他是印染流程的发明者。五年前,一位发了战争财的商人重修了这座抱扑道院,大部分钟鼎和香炉的设计都沿用了古制,但上面的日期却是“民国九年”。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们接着上山,来到葛岭的最高点,那里有一个亭台和一块石碑,那儿曾是葛洪每天迎接朝阳的地方,即初阳台。饱览这一带风光之后,我们继续下山西行,前往紫云洞。
沿着一条向上攀登的竹径,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寺院,入门后便可以到达紫云洞口。我们走下石阶,进入沁凉潮湿的洞中,里面的空间相当大。这个洞穴因地设形,机智地模仿自然的状态,就像中国众多的山水画一样,既有匠心独运,也有自然天成。也许因为洞内外温度和湿度的差别,洞中弥漫着一层紫色的薄雾,这就是此洞名称之由来。我们穿过一个过道和一个石屋,沿着另一条向上的小径来到一个神龛前,直接从岩壁上雕刻出来的“西方三圣”佛像绘彩描金,煞是精致。我们在阴湿的洞中坐了许久,凝视着西斜的阳光从洞顶一侧的缝隙处投射下来,撒落在佛像上。接着,我们回到俯视大殿的一个平台上,那儿的观音像前面摆着香案和茶桌,我们就在那儿用午餐和喝茶(作者边注:门上、门框、佛像边都写有“南无阿弥陀佛”等字样)。
我们经过壁龛和名人墓,下山来到了西湖边,向右转沿马路西行,经墓地,来到了“玉泉鱼跃”。这里好几处,我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墓葬习惯。一长排房子就像许多小仓库那样,开着八扇门、十扇门,或者更多。虽说是固定墓地,但小室里面的棺材却像是临时摆放在那儿似的。我们那条路所经过的乡野虽然修饰得很整齐,但由于只见一些行人和轿夫来往,所以看着很偏僻,就像中国南方常见的那样,路边坟墓上长满了茂盛的杂草和灌木。经过了树林、墓地和稻田,我们很快就来到了清涟寺(6),又称玉泉寺。清涟寺以其镀金佛像而闻名,内殿的两边墙壁上设有84个用玻璃罩罩着的小佛像,高约三英尺,金色鲜亮,保存完好,不过艺术价值并不高。
从初阳台上眺望保俶塔
石屋洞的洞口
西湖边的民居
玉泉附近停放棺材的排屋。7月12日,马尔智来到“玉泉鱼跃”,在这里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墓葬习惯。一长排房子就像许多小仓库那样,开着八扇门、十扇门,或者更多。虽说是固定墓地,但小室里面的棺材却像是临时摆放在那儿似的。
该寺的主要景观是院中一侧的鱼跃龙泉。水池面积和美国家庭院子中普通的游泳池差不多,水色如透明的碧玉。尽管池底并非清晰可鉴,但估计不会太深。池子中央有一尊小石塔,池子东边有一块平地和一座亭子,环池三面的回廊犹如后面寺院的门廊。回廊的扶栏边摆有桌椅,用来观鱼休憩。池子里游着中国很有名的鱼类——鲤鱼,约数百尾,长度从数寸到数尺不等,颜色各异,从黛墨到鲜亮的金红。当人们坐在桌边,拿出面粉和水混和做成的烤饼,掰碎撒到池中时,可以乐滋滋地看着鱼儿争食,在水中争先恐后地跃动。小甜饼、干果端上来是供来客享用的,而来客则往往用一些别的食物喂鱼,就这样,人们可以一直待下去,在回廊的阴凉中品茶。在池边观鱼之时,下面这首打油诗浮现于我的脑际:
Carp in the Gem Spring
Carp in the Gem Spring dance for biscuits,
Men in offces dance for gold;
I'll be a fish in the jade-green water free;
Time enough to be a man when I'm old.
(Gem Spring,12 July 1925,B.M.)
玉泉鱼跃
鱼跃龙泉为烤饼,
人斗职场为金钱,
我欲为鱼尽逍遥,
老来做人亦不迟。
(马尔智1925年7月12日于玉泉)
不久,我们就离开了,沿着青草郁郁的石子路往回走,经过树林和墓地。来到西湖边之后,我们在壮观的岳王庙前停了下来。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新近落成的建筑及其装饰。大殿的格局符合中国建筑的一般原则,但里面却比同类建筑要明亮和清洁得多,主要由于天窗上使用了透明的玻璃,这是很少见的。白色的墙壁上铭刻着四个巨大的汉字——“精忠报国”(边注),墙上、柱子上悬挂着多幅颂扬的对联。神龛的颜色是金色和红色,里面供奉着这位英雄的塑像。坟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庭院里倒是赏心悦目。主殿屋顶的四个角落附近,装饰有四组武士,与中国传统建筑的屋顶设计大相径庭,但看起来效果不错。如何沿着传统的路子来设计现代建筑,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样板。我希望该建筑结实稳固,没有偷工减料。人们往往吃不准在红油漆底下究竟用的是何种材料。
玉泉鱼跃
岳王庙的正殿
岳王庙的正殿内的岳飞神龛。岳王庙前,马尔智对建筑发表感慨:“主殿屋顶的四个角落附近,装饰有四组武士,与中国传统建筑的屋顶设计大相径庭,但看起来效果不错。如何沿着传统的路子来设计现代建筑,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样板。我希望该建筑结实稳固。没有偷工减料。”
西泠印社的摩崖题记。重游孤山,马尔智依然对西泠印社的石刻兴趣很大。他在日记里称:“我们在西泠印社度过了几个小时,欣赏拓片和名画的当代仿品。离开时,我们的拓片收藏数量又有所增加。
我们沿着西湖边走回家去洗澡。路上看到了新新饭店,那是一个欧洲风格的庞然大物,在糅合中西这方面做得还不错;另外还看到了许多雅致的小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