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字军离析(1 / 1)

在安条克被疾病与饥荒折磨,在战斗以及漫长的征途中遭遇数不胜数的灾祸,环境如此艰苦以致这些在战斗中变得心硬如铁的人们开始生啖人肉——也难怪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当十字军终于在1099年6月7日抵达耶路撒冷时,人们会深深地感到如释重负,重拾欢愉。在队伍终于抵达目的地时,一位编年史家忍不住喜极而泣地记录下这一幕。1

然而,要做的事还很多。耶路撒冷防守严密,城墙高耸,防御工事和驻军都已经备战了好几个月,就等西方的骑士们到来。十字军将领们聚集起来,共商如何进攻该城,此时唐克雷德突发痢疾,退到城郊一处山洞里休息。就在那里,他居然发现了之前其他势力攻城时遗留下来的建造攻城机械的物资。这是十字军交好运的又一个时刻。2他们在当地收集有用的物资,随后得知六艘热那亚的船只驶入了雅法港,带来了供给品,还有绳索、锤子、钉子、斧头和短柄小斧。3尽管要把这批物资运回营帐中还须来回五十英里,穿越并不安全的地域,但这已经是天赐好物了,这直接决定了整场征讨的成败与否。4

尽管已经听闻了西方骑士们之前的多场胜利与赫赫威名,但耶路撒冷的守军仍然有很好的理由认为自己能够击退他们的进攻。与安条克一样,这座城市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防御工事。此外,进攻一方虽然数量依然可观,但在之前长达两年的征途中,其实力已经大幅削减,很多人战死或病死。据估计,西方的军队在到达耶路撒冷时,其规模仅剩出发时的三分之一。5十字军在城墙外所面临的艰苦处境也能让圣城内的居民们宽心不少。这一次,最主要的问题不是缺少口粮。正如沙特尔的富歇所言:“我们的人并非苦于没有面包或肉食。可这个地方非常干燥,没有供水,也没有溪流。我们的人和牲畜都缺少饮用水。”6

守军早已预料到进攻的来临,于是事先就把耶路撒冷城外的水井都堵死或下了毒。结果就是,十字军从最近的水源地取来干净水,需要来回奔波12英里。他们把水牛或公牛皮小心地缝成袋状,用于安全大量地运送水。敢于外出寻找水源者,都面临着遭遇伏击的风险。而等这些运水者回到营中,往往会引发激烈的争吵,因为人们都非常干渴,而天气是那么炎热。有些人认为,自己冒险取回水不应只获得同僚的感谢和赞赏,于是坚持要用水者付钱。结果就是,运回来的水并没有公平地分发,而是以近乎抢劫的价格被售卖出去。即使对那些愿意也有能力付钱的人来说,这也并非物有所值:这些水有时候非常污浊,充满泥沙,有时甚至还有水蛭。肮脏的水会导致生病。有目击者曾描述过人们饮用不干净的水之后如何开始剧烈呕吐、**,甚至还导致暴死。7

至于那些无力从贪婪的同僚那里买水的人,他们能做的选择非常少。最有可能的水源是西罗亚水池(Pool of Siloam)。它位于耶路撒冷城墙外,源头是一眼天然的泉水,适合饮用,至少在某些时段不会断流。但想要接近水池就是另一回事了:由于水池非常接近城墙,从城墙上瞄准,就可能是致命的一击。8有时还可能遇上伏击,有些冒险前往的十字军战士就因遭遇埋伏而丧命,还有些人被俘虏,此后再无音信。9

耶路撒冷的居民们还因为从强大的开罗维齐尔阿夫达尔(alAfdal)那里传来的信息而感到宽心。消息称,他将前来解围,15天后就能赶到。他的信使之一被抓住了,在重刑折磨之下说出了这个消息,而这让十字军感到警醒。他们的情绪因为一只被苍鹰中途拦截的信鸽携带的便条而更加紧张。便条中把西方的骑士们描述为愚蠢、莽撞并且毫无秩序,敦促阿卡和凯撒利亚的伊斯兰总督们进攻十字军,并强调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将会轻而易举地有所斩获。10

西方骑士们的回应是,加紧实施攻克耶路撒冷城的计划。1099年7月8日,他们举行了一次庄严的游行,骑士们高举十字架,赤着脚围着耶路撒冷的城墙行进,祈求上帝的帮助和怜悯。耶路撒冷城中的居民却利用这个场合来尽情猎杀目标,用箭射杀正在围城游行的人们。在他们看来,这支邋里邋遢又不断遭受骚扰的西方军队,实在不足为惧。11

当然,十字军也不仅依靠上天的怜悯来获得成功。他们迅速建起了两座攻城塔,并即刻向着城墙立了起来,一座位于城的南面,另一座靠近护卫耶路撒冷西面的四方塔(Quadrangular Tower)。城中的守军密切监视着攻城塔的建造和竖立,并相应地增强了防守并部署了资源。

在7月的酷热中,十字军又采取了一项在战略上非常出色的举动,并因此获得了决定性的优势。本来已经在四方塔附近竖立起来的攻城塔,在7月9日夜里又拆掉了,改而移到城北竖立起来。他们已经确认那里的防守更弱,地势也更为平坦。13 接下来,对耶路撒冷的进攻就正式开始了。他们很快就占据了一条防守壕沟,摧毁了外城墙的一部分。随后投石器提供了必要的掩护,军中的弓箭手则制造箭雨倾泻到守军头上。十字军使用了一个巨大的攻城锤,足以在防护工事上敲开一个缺口,让围城塔能靠上主墙。为了扫清道路,他们没有再拉回攻城锤,而是为了节约时间直接一把火把它烧了。围城塔在熊熊火焰中逐渐架设到位,而工兵则开始从墙根下挖地道。其他人爬上围城塔顶,与守卫城墙的兵士交战,没多久就在护墙上占得一席之地。14忽然之间,耶路撒冷就开始颤抖了。

在城北的攻势迅速取得进展之时,针对南面城墙的攻势也同步展开。另一座设计精良、结实可靠的围城塔早已架上了护墙。不过,事实证明,它的价值与其说在于对攻势的帮助,还不如说在于吸引了火力,分散了守军对其他地方攻势的注意力。守军们认为,他们在南面更容易遭受攻击,因此主要把资源集中在那一面:耶路撒冷城中的15座弹射器,有9座都被部署来保护南面。其他一些能够向基督教军队投射火球的装置也主要集中在这里。他们对南面的防守是成功的,围城塔被烧掉了,西方骑士们伤亡也很惨重。他们的反攻非常成功,以致由图卢兹的雷蒙率领的十字军队伍都打算撤退了。只是在听说其他各处的进攻势头良好的消息之后,十字军才重拾攻势。就在南面的围城塔被烧毁,油与箭雨倾泻在西方骑士身上的时候,消息传来——北面的同伴已经攻破了城墙,涌入城中。

耶路撒冷城中的抵抗迅速瓦解。守军指挥官伊夫提克哈尔·阿德-达瓦拉(Iftikhar ad-Dawla)一心只管自己的安危,与西方军队的领导人做了一笔交易:他交出圣城,而十字军则让他安全撤到主塔中。他打算在那里坚守到开罗维齐尔的军队到来。十字军遵守了约定,让他、他的妻子们以及选定的其他一些人安全离城。15但这位穆斯林将领本应该更小心提防点才是:迈阿赖努阿曼的总督也曾经在1099年春与博希蒙德达成了类似的协议,但他一出城就遭到了屠戮。16

耶路撒冷城在1099年7月15日落入十字军手中。拉丁文献极尽想象之能事,尽情描述了西方人涌进城中时的情景:“有些异教徒被仁慈地直接斩首,一些人被从塔上射来的箭射穿,另有些人惨遭漫长的折磨后被扔进熊熊火焰中烧死。成堆的头颅、手和腿被堆在家宅中和道路上,平民和骑士们就踩着尸体追来逐去。”17

这场屠杀的规模是如此浩大,就连最为乐观积极的见证者也不禁骇然:“几乎整座城市都堆满了死尸,幸存者只能把尸体拖到城门口堆起来,堆得像房子那么高。这样大规模的屠杀异教徒简直闻所未闻,焚烧的尸体堆得像金字塔那么大,除了上帝,谁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18

另一位不在场的记录者这样回想了当时那场进攻的恐怖:“如果你在场的话,被屠杀者的鲜血必将浸润你的脚踝。我能说些什么呢?没人活下来。女人和孩子,无一幸免。”19对血洗耶路撒冷的描述都是非常耸动、千篇一律的。但这种刻意夸大及对胜利者形象的勾勒其实也是有意为之——他们都以《启示录》为依据,意在强调基督胜利的非凡意义。20

不过,其他一些文献则揭示了与攻下耶路撒冷相伴的其他一些场景。一名被吓坏的穆斯林作者宣称,仅在阿克沙清真寺就有7万人被屠杀,包括伊玛目、学者和正直的人们。21犹太人也遭到屠杀,为当年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复仇的呼声一直在传扬。十字军战士们似乎不是在庆祝,而是在报仇雪恨。22

有些人朝拜了圣墓,感谢上帝终于把他们带到了目的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洗劫的欲望似乎永不满足。十字军战士们听到流言说,穆斯林为了逃过洗劫,把他们最值钱的财物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沙特尔的富歇称:“你要是看到这样的景象,该是多么震惊啊!我们的士绅与兵士们,自从发现了萨拉森人的小伎俩之后,就在杀死异教徒之后开膛破肚,为从他们的肠胃里取出他们死之前恶心地吞到肚里去的拜赞特金币!出于同样的理由,几天之后,我们的人把尸体堆得老高,一把火烧成了灰,这样就能更方便地找到上述金币了。”23

进入耶路撒冷的十字军抢占所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众多之前手头拮据的十字军战士突然之间就在基督教世界最为重要的城市中占得了房产。24在经历了流血与混乱的两天之后,远征的领导人终于决定要清理街道上的尸体,避免疾病开始传播。而在血洗的欲望消退之后,十字军战士们也开始更加有节制地对待城中的居民。一名犹太记录者甚至还认为十字军比之前的伊斯兰宗主更好——至少新的主人们会给他们食物和水。25

耶路撒冷终于回到了基督徒手中,这是这场旅行的**。这场旅行拥有难以想象的野心、前所未有的规模和组织方式,见证了欧洲各地和小亚细亚成千上万的人们,不畏一切艰难险阻,克服了令人震惊的恶劣条件。要为一支有相当规模的队伍供应食物和水,与此同时,还要保持井然有序的纪律,这实在是巨大的挑战。十字军在远比他们生活的地域环境更加恶劣、气候炎热的地方,攻下了众多防守严密的要塞和城镇。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成就,东地中海最大的三座城市、基督教的基石——尼西亚、安条克和耶路撒冷,在两年时间内相继被征服。

当然,对自1096年起离开西欧踏上征途的人们来说,这最后一座城市才是最为重要的。攻克耶路撒冷时非凡的成就,是对十字军战士们的决心、技艺和虔诚的最佳证明。他们所有人都经受住了艰难困苦、压力和恐惧,还有很多人最后没能看到这一幕。这是欢庆的时刻。

“在城市被攻下之后,看到朝圣者敬拜圣墓,人们拍手欢庆,唱诵献给上帝的新赞歌,这实在让人觉得一切艰辛都是值得的。”见证了收复耶路撒冷的阿奎勒的雷蒙这样说道,“他们的灵魂向全知全能的上帝献上了赞美的祈祷,赞颂他们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一切。崭新的一天,新的愉悦、新的长久的幸福,以及我们的艰辛与爱的报偿,都催生出了新的赞美与颂歌。这一天,我确信将在此后的数个世纪中得到纪念和欢庆,把我们的痛苦与挣扎,都转变为喜悦与欢欣。我还想说,这一天终结了所有的异教信条,肯定了基督教,重新坚定了我们的信仰。‘这是上帝创造的日子,我们都应因此而愉悦欢欣’,而正因为这一天的种种,上帝之光将重新照耀我们,护佑我们。”26

但在攻下耶路撒冷之后,十字军也面临着诸多艰难的抉择。他们该如何统治这座城市?该如何与当地的人们沟通交往?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该如何倚仗拜占庭和阿莱克修斯皇帝?这座城市和他的新主人们该如何得到供应补给?将来他们会遇到怎样的阻力?西方的人们开始意识到,如果他们要确保收复该城不是稍纵即逝的成就,而是长久的基督教统治的开端,那么就必须采取相应的举措了。

没有时间可供争论。耶路撒冷及其周边地区必须迅速得到安全保障,因为虽然城市已经被洗劫一空,但还是有消息传来,称一支开罗的大军正在前来营救。夺取耶路撒冷的一个星期之后,十字军的领导人采取的第一项举措是聚集起来,提议选举他们中最为富有、最有资格,也最为虔诚的人做这里的统治者。当然,成立君主政体乃是对骑士们最为熟悉的政治体系的复制。但将统治权威单独授予一个人,也是有潜在深意的,这是为了避免出现在攻克安条克之后困扰了大家很久的分裂与悬而未决。图卢兹的雷蒙是这个角色的最佳选择。但是,与众人的期待相反的是,雷蒙拒绝了。他虔诚地回应说,君主头衔只适合授予上帝的子孙,至少在这座最为神圣的城市中应该如此。这种虔诚当然很好,但十字军将士们都认识到他们需要具有权威的领导者。如果雷蒙不打算挺身而出,那还有谁适合承担这个角色呢?

布永的戈弗雷在十字军东征期间也表现突出,他在整场征途中都勤勤恳恳,值得信赖,更为重要的是,他始终坚定不移。他在君士坦丁堡与阿莱克修斯皇帝就是否起誓而起的争端表明,在必要的时候,他会坚守自己的立场,而他显然早就准备在远征结束后留在圣地,这一点也给他加了不少分。戈弗雷也不需要三请四劝。不过,他感受到雷蒙反对这里的统治者自行称王,于是很精明地以一种迂回的方式解决了这件事。1099年7月22日,戈弗雷被封为圣墓捍卫者(Advocate of the Holy Sepulchre)。将西方征服者转为这里的定居者,这项使命就要靠他了。

攻克耶路撒冷让整个欧洲为之欢腾,而在当地,其影响力也同样不可小觑。这座城市在数个世纪的时间里,一直是穆斯林、犹太人及基督徒的家园,盛产橄榄油、香料、大理石和玻璃,远销地中海各地。它对伊斯兰世界而言也同样是一个朝拜圣地。一位11世纪的来访者称,数千名穆斯林朝圣者会前来耶路撒冷,因为相比麦加,这里更容易抵达。27

基督徒的征服急剧地改变了城中的社会、种族和经济结构。穆斯林逃离了耶路撒冷以及巴勒斯坦地区的其他城镇,把不能带走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28结果就是,这个地区因之闻名的橄榄油、谷物、水果加工以及其他一些产品的生产都陷入了停滞。而除了要继续推动经济产业,还有必要建立新的商业联络网,以取代之前伊斯兰世界主导的与黎凡特之间生意来往的联络网。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商人们实在乐意之至,并挺身而出,趁机为自己争取到了非常优厚的条件。作为他们为新生的十字军定居地提供补给的回报,这些意大利城邦在东地中海沿岸的各个主要城市(主要包括安条克、耶路撒冷,后来还包括圣城的主要港口提尔)都获得了专属区域和大量产业。29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确保对圣城的永久控制。1099年春,正当十字军踏上南下路途时,他们迎来了开罗法蒂玛王朝派来的使节,对方提议双方结盟共同对抗逊尼派突厥人。30虽然十字军没有断然拒绝这项提议,但法蒂玛王朝使节在看到十字军继续向耶路撒冷进军的举动时,已经自行做出了判断。就在十字军兵临圣城时,由维齐尔阿夫达尔率领的一支规模宏大的军队已经出发北上,并于8月初来到耶路撒冷。8月10日,骑士们主动从耶路撒冷出兵,在阿斯卡隆附近与敌人交战,打了法蒂玛的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在混乱中,很多人试图躲到树上,结果就像鸟儿一样被骑士们射出的箭矢射中,或被长矛刺穿。于是,训练有素的骑士们再次创造了奇迹般的胜利,战胜了数量远多于自己的敌人,驱散了阿夫达尔的军队,把他们赶进了阿斯卡隆城中。没过多久,士气低落的幸存者们就扬帆起航逃回了家。31

尽管取得了这场胜利,但十字军在这里定居的第一个阶段仍然处境危险,伊斯兰军队始终不断地对他们在1098年至1099年间夺取的一系列城市施压。为了改善处境,十字军的领导人向欧洲发出了急切的求助呼声。1100年春,比萨大主教丹波特(受命作为教皇的代表前往东方,接替去世的勒皮主教阿代马尔)写信给“所有日耳曼地区的大主教们、主教们、王公们和天主教徒们”,祈求他们向圣地派遣增援力量,帮助基督徒们守住他们已经夺得的城镇和领土。32

这些呼吁得到了坚实的支持,因为欧洲的许多人正因夺得耶路撒冷以及远征军收获颇丰的消息而振奋不已。夺回了圣城的英雄们如今却暴露在极度的危险之中,这激励了新一波武装人员在1100年出发前往耶路撒冷。来自伦巴第、勃艮第、阿基坦和奥地利的各个分队在次年春天陆续抵达拜占庭境内,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些曾参加过之前的征程但没到达耶路撒冷就中途折返的骑士,如韦芒杜瓦的于格和布卢瓦的史蒂芬。

新一波十字军决心要效法前一波人的伟绩,他们于1101年初夏在尼科米底亚附近会合。这波人无视阿莱克修斯皇帝的建议,没有沿着最笔直穿越小亚细亚的道路行进,反而直接插入了突厥人领土的腹地。当他们来到帕夫拉戈尼亚(Paphlagonia)的梅尔济丰(Mersivan)时,遭到乞力赤·阿尔斯兰率领的一支突厥大军的迎头痛击,几乎全军覆没。少数幸存者(其中包括图卢兹的雷蒙,他再次召集了一批新的人马前往耶路撒冷)返回了君士坦丁堡。巩固基督徒在东方地位的尝试完全是场闹剧。33

十字军战士们在圣地长期的脆弱地位,在戈弗雷之死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于1100年夏天去世,与攻克耶路撒冷的时间相距差不多一年。34几乎就在同一时期,博希蒙德在梅利泰内(Melitene)[1]的战斗中被一位突厥埃米尔[2]俘虏。35这使得西方人失去了若干最为高层也最受尊敬的人物,进一步削弱了十字军抵抗穆斯林邻居们攻势的能力。

这种混乱的局面因为唐克雷德和比萨的丹波特两人的熊熊野心而变得更加糟糕。唐克雷德很快就继承了自己的叔叔博希蒙德在安条克的地位,而丹波特在到达东方之后,成功地自封为耶路撒冷牧首。36看到因戈弗雷去世和博希蒙德被俘而出现的权力真空后,两人都试图攫取对耶路撒冷的控制权。而这遭到了圣城内一个重要派系的反对。这派人派出使团前往埃德萨觐见鲍德温,请他速来耶路撒冷接替兄长的位置。37

历史学家们长期以来极少注意到为什么这派人会到埃德萨去请鲍德温继位,但这个举动非常重要,因为它还旨在修复与阿莱克修斯皇帝的关系。尽管十字军在阿斯卡隆击退了伊斯兰军队,但新的定居地仍然面临着长期的压力。供给也是个大问题。从比萨、热那亚和威尼斯来的舰队承诺会为基督徒的东方领地开辟新的航路,但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于,要确保通过塞浦路斯和小亚细亚南部港口转运过来的补给路线,在此之后仍然能够畅通无阻,因为这些地方都是拜占庭的。鲍德温在埃德萨忠诚有效地履行了作为皇帝代表的职责,因此,他显然是帮助重建与拜占庭关系的最佳人选。

鲍德温任命自己的亲戚勒布尔的鲍德温(Baldwin of Le Bourg)在自己离开期间代为统治埃德萨,之后就出发前往耶路撒冷。抵达之后,他开始不知疲倦地为消除这个城市中日益高涨的反拜占庭情绪而努力。以丹波特和唐克雷德为首的这些人,逼迫安条克牧首约翰于1100年夏天逃往君士坦丁堡,还任命了一名拉丁教会领袖取而代之,这进一步激起了拜占庭人的敌意。38据说当鲍德温10月来到耶路撒冷时,他受到了人们的热情迎接,其中不仅包括西方人,而且还包括希腊和叙利亚的基督徒。391100年圣诞节那天,鲍德温在伯利恒加冕,采用了耶路撒冷国王的称号。而他的兄长被埋葬在了通往圣墓的入口处。40

鲍德温急切地想要消除反拜占庭的情绪,与阿莱克修斯皇帝保持和睦关系,但城中的紧张情绪始终挥之不去。直到1101年夏天,在鲍德温的极力游说之下,教皇派遣了一支使团前来解除不断制造麻烦的丹波特的职务,气氛才开始逐渐缓和。41 不久后,鲍德温攻下了雅法,让十字军获得了入海口。随后这座城镇被交给了布尔日的奥多·阿尔平(Odo Arpin of Bourges)。此举并非偶然,因为这名骑士与阿莱克修斯皇帝的关系非常亲近,并将在12世纪早期成为皇帝与法兰西中部沟通的重要渠道:这是向着与拜占庭修复关系迈出的又一积极步伐。42

到次年春天,获得拜占庭支持的需要变得更为紧迫。1102年夏,另一支庞大的伊斯兰军队由开罗北上,意在将十字军赶出耶路撒冷。他们沉重打击了拉姆勒(Ramla)的西方人,又消灭了鲍德温仓促集结起来的一支人数少得可怜的队伍。尽管耶路撒冷国王本人幸运逃脱,但他脆弱的地位却暴露无遗。驻军的力量日益缩减,实在无力守住仍然控制在十字军手中的各个城镇,在战场上的屡次挫败更是让兵力锐减,而援军又无处可寻,整个情况看起来实在凄凉无望。43

因此,与君士坦丁堡重修旧好就变得非常必要。修好的举措之一就是,强行换掉了反拜占庭的耶路撒冷牧首丹波特,让埃夫马尔(Evremar)取而代之。这位年老的法国神父在这一点上更为变通。44但最为重要的措施却是,鲍德温派遣了一名使节前往拜占庭帝国首都,旨在与拜占庭缔结盟约。他决心以“他所能做到的最为谦卑的方式来觐见皇帝,以柔和的恳求……呼吁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关注基督徒们的苦痛”。45他派遣了高层官员前往君士坦丁堡请求帮助,随行的还有两只作为赠礼的宠物狮,他们特别是想确保来自帝国境内塞浦路斯及其他地方的给养供应。他们与阿莱克修斯达成了一项和解协议。其中,阿莱克修斯要求耶路撒冷方面做出保证,鲍德温的使节们必须努力修复他与教皇的关系,因为之前种种关于他背叛十字军的流言让双方关系大为受损。而作为回报,阿莱克修斯发誓要“向鲍德温国王展现怜悯……以及尊敬和爱戴”。这些好消息很快就传回了耶路撒冷。46

阿莱克修斯皇帝自己也有要与十字军保持和睦的理由。尽管博希蒙德已经被突厥人囚禁在东安纳托利亚,不能再造成妨碍,但事实证明唐克雷德仍然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唐克雷德以安条克作为基地,已经大大突入帝国新近收复的位于西里西亚的领土,并夺取了马拉什城,进逼老底嘉。47这将威胁到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之间新缔结的盟约,必定会导致十字军高层人物开始采取措施处置唐克雷德。1102年,图卢兹的雷蒙试图代表皇帝为老底嘉解围,但没有成功。48勒布尔的鲍德温公开宣布自己将与唐克雷德为敌,并着手筹集资金想要赎回博希蒙德,希望后者能够回到安条克重申权威,管束管束他那过于精力充沛的外甥。49

一开始的情形也确实与期望的一样。1103年,博希蒙德获释,重新控制了安条克,他让唐克雷德靠边站,并与埃德萨的鲍德温建立了紧密联系,还参加了在叙利亚北部的协同作战。50 然而,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1103年底或1104年初,君士坦丁堡派了一个使团前来,但博希蒙德的接待却有些轻慢,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愿意按照拜占庭皇帝与耶路撒冷国王达成协议的要求来合作。51博希蒙德获释后,他与其他留在东方的主要骑士的关系也开始恶化,因为他们都不太赞赏他扩张领土的野心。情况非常糟糕,以致有一位亲历者写道,这一时期十字军领导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破裂。52

但这些都只是暗流而已,1104年初夏,转折点出现了。博希蒙德和唐克雷德率领一支队伍从安条克前来,支持由勒布尔的鲍德温带领埃德萨部分军队发动的一场袭击。被袭击的是位于小亚细亚东南部的城市哈兰(Harran)。结果西方军队惨败,鲍德温被俘。但博希蒙德和唐克雷德却躲在安全的地方看戏,随后撤离——至少伊斯兰方面的文献是这么说的。53

哈兰之战对十字军而言是一次非常沉重的打击。大马士革的一位编年史家写道,基督徒因遭受的损失而信心大损,他们的坚定决心因为穆斯林的这场胜利而开始动摇。而穆斯林的士气却因此大为提振,他们认为这标志着运道终于开始逆转。54而这种逆转还产生了更深远的影响,因为它似乎深刻动摇了圣地各拉丁定居地之间微妙脆弱的权力平衡,以及它们与拜占庭之间的关系。勒布尔的鲍德温及其他一些一同驻扎在埃德萨的高级将领被俘后,唐克雷德趁机北上占据了这座城镇。虽然城中的居民没有表现得非常不情愿,但阿莱克修斯皇帝肯定不会欢迎他的到来——尽管皇帝本人也趁乱重新恢复了帝国对西里西亚和老底嘉的控制。55

不过,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博希蒙德对哈兰战败的反应。这个诺曼人似乎开始觉得,既然安条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埃德萨又被自己的外甥控制着,鲍德温已经被俘不用考虑他,而耶路撒冷的基督徒们看起来也处境危险,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了:博希蒙德可以趁机成为所有十字军城邦的主人。因此,当敌方前来交涉时,他不但拒绝为勒布尔的鲍德温支付赎金,反而再次对老底嘉发动了进攻,只不过没能奏效。561104年秋,他在安条克的圣彼得大教堂召集起自己的随从们,说道:“我们已经惹怒了这世上最为富有的两大力量”,可是,东方并没有足够的人力来继续坚守以对抗拜占庭和波斯,“我们必须向海洋对岸的人们寻求帮助。高卢人必须被唤起,他们的勇猛也将激励我们,否则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做到了”。博希蒙德接下来将前往欧洲,招募一支自己的军队。57他把目光锁定在耶路撒冷或君士坦丁堡——也可能两者皆是。

据安娜·科穆宁娜的说法,博希蒙德深信阿莱克修斯皇帝将为他在十字军东征期间的背叛而施以报复,所以就秘密返回了自己的家乡。他甚至散布谣言说自己已经死了,还专门做了一口据说装着他“尸体”的棺材。当他的船在帝国水域内航行时,他躺在棺材里,身边放了一只死鸡,鸡腐烂的遗骸让棺材确实散发出了强烈无误的死亡的味道。58

在意大利登陆后,博希蒙德立刻开始为一场新的军事远征招兵买马,其形成的气氛非常类似于乌尔班二世在11世纪90年代中期曾巧妙点燃的气氛。但那次,描述的重点被放在东方遭遇的危险上,在突厥人的肆虐和东方教会的困境上,其目的在于帮助拜占庭帝国。但这次,目标却是要摧毁这个帝国。

[1] 今土耳其东安纳托利亚地区的马拉蒂亚。——译者注

[2] 达尼什曼德的埃米尔。——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