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1 / 1)

一个坚定的、一心向善的心智是能避免死亡带来的痛苦的。

成人害怕死亡就像儿童害怕进入黑暗的地方;儿童对黑暗的天然恐惧随着虚假的传言而与日俱增,成人对死亡的胆怯恐惧也是这样。无可否认,静观死亡,把它当成罪孽的报应,或者是通往另一世界的去路,是虔诚而且合乎宗教的;但是恐惧死亡,把它当作我们对大自然应该交纳的贡物,则是非常愚弱的。然而,在宗教的沉思中有时难免会有虚妄和迷信。在某些天主教修士的禁欲书中你可以看到一种言辞,说是一个人应当自己思量,假如他的一个手指的末端被压或被弄伤,这样的痛苦是怎样的;由此再想那使人全身腐烂分解的死亡,这样的痛苦又该是什么样子。其实死上一千次也不及某一个肢体的受伤的疼痛,因为人体最生死攸关的器官并不是最敏于感受的器官。因此,那位只以正常人和哲学家身份著书立说的先人说得很好:“与死亡相比,伴随死亡而来的一切更加可怕。”[1]呻吟与抽搐、面目的变色、亲友的哀悼、丧服与葬礼,像这样的场面都显示出死亡的可怕。但是应该注意的是,人类的种种**并不是脆弱得不能克服并压倒对死亡的恐惧;而且既然人们有这么多可以战胜死亡的随从,都能打败死亡,可见死亡算不上是最可怕的敌人了。

复仇的心会征服死亡,爱恋的心会蔑视死亡,荣誉的心会渴求死亡,悲痛的心会扑向死亡,连恐惧的心也会预期死亡;而且我们在书中还读到,在罗马皇帝奥托伏剑之后,哀怜的心(这种最脆弱的感情)使得许多士兵们也自杀而死,[2]他们的死亡纯粹是出于对君王的同情和要做最忠心臣民的决心。此外,塞内加还补充了苛求的心和厌倦的心,他说:“试想你做同样的事情已有多久!不止勇者和贫困者想死,连厌倦无聊者也想死亡。”[3]一个人虽然既不勇敢也不困穷,然而厌倦没完没了地重复做一件事情,也是会寻死的。

同样引人注意的是,罗马帝国的那些君主们面对死亡时是从容不迫和淡定自如的,因为他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保持原来的自我。奥古斯都大帝弥留的时候还在赞美他的皇后,“永别了,莉维亚,请你不要忘记我们婚后生活的时光”;提比略危笃之际仍然掩饰他的病情,就像塔西佗所说的“他的体力日渐衰退,但他的掩饰依然像从前那样”;韦斯帕芗大限临头的时候还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说笑话,“看来我马上就要变成神祇”;伽尔巴的临终遗言是“你们砍吧,如果这有益于罗马人民”,一边喊着一边伸颈就死;[4]塞维鲁死得爽快,他说:“假如还有什么我应该做的事情,就快点来吧。”[5]像这样视死如归的例子,还有很多。毋庸置疑,斯多葛学派那些哲学家们把死亡的价值抬得太高了,并且由于他们对死亡做了充分甚至过度的准备,因此使死在人看起来更为可怕。

尤维纳利斯[6]说得较好,他认为生命的终结是自然的一种恩惠。死亡与降生都是顺其自然的,不过在孩子的眼里,出生与死亡也许都会引起同样的痛苦。在某种热烈的行为中死了的人就像在血液正热的时候受伤的人一样,当时是感觉不到死亡的;因此可见,一个坚定的、一心向善的心智是能避免死亡带来的痛苦的。但是,务必要相信最美的圣歌就是一个人已经达到了某种有价值的目的和希望后所唱的那首,“神圣的主啊,现在就请让你的仆人安然离去。”死亡还有一点,就是它打开了名望的大门,并消除了妒忌的心,因为“生前遭人嫉妒的人死后将会受人爱戴”。[7]

[1] 参见塞内加所著《道德书简》第24篇。

[2] 参见塔西佗所著《历史》第2卷第49章。

[3] 参见塞内加所著《道德书简》第77篇。

[4] 关于文中记叙的许多罗马皇帝的死状,可以参照阅读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的《罗马十二帝王传》(张竹明等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版)。

[5] 关于塞维鲁的死,可以参见狄奥·卡西乌斯(Dio Cassius)的《罗马史》第67章的描述。

[6] 尤维纳利斯,古罗马讽刺诗人,著有《讽刺诗》5卷。

[7] 参见贺拉斯《书札》第2卷1首14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