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袴(36)

我上绘画学校时，因为学校里要求女学生穿茶色的袴，我们都身穿茶色袴，我记得为了配袴，还让家里人买了新皮鞋。

学校里有一位叫前田玉英的老友，我想当时她只有二十二三岁。她曾告诉我一开始的时候，女学生们穿的其实是男式袴，不过总有一些人对女性穿袴恶言相向，于是政府便禁止了这一行为。直到华族女校的教授下田歌子亲自设计了女式袴裙，袴才得以复兴。

束发

明治二十一年左右，不管什么东西都是西洋舶来的大行其道，西式束发也如迅速地风靡起来。最初流行的样式是在脑后把头发分成三组，编成圆发髻，用发网套住，再剪了刘海，让其自然垂下。玉英小姐就梳这种流行的发型。我也曾梳过，还插上了玫瑰花的发簪。

和服的花纹

日本人将世世代代对艺术的感觉和对生活的意识都投射到和服上，作为日本之心的和服，纹样随着时代的审美观不断更迭着。和服要配黑领子，花纹也是以细小朴素的为流行。十三诣(37)时所穿的和服，是那时新换上的与成人和服的标准尺寸一致的正式礼服。我至今也穿着，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合适。后来，和服的花纹变得越来越花里胡哨了——最初的风格是很低调朴素的。

黄八丈(38)配黑绉纱

我二十二三岁、也就是明治三十年左右的时候，当时的男性流行穿黄八丈的和服配黑绉纱的羽织(39)。朴素的存在感却流露出禅的意味，一时风靡，松年先生、景年先生等人都这么穿。

这一时期女性大多是“大小姐”式的装扮，穿着长袖和服，和服的颜色多是素净淡雅的。日本和服文化有很强的自然观，和服上的图景正是日本人内心的反射。可以说，同自然共存，享受自然就是日本人对自然的感情。想起有这样的话，“富士山的雪是白色的，月光是白色的，所以日本人喜欢白色。”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高祖头巾

话说回来，如果梳现在已经不流行的古旧发髻，效果是相当豪华艳丽的。因为会如此引人注目，如果没有相当的自信的话，就很容易觉得不好意思。

花柳界的人们就很有勇气。忘了是什么时候，我曾和先斗町(40)有名的美人吉弥交谈，说起了高祖头巾(41)。头巾通常是紫绉纱质地，洁白的脸从头巾里探出来的样子，真是意气风发。吉弥对此也有同感，于是我劝她说“你特别适合抹香粉”，她于是答应着“那就试一次吧”，之后我们就分别了。

我希望妇人们可以有“自己创作自己的流行”的魄力。

武子夫人

要引领潮流，就需要闲暇，也需要金钱，还一定得是美人。只有美人不论什么风格都能撑得住。

最近在日本国内引领潮流的，我想应该就是九条武子夫人了。

武子夫人生前对于和服的花纹十分讲究，经常亲自去和服店订购布料，指定要这种质地或那种花纹。最近在大内来的大仓男爵(42)和横山大观先生的欢送会上，我有幸见到了诸多京都佳丽，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有的人眼睛很美，有的发际线很美，有的嘴唇很可爱，总之，某一部分漂亮的人数不胜数。但是要看整体的话，我想基本找不到算得上美人的。那个圈子里的人，不知为何，气质欠缺，光这一点就很致命了。因此，像武子夫人那样的人，还真是少见呀。

模特儿

大正四五年间，我准备在帝展上展出《月蚀之宵》时，有幸请武子夫人做我的模特。话虽如此，我却与画西洋画的不一样，不会把模特原样不动地画下来。我的写生方法一直都是这样的：从不同角度观察，画出身上出色的部分，最后再综合到笔下的人物上。我让武子夫人或坐或立，从她的侧面和后面画下了写生。

我有时候也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画写生。当我穿着绉纱等柔软质地的衣服时，衣褶的线条就能看得很清晰。自己做自己的模特，身为画家的我也好，身为模特的我也好，都不会觉得别扭尴尬，真是自由又轻松啊。

东京女子

大阪有一位叫尾形华圃的闺秀画家，比我大三岁，我与她一起参加东京博览会时，是我第一次去东京观光。我还去了日光(43)，在那里大概转悠了一个礼拜。

记得好像是在一个百货店之类的地方，来来往往许多女性，有上了年纪的妇人，也有年轻的女子，她们与京都的女子比起来，实在是非常艳丽夺目。我还记得在博物馆里见到的一位女画家，穿着时髦，戴着眼镜，身披华丽的羽织，手持颜色夺目的包裹，在那里画着什么。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于是我悄悄地瞥了一眼，什么呀，作画摆出的架势十足，画得却很烂——连这我也记得呐。

然而如今世人，都醉心于“流行”，从和服的花纹到发型，不管什么都追在“流行”的后面，却从不考虑是否适合自己，有很多人穿着不着调的装扮，真是太可笑了。他们自己觉得这样挺好吗？可能是不知者无烦恼吧，居然能心平气和、不以为意，想一想都觉得奇怪。试着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才能建立起自己的品味，我希望妇人们能各自独立思考，找到什么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1) 庆长是日本的年号之一，接在文禄之后，元和之前。指1596到1615年。

(2) 享保是日本的年号之一。在正德之后，元文之前。指1716到1735年。这个时代的天皇是中御门天皇、樱町天皇。江户幕府的将军是德川吉宗。

(3) 元禄是日本的年号之一。在贞享之后，宝永之前。指1688到1703年。这个时代的天皇是东山天皇。江户幕府的将军是德川纲吉。

(4) 宽文是日本的年号之一。在万治之后，延宝之前。1661到1672年。这个时代的天皇是后西天皇、灵元天皇。江户幕府的将军是德川家纲。

(5) 旧时日本女子嫁人生子后，有剃掉眉毛的风俗。

(6) 小町红，提取红花中的天然色素做成的口红，以平安时代著名美女小野小町命名。装在小碗里、用刷子蘸取使用。因为红色素浓度太高，把光线中的红光完全吸收了，因此呈现出与红相反的绿色。这种干燥状态下呈现的颜色，日本人称之为『玉虫色』（即像金花虫的翅膀一样，根据光线的不同呈现的或绿或紫的颜色。从外表上，看着很像玉泽青翠的嫩芽色，故称为『玉虫』）。

(7) 东洞院、高仓，京都地名。

(8) 地歌，日本近世邦乐之一，使用三味线弹唱。词源来自京都大阪地区的人所称『本地之歌』。

(9) 净琉璃，日本独有的木偶戏，有三个人分工进行操作。人形净琉璃（『文乐』）是日本四种古典舞台艺术形式（歌舞伎、能戏、狂言、木偶戏）的一种。

(10) 新京极，京都有名的商店街。

(11) 京都花之寺指京都西南郊外的胜持寺，自古为赏樱名所。

(12) 西行法师（1118—1190），平安时代末，镰仓时代初期的歌人。俗名佐藤义清，曾仕鸟羽太上皇，成为『北面之武士』。二十三岁出家，在洛外结庵修行。擅长和歌，代表作有《山家集》《别本山家集》《山家心中集》。

(13) 一町约一百零九米。

(14) 节卷，用竹节做成的用以卷东西的物件，用来卷发，类似于女性的发簪之类。

(15) 《今昔物语》日本平安时代的民间传说故事集，以前称《宇治大纳言物语》，作者为官位正二位权大纳言的日本皇族公卿源隆国，共三十一卷，一千零四十个故事。源隆国（1004—1077），日本平安时代日本皇族公卿。醍醐源氏、大纳言源俊贤之子，人称宇治大纳言。

(16) 道成寺缘起，流传在日本纪州的民间故事，被改编为净琉璃、歌舞伎等多种艺术形式。故事讲述少女清姬爱上了俊美的僧侣安珍，安珍为躲避清姬逃入道成寺里的大钟躲起来，愤怒的清姬化身为一条巨大的蛇口吐火焰，将安珍困在钟内烧死，自己也同归于尽。

(17) 日语中，『干鱼串』和『刺眼睛』的发音相同，都是めざし（mezashi）。

(18) 振分发，左右分开垂肩的儿童发髻。

(19) 文金高岛田即高岛田髻，多见于日本江户时期的未婚女性、艺伎或游女中，最早由江户初期东海道一带的岛田宿里的游女们引领起来，后通过歌舞表演等形式发扬光大，由此得名。

(20) 兵库髻，室町时代即流行，常见于底层游女。横兵库髻，多见于高层游女『花魁』之中，在头顶后方的发髻宽大夸张，从正面看像扇子，从后面看像蝴蝶，便于花魁在发髻上安插多样的饰品。

(21) 胜山丸髻，是受众面最广的女性发型，从底层游女、普通民女到大将的女儿都可以梳此种发型。

(22) 日本民间节日，阴历七月二十三、二十四两日祭祀地藏石像。

(23) 明治初期女性发型，头发全部梳到头顶卷起来，用发针别住。

(24) 日清战争即1894—1895年的中日甲午战争。

(25) 镝木清方（1878—1972），日本近代画家，擅长美女画、人物画、社会风情画，与上村松园、伊东深水等人齐名。画风清雅，情调丰富。并致力于对明治、大正庶民风俗的考证，写有许多随笔。他所描绘的浮世绘形象，尤其是妇女形象，既未脱却江户风俗的艺术情趣，又极富时代新意，画面更显工致秀丽，纤细抒情，深受群众喜爱。

(26) 源平合战史称『治承·寿永之乱』，指日本平安时代末期，1180年至1185年的六年间，源氏和平氏两大武士家族集团一系列争夺权力的战争的总称。

(27) 手塚太郎，即手塚光盛，木曾义仲的手下，在交战中杀死了实盛。

(28) 斋藤实盛（？—1183），武藏国住人，在平源合战中是平家一方的老将。传说他是个弓箭能手，勇猛异常。在筱原会战中，他将已经白了的须发染黑作战，被手塚光盛所杀。

(29) 主要指每年的春分和秋分。

(30) 泉镜花（1873—1939），日本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伟大作家。早年师事尾崎红叶。1895年发表的《夜间巡警》和《外科医》被视为『观念小说』代表作。

(31) 身份高贵的女官。上臈，江户幕府时代将军府中上房仕女的最高位；女房，日本古代在宫中侍奉并被赐予房屋住的女官。

(32) 御匣殿别当的简称，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到院政期的后宫女官，负责给天皇缝制衣服。

(33) 日本平安时代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女官。

(34) 日本平安时代宫廷女官，是宫中内侍司的次官，在内侍司中地位仅次于尚侍。二位、三位是官位等级。

(35) 九条武子，日本女诗人，社会活动家。

(36) 袴，和服裙子，裤裙。套在和服外边，从腰部遮到脚的宽松衣服。穿着时系住缝在上（腰）部的带子。一般像裤子那样两腿部分分开，但也有裙式的。

(37) 十三诣，指在阴历的三月十三日这天（现今推迟一个月，定为阳历的四月十三日），这一年中达到十三岁的少年少女们对迎接元服成人而表达感谢，为了能接受以后万物的福德和睿智，要向虚空藏菩萨参拜。别称为智慧诣。首次穿上大人的盛装，事先要在肩上缝上褶（表示已经成人）。

(38) 黄八丈，用八丈岛的草木染色而成的绢织品，采用岛上独有的植物煮汁将绢丝染成黄色、鸢色、黑色，并通过平织或绫织等手法纺织出各种颜色搭配的织品。

(39) 羽织，一种和服外套，作为防寒、礼服等目的，穿着在长着、小袖的外面。

(40) 先斗町，京都市中京区鸭川和木屋町通之间的花街。

(41) 高祖头巾，江户时期妇女的一种头巾，像和服宽大的衣袖，面部从袖口探出。曾经桓武天皇特许得道高僧戴一种袖型的布帽子，于是后来这种袖型头巾被称为高祖头巾。

(42) 大仓男爵，大仓喜八郎（1837—1928），实业家，大仓财阀的创办者。大正四年（1915年）授男爵。

(43) 日光，日本本州关东地方北部旅游地，位于枥木县西北部大谷川南岸女峰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