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次遇敌(1 / 1)

十字军进军小亚细亚之路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和无情的灾难、浓重的暴力与人性的冲突。阿莱克修斯在政治不稳定的情况下被迫留在了帝国的中心——帝都,而没有冒险一同前往远征,但他还是试图远程遥控征战。这项事业充满艰险,但在东征的头一年多时间里,十字军却一直在高歌猛进。

1097年春在基伯托斯会集起来的军力有数万人,这是很惊人的。要为这样一支队伍提供足够的补给是极大的挑战。基伯托斯营地有条不紊的运作给布卢瓦的史蒂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写给妻子的信中描述了在这里为十字军备下的食物和给养的数量是多么庞大。1其他人也谈到了城中商品的丰富,以及这里有大批向西方人售卖小麦、葡萄酒、橄榄油、奶酪和其他必需品的商人。2

如同在巴尔干半岛的情况一样,这些商品的价格并不是任由市场或者商人的私心决定的。甚至在最早一批西方人抵达基伯托斯的时候,就有一名作者写道,商品供应不但数量庞大,而且价格在帝国的中央调控下也很稳定了。3给养丰富让十字军士气高昂。这也进一步抬高了皇帝在西方军队中的声望和地位。定期给军中上下分发钱财同样让十字军中满是对他的感谢和好印象,也让集聚完毕的军队决心要行进到尼西亚抗敌。4阿莱克修斯基于这股热情,又承诺说如果尼西亚的突厥人被打败,该城被攻下,还会分发更多的金银财宝和马匹等物。5

1097年初夏,十字军出发前往尼西亚,在5月的时候抵达。他们刚在高耸的城墙外安营扎寨,就试图强攻该城。这让阿莱克修斯非常惊讶,因为他很久之前就已经得出结论,这座城无法用武力夺得。6事实上,他之所以向西方寻求军事帮助,就是因为他自己在11世纪90年代初夺取尼西亚的努力全部失败。他认为,夺取尼西亚的唯一方式,就是在充足人力的支持下,进行漫长的围攻。但他的这种设想却立刻受到了十字军的挑战。

骑士们没有选择竖起围界,逐步缩小包围圈,而是快速评估了一下尼西亚的防卫,然后就直接试图攻城。他们开始攻击的时候,有些重要领导人甚至还没有抵达尼西亚。等诺曼底的罗伯特和布卢瓦的史蒂芬到达时,他们发现进攻已经开始了。7

尽管热情满满,十字军最开始的进攻尝试却没什么效果。据一名十字军战士说,尼西亚由高墙环护,因此城中居民既不惧怕敌人的袭击,也不畏惧任何机械力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座城镇地理位置绝佳,得到天然屏障的保护,比如它的西面就有一个相当大的湖泊。8为了突破防御,骑士们设计并建造了多台投石器。虽然明知无法撼动如此庞大的城墙工事,但它们主要是用于提供掩护,让工兵们能够靠近城墙,从下方使力。由图卢兹的雷蒙指挥的一个分队很快就瓦解了一个区域的防卫,这让十字军上下士气大振,也让突厥守军又惊又惧,只能连夜赶工才修复了白天遭损毁的工事。9

尽管一开始就有伤亡,但十字军还是坚持了他们的策略。一名领头的骑士——卡尔德伦的鲍德温(Baldwin of Calderun),在指挥一队人马冲击城门时被护墙上扔下来的石块砸断了脖子。还有一些重要人物也受了伤,比如根特的鲍德温(Baldwin of Ghent),他被城垛射出的一支冷箭射中,造成了一处致命伤。疾病很快也开始大行其道:年轻勇猛的骑士伯塞斯的居伊(Guy of Possesse)就感染了热病,没多久便过世了。10

尼西亚的守军与进攻者比起来拥有重要的战略优势。高耸的城垛和城墙上视野开阔,能让他们清楚地看到十字军在做什么并相应地做好准备。他们可以很轻易就向下方毫无掩护的人发射炮弹和箭矢,或者投掷重物。而且守卫尼西亚的突厥人资源丰富:可燃的油类、动物油膏和沥青都被用来对付进入城墙一箭之地的人。11此外,突厥人还知道,十字军各支队伍从1096年夏天开始就在基伯托斯集结,因此他们已经提前备下了被长期围困所需的数月的给养。他们看起来非常自信,不太可能被迫投降,在围攻开始时,尼西亚总督乞力赤·阿尔斯兰甚至都不在城中,而是在小亚细亚的其他地方。12 与阿莱克修斯一样,尼西亚的守军们也觉得靠强攻拿下这座城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残忍地对待被杀死者的尸骸,以此来表明自己的信心。诺曼底的罗贝尔麾下的一名骑士被分割包围,然后守军将其俘虏后杀害,一个由链条拴着的有着尖利铁头的装置从城墙上垂下来,把尸体钩上城垛。随后尸体被剥光,用索套高高悬挂起来,让进攻的十字军都能看到。此举传递的音信很明确:想要夺取尼西亚只是白白浪费人力、时间和精力。13

十字军以牙还牙。一队前来增援尼西亚守军的突厥人被十字军击败,所有人遭斩首,其损毁严重的首级被穿在长枪尖上,在城外游行示众。如安娜·科穆宁娜指出的,这么做的话,“野蛮人很远就能看到发生的一切,他们会被这场惨败吓到,不再敢于这么急切地交战”。14

骑士们加大了对该城的攻击。攻城战术是11世纪西欧飞速发展的一个军事领域。意大利南部的诺曼人尤其擅长强攻防守森严的城镇并迅速予以击破,而不是漫长地围攻直至守军被拖到投降。他们在11世纪50年代和11世纪60年代能迅速征服阿普利亚、卡拉布里亚和西西里,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在攻城战术方面的革新,以及他们在攻打防守稳固的要塞时表现出的灵活机变策略。因此,早在第一批骑士抵达城下时,用作对抗尼西亚城防的攻城机械就已经开始建造了。

十字军尤其关注城墙的一角。这里由贡塔纳斯塔防护着。但这座塔在一个世纪前的一场叛乱中受损严重,塔身已经开始倾斜。远征军的领导者们很快就认定,这里就是城中防卫最薄弱的环节。15图卢兹的雷蒙针对这座塔主持设计了一个特别的攻城机械:器身为圆形,上面覆盖厚厚的皮革,可保护内部工作的人员。将这个机械推到城墙边后,躲藏在下面的工兵就开始用携带的铁制工具挖墙脚,把塔基的石砖挖出来,在空隙里塞进木棒,然后再放火点燃。尽管贡塔纳斯塔没有马上倒塌,但十字军的这番举动还是明显损坏了城墙,也在尼西亚城中制造了恐慌情绪。16

阿莱克修斯试图利用突厥人开始滋生的焦虑情绪。他坐镇在佩勒卡诺斯(Pelekanos),在那里他可以监控和指导进程。对尼西亚进行第一轮攻势的同一时间,曼努埃尔·伯托米特斯秘密进入城中,试图通过谈判达成和解,他提醒城中居民想想当年皇帝对突厥人表现得多么慷慨大方,并警告说若十字军攻破城墙,后果将不堪设想。曼努埃尔还给出了书面的保证,承诺如果他们立即投降,能受到怎样的优待。17

可是突厥人对尼西亚的防卫非常有信心,断然拒绝了这样的提议。此外,他们也收到消息说有一支庞大的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确实,在攻城的早期,十字军才是应该忧虑的一方。他们在营地里发现了假装成基督徒朝圣者的探子,在酷刑之后探子招供说尼西亚的守军与外面的通信丝毫没有受影响,而且一支突厥援军正在赶来。18此外,十字军还能看到,经由西面的阿斯卡尼亚湖[1],补给正在源源不断地运入城中。这有力地表明,他们必须速战速决,想要长期围攻迫其投降实在很难。

阿莱克修斯很谨慎地控制着行动的进程。他下令将船只从尼科米底亚湾经陆路运送过来,用以封锁该湖,另一方面则命令升级对城镇的攻势。拜占庭的弓箭手被派遣到离城墙很近的地方,为十字军提供强力的掩护,让突厥人没办法从城垛上抬起头来。帝国军队还带着号手和鼓手大造声势,给人强攻就要来临的感觉。同时,一波帝国骑手挥舞着军旗从远处赶来,给人的印象是,还有更多的人马即将前来攻城。19

阿莱克修斯的计划是,呈现出己方具有压倒性军事优势的表象,试图让尼西亚按照他提出的条件投降。曼努埃尔·伯托米特斯再次秘密进城,随身带了一份皇帝签署的金玺诏书,讲明了投降的条件。这些条件包括大赦令以及慷慨的赠礼,“惠及尼西亚城中所有蛮族,无一例外”。20这一回,皇帝的提议和他的计策说服了城中的突厥人,他们投降了。

这是阿莱克修斯取得的一次重大策略胜利,也证明了他向西方求助的宏大政策是正确的。然而,形势还是很微妙,需要小心处理。皇帝担心西方的骑士们不会满足于议和了事,下令“佯攻”城墙,他的目的是制造这样一种假象:是拜占庭人突破了防御,成功夺取了该城,而不是十字军。

1097年6月19日,西方军队在还没意识到议和交易已经达成的情况下,仍在进攻该城要塞。而拜占庭的战士们则从临湖的西面爬上城墙,翻入护城,把帝国旗帜插在了城墙上。伴随着齐鸣的鼓声和号声,拜占庭士兵们站在城池四周的城墙上,宣布皇帝阿莱克修斯一世·科穆宁的军队攻占了尼西亚。21

尼西亚陷落的消息在伊斯兰世界里掀起了波澜。一份写于大马士革的文献这样进行了描述:“一份份报告接踵而来,称法兰克人的军队从君士坦丁堡海岸那边来临,兵力很难估计……随着报告日益增多,其内容也开始口口相传,人们变得非常忧虑。”22突厥人的墓碑被用来修补在围攻中受损严重的一段尼西亚城墙,人们根本无法平静地思考西方人这种大规模远征将对小亚细亚其他地方造成怎样的影响。23

夺得尼西亚在西方人这边反响也不小。对十字军战士们来说,这证明了前往耶路撒冷的远征是有神庇佑的。当城市陷落的消息被确认后,“荣光归于吾主!”的阵阵呼声开始响彻城墙内外,既有拉丁语,又有希腊语。24夺得尼西亚,说明骑士们是在为主服务。当此后他们在远征中受到艰难险阻的打击时,这是他们可以依靠的胜利证明。一支在上帝的护佑下前行的军队,是没有什么目标不能达成的。

对阿莱克修斯来说,收复尼西亚本就是他的主要目标之一。但西方骑士们表现出的宏大目标、进攻速度和决心还是让他大开眼界。1097年6月夺得该城的战绩,充分证明了皇帝向西方求取军事帮助的正确性。对阿莱克修斯来说,这实在是不折不扣的胜利。

而尼西亚在没有付出多大伤亡代价的情况下回到拜占庭人手中,这个事实也为皇帝在未来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他可以把自己打造成突厥人的朋友和保护者,让他们免于遭受西方骑士们的屠戮。这个意图在皇帝对待尼西亚突厥居民的方式中体现得很明显:他们所有人在表示臣服于帝国并接受了慷慨的赠礼之后,都毫发无伤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25十字军上下也得到了大方的赏赐:为庆祝攻下该城,领导者们得到了金银财宝、丝绸贵缎,下级官兵也得到了铜币奖赏。26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皇帝的慷慨所打动。不满的流言开始传播,比如,阿莱克修斯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为什么皇帝要从西方的军队力量和技术展示中获益。几个月后,参加远征的一位主要神职人员写信给兰斯大主教曼纳塞二世称:“军中的王公们匆匆赶来与对他们表达谢意的皇帝会面。在接受了他送出的无价恩赏后,他们又返回军中,有些人对他印象良好,有些人却没有”。27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阿莱克修斯的慷慨引起了这种怨愤。在有些人看来,骑士们从欧洲出发前来为上帝的旨意服务,为此而接受拜占庭人在经济上的赠礼是不合适的。

阿莱克修斯决定在尼西亚重提当初宣誓效忠的事情,这也招致了更多的不满。安娜·科穆宁娜称,她父亲想要所有之前发过誓的人在1097年6月再次确认自己的誓言,但这点似乎并不可信,也没有得到拉丁文献的佐证。28事实上,阿莱克修斯在尼西亚陷落后瞄准的是那些之前没有发誓效忠的骑士们。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有些主要的领导人躲开了他的关注。比如博希蒙德的外甥[2]唐克雷德,就静静地躲开了,据12世纪一位给他立传的作者所说,他认为这是给他上枷锁。29 在尼西亚陷落之后,唐克雷德也面临发誓效忠的压力,但他激烈地表示反对,至少是在他明确开出自己要的条件之前——他要求得到与其他领导人一样多的赏赐,还要额外加一些奖赏。一名拜占庭高级官员鄙夷他太贪得无厌,两人于是扭打成一团,在旁人劝阻下才被拉开。这一次,又是博希蒙德站出来调解,说服唐克雷德发下誓言。30

阿莱克修斯之所以要强化自己在远征中极大的权威,是因为他不打算亲自参与穿越小亚细亚的远征——至少在现阶段不会。虽然皇帝亲自来尼西亚监管,并见证了尼西亚的攻克,但他并不愿意冒险更进一步深入安纳托利亚。他充分意识到,在经历了十字军东征前夕的种种事件之后,贸然离开帝都会带来怎样的风险,因此他决定选择一名经验丰富且忠诚可靠的将军来引领西方军队东进。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皇帝儿时的好友塔提基奥斯。塔提基奥斯长得粗壮结实,战斗经验丰富。长期以来,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对阿莱克修斯的忠诚,特别是在第欧根尼谋逆期间。他的鼻子受了伤,因此戴了一个金色的鼻套——他很有可能就是在11世纪90年代中期,因为在激烈的内战中忠于皇帝而受的伤。31塔提基奥斯受命领导一支军队引领十字军穿越小亚细亚,并接管每一座在前往耶路撒冷途中夺取的城镇。32

考虑到十字军东征前夕拜占庭的危机,阿莱克修斯不愿亲自参与远征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曾告诉图卢兹的雷蒙,他不能领导骑士们前往耶路撒冷,因为“他担心阿勒曼尼人、匈牙利人、库曼人及其他蛮族会在他与朝圣者们一道东进时危害他的帝国”。33这些威胁都是真实存在的:库曼人1095年春天的进攻几乎把拜占庭逼到了崩溃边缘,阿莱克修斯皇帝都没法直接决定是否亲自出征对抗游牧民族,只能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举行了一场繁复的仪式:他在圣坛上放了两块牌子,一块写着他不应出征,另一块写着他应该出征,最后的结果就看上帝的旨意了。34

因此,1097年的情况就是,帝国内外面临的威胁实在太多,阿莱克修斯如果要亲自领导远征的话,所冒的风险实在太大。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一年后,阿莱克修斯收到了从安条克发来的求救信,信中祈求他领兵东进,解救被围困多时、处于弹尽粮绝边缘的十字军,阿莱克修斯此时真的是爱莫能助。其实,整个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他都是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这种地位从他向西方求助的时候就开始了。虽然如此,阿莱克修斯1097年时还是掌控着远征的。尽管有些被激怒的骑士威胁说,要在尼西亚陷落之后直接继续他们的征途,但十字军仍然是在6月末得到阿莱克修斯皇帝许可之后才继续进发的。35

与此同时,阿莱克修斯在小亚细亚北部坐镇,督管拜占庭军队收复西部沿海和次大陆的各个河谷地带。尼西亚到手之后,阿莱克修斯即刻组织了一支军队,由约翰·都卡斯和君士坦丁·达拉森诺斯率领,进军察卡在士麦那的大本营。从那里开始,他们将逐步收复落入突厥人之手的其他沿海地区城镇,随后挥师进入内陆——都卡斯沿迈安德河谷(Maiander valley)[3]向上游进发,达拉森诺斯侧翼行进,北上前往阿拜多斯。战役的目标是收复小亚细亚西部的大块领土。36

阿莱克修斯皇帝的行动也得到了塔提基奥斯所选路线的支持。1097年6月底,塔提基奥斯从尼西亚出发,引领十字军继续东进。这位拜占庭指挥官没有选择穿越安纳托利亚中部最直接的路线,而是率领大军偏南行进,直到皮西迪亚的安条克。这样,就可以在约翰·都卡斯开战时,保证沿海及其内陆地区有最多的拜占庭军力存在。37他们的想法是,以此作为威慑,说服突厥人当场投降,以免遭受大举进攻。

为了进一步给突厥人直观的感受,都卡斯还随军带上了察卡的女儿。她在尼西亚被俘。带上她就能说明尼西亚已经被攻克,她父亲的实力正在被逐步削弱。而拜占庭特意表现出对她的宽容和优待,这能让察卡不那么坚定的追随者们看到,与阿莱克修斯皇帝合作是有诸多好处的。38

拜占庭于1097年夏天发动的这场战役是相当成功的。士麦那、以弗所和所有沿海城镇都被收复。非拉铁非(Philadelphia)[4]、萨尔迪斯、老底嘉、阔玛(Khoma)和朗佩(Lampe)在都卡斯行军途中先后被攻克或不战而降。到1098年夏,沿海和内陆地区的所有重镇都已经回到帝国手中。拜占庭的总督们迅速被派往这些重新夺回的地方。所有被任命到这些地方的人,如卡斯帕克斯(Kaspax)、亚雷亚斯(Hyaleas)、佩策阿斯(Petzeas)、迈克尔·恺考梅诺思(Michael Kekaumenos)、尤斯塔西奥斯·基米内阿诺斯,都是在第欧根尼谋逆事件后崛起的皇帝新亲信团的成员。他们在11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都是默默无闻的人物,但现在却处在了帝国东部诸行省中一块主要战场的最前沿。39

而察卡本人在给拜占庭帝国制造了近十年的麻烦后,终于被迫从士麦那逃走了。他的陨落如同一幕戏剧。他来到阿拜多斯求取乞力赤·阿尔斯兰的建议,却在一场奢华的宴会后遭到谋杀:这位前任尼西亚总督亲自把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因为他对小亚细亚的突厥人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40

拜占庭的国运一下子振兴了好多,乞力赤·阿尔斯兰也开始寻求与阿莱克修斯皇帝议和。安娜·科穆宁娜是这么说的:“这些努力不算没有成功。”尽管她没有给出协议的任何细节,但“一直战火不断的诸省重获和平”这一事实却有力地表明,拜占庭在小亚细亚的运势已经在短时间内有了决定性的扭转。41

东部诸行省最重要的城镇和地区又回到了帝国手中。虽然要把突厥人完全赶出小亚细亚次大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阿莱克修斯皇帝也必须实际一点,决定这次行动收复哪些地方比较现实。除了要找到足够多可信赖的官员前往重申自己的权威,更重要的是,他要保证1097—1098年的收获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因为当时的情况下,不能排除当十字军从尼西亚开拔后,突厥人有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重新集结起来,再次对这座城镇及其周边地区施压。这就让与乞力赤·阿尔斯兰订立的这份和约变得十分有价值,因为它能给阿莱克修斯留有足够的余地,重新确立拜占庭帝国在亚细亚西部的地位,并巩固其在拜占庭内部的地位。

阿莱克修斯皇帝很精明地借用了十字军的力量,直接(在尼西亚)和间接地从中获益(对亚细亚西部的突厥人形成了普遍的压力)。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乞力赤·阿尔斯兰与阿莱克修斯达成的议和意愿,对十字军却具有负面影响:现在,突厥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从尼西亚开拔后,十字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博希蒙德、唐克雷德和诺曼底的罗贝尔率领;另一路由佛兰德斯的罗贝尔、图卢兹的雷蒙、韦芒杜瓦的于格和勒皮主教阿代马尔率领。这么做是有现实考虑的。尽管迄今为止阿莱克修斯皇帝都保证了他们的给养,但随着大军开拔,要在行军过程中保证这样一支庞大队伍的供给,实在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尤其是在盛夏时节行进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炙烤的烈日下时。

7月初,行军才没几天,博希蒙德就发现突厥游击部队在跟踪他们这一队人马,当时他们快要到达多利留姆(Dorylaion)的废墟。虽然他很快派人送信给了主力部队,但还是遭到了一支由乞力赤·阿尔斯兰率领的突厥大军的伏击。这支军队正在前往迎击十字军的路上。这些突厥人“像狼一般嚎叫着,伴着一阵箭雨”,向十字军扑来,引得十字军中一片恐慌。42

突厥人发出的吼叫非常可怕。一名亲历者写道:“他们开始低吼和号叫,用他们的语言喊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可怕语句。”他们可能是在喊“Allahu akbar!”(真主伟大)。但让西方人恐惧的还不只是这些吼叫。突厥人进攻非常猛烈,以致队伍中的神父们泪流满面,开始向上帝祈祷,觉得自己的末日已经来到。43另一位亲历者写道:“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们像羊群一样被赶到了一起,满怀恐惧,战栗不已,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我们无处逃脱。我们深知,这是自己的罪责所致……此刻我们已经毫无生还希望。”44

博希蒙德一行人被弓箭手骑兵团团围住,一点点逼到了附近的一条河边。结果这倒是一桩幸事:对身着金属盔甲、挥舞重剑作战的骑士们来说,饮用水有时就可能成为生命线。此外,突厥人的马匹在河边泥泞的土地上也不好行进。

退到这处有利地形后,十字军虽然伤亡惨重,但开始能够坚守阵地,并进行了英勇的反击,一直坚持到援军赶来。博希蒙德的战略技巧和让军队保持有序的能力在此役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这也是他在这次远征中地位稳步上升的原因。他鼓励手下要坚守阵地,并在第一次与敌人的正面交锋中身先士卒做出榜样。十字军战士们始终坚定地保持自己的信念,牢牢地站在一起,相信基督和圣十字架将会胜利。“感谢上帝,今天我们都将士气大增!”45显然,支撑着骑士们的不仅是他们的信仰。

布永的戈弗雷、图卢兹的雷蒙和韦芒杜瓦的于格派来的援军抵达后,形势开始有利于西方人。事实证明,勒皮的阿代马尔的及时出现具有决定性意义。这名主教洗劫了突厥人的营地,放了一把火,扰乱了突厥人的后方。这让进攻的突厥人出现骚乱,开始四下逃散。本来可能让十字军就此终结的威胁,就这样转为了一场壮观的胜利。也难怪有些评论者会把它看作上帝恩典和护佑的另一个明证:“第二天和第三天,突厥人一直在不停地逃离,这真是上帝的伟大奇迹,虽然除了上帝,并没人去追击他们。我们全都因这样一场大胜而欢欣鼓舞,感谢上帝。他在给我们暗示,我们的旅程不该就此结束,而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兴盛而光荣地继续展开,因着他的基督教之名。”46

虽然如此,突厥人还是给十字军留下了非常震撼的印象:他们精湛的骑术、令人惊叹的射箭技术,以及作战能力,都赢得了西方人的钦佩。有些十字军战士为这样的人竟然不是基督徒而感到遗憾:“(突厥人)有种说法,说他们和法兰克人是同源的,除了法兰克人和他们,没人是天生的骑士。这千真万确,没人可以否认,如果他们能坚信基督和基督教的话……你实在找不到比他们更加强壮、更加勇敢或更有技巧的战士了。然而在上帝的恩典下,他们还是被我们打败了。”47 尽管十字军骑士们非常钦佩自己的敌人——像乞力赤·阿尔斯兰就被称为“一位高贵的人,可惜是异教徒”,但他们造成的威胁已经超过了这种情感的力量。48正如阿莱克修斯在君士坦丁堡时强调的,突厥人是令人敬畏的战士,除非十字军能够在战斗中保持严明的纪律,否则就会遭到屠戮。49

在多利留姆击败了突厥人的进攻后,骑士们继续穿越安纳托利亚的中部行军。他们的行进速度很快,沿路遇到的突厥人总是望风而逃,没有谁敢和他们正面交锋,这让他们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抵抗。在十字军前往位于今天突厥北部沿海地区的赫拉克利亚(Herakleia)的途中,敌人逃逸的速度“犹如一根箭矢被强有力的箭手射出,飞一般就离开了”。50十字军这次没有遇到抵抗,要归功于之前在多利留姆大胜的影响。正如一位阿拉伯作者指出的:“对于伊斯兰事业来说,这次战败是一桩令人蒙羞的消息,当它传来,人们的焦虑变得更加强烈,也越来越担忧和警觉。”51

随着亚细亚向这支行进的队伍一点点敞开,塔提基奥斯始终确保沿路的重要战略城镇能被帝国接收。这些战略要地是早就确认好的,因此这名拜占庭指挥官并没有带领十字军走一条前往圣地的最短路途,而是蜿蜒行进,途经一系列能够在未来的征战中作为据点使用的地方。其中有个城镇叫普拉斯滕西亚(Plastencia),位于1097年秋收复的凯撒利亚以东。根据十字军与阿莱克修斯皇帝此前达成的协议,该城被交给了一名帝国总督彼得·阿里法斯。他自11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为阿莱克修斯服务。如今既然承接了一个与十字军紧密相连的重要盟友角色,彼得就“怀着对上帝和圣墓的忠诚”开始履行保卫这座城镇的职责——而不是以皇帝的名义,至少某位记录者是这么说的。52

十字军东进途中的其他城镇也做了类似安排。一个叫西梅翁(Simeon)的人掌管了小亚细亚东南部的一块区域,发誓将保护这里免遭突厥人袭击。53还有韦尔夫,他是勃艮第人,在一支十字军小分队来到南部海岸查探形势时,他已经驱散了阿达纳的突厥人,控制了这座城镇。与彼得·阿里法斯一样,他是西方人,但为拜占庭帝国服务,在十字军穿越小亚细亚的路途中为拜占庭收复了一些城镇。54

与戈弗雷的弟弟布永的鲍德温以及唐克雷德有关的两次分兵突进,似乎也具有相同的目的。1097年秋,鲍德温带兵离开远征主力部队,向西里西亚进发。他的离开得到了十字军领导层的同意。唐克雷德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开,但没有得到同意。他声称自己要独立抵达安条克,事实上,他只是想去看看鲍德温的进展。55

这两人很快就在夺取塔尔索斯的过程中发生了冲突。这是小亚细亚东南沿海一个富庶的战略重镇。唐克雷德率先到达,他很巧妙地处理了一系列威胁,和平地拿下了这座城镇。鲍德温不久后也抵达了,旋即用自己的旗帜换下了城墙上唐克雷德的旗帜。之后,唐克雷德又前往阿达纳和马密斯特拉,鲍德温再次尾随而至。这让两个人之间的对抗进一步升级,渐渐演化为公开的冲突。唐克雷德总是发动奇袭,而鲍德温总能轻易将之化解。56

这段插曲很难解释清楚。人们通常将之表述为个人之间的竞争,双方都想利用在十字军东征期间出现的机会来使自己得益,战利品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冲突。事实上,我们还是要回溯到君士坦丁堡去寻找答案。

鲍德温在帝都时就引起了阿莱克修斯皇帝的关注,当时他严厉斥责了那名胆敢坐上皇帝宝座的狂妄骑士。《阿莱克修斯纪》完整地引用了他的责骂:“你绝不应如此,尤其是在起誓为皇帝臣属之后。罗马皇帝不让臣子们与自己同坐。这是此处的成规,既发誓为陛下的臣属,就应遵守本国规矩。”57

阿莱克修斯正在寻找自己能够信赖的西方人。甚至连昔日宿敌博希蒙德——眼睛湛蓝、相貌堂堂,在拜占庭国中素来享有声威——也曾被阿莱克修斯考虑过是否能成为十字军的指挥官。鲍德温似乎非常符合阿莱克修斯的要求。因此,鲍德温会受命领导一支前往沿海地区的分队,向塔尔索斯及小亚细亚东南角进发,也就并非偶然了。这座城镇是进攻安条克必要的前哨,而安条克正是十字军东征的下一个焦点。塔尔索斯有天然良港,是很好的军事基地,因此,突厥人能够很明显地利用这里来控制叙利亚沿海地带,威胁从小亚细亚南部和塞浦路斯前来的给安条克的给养。阿莱克修斯已经逐步将塞浦路斯确立为向十字军提供给养的首要基地。如果这场远征想要在叙利亚获得成功,那确保东地中海的航运顺畅就十分关键。虽然十字军的目的是收复拜占庭东部最为重要的城镇安条克,但夺取塔尔索斯以及其他鲍德温已经瞄准的城镇,如马密斯特拉,也是实现这个宏大目标过程中的关键一步。

因此,派遣鲍德温去夺取塔尔索斯及其内陆腹地的其他城镇,就与个人利益之争毫无关系,而是遵照皇帝指示所执行的一次袭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鲍德温离开主力部队的行为能够得到塔提基奥斯的许可,也解释了为什么鲍德温决心要赶走唐克雷德。唐克雷德是个麻烦人物,刚愎自用,野心勃勃。鲍德温最终不得不对他武力相向,这是确保远征图景不被打破的必要举措。

巩固了塔尔索斯、阿达纳和小亚细亚西北角的其他地方后,鲍德温把它们交给了塔提基奥斯和拜占庭人。因此,在不到六个月后,塔提基奥斯才能在离开十字军营地寻找补给和增援时,把这些地方交给博希蒙德掌管。58鲍德温表现得非常愿意捍卫阿莱克修斯的利益,于是,没过多久,其他一些想要摆脱突厥人的城镇和当地居民就开始向他求助。短暂地与主力部队会合之后,鲍德温第二次出发,这次,他是应埃德萨总督托罗斯(T’oros)之邀,前往高加索地区。据一份当地文献所说,托罗斯作为拜占庭任命的地方长官,此前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保卫这座城镇,“以雄狮般的勇气”抗击突厥人。59

当地居民像欢迎救世主一样欢迎鲍德温的到来。“当我们穿过各座亚美尼亚城镇时,”一名亲历者称,“看到他们出来迎接我们,拿着十字架和锦旗,亲吻我们的脚和衣服,出于他们对上帝的爱,也出于他们听说我们是来保护他们的原因,他们听说我们是来让他们免受突厥人长期以来的迫害的,这真是一种奇观。”60据一份对城中哈兰门上铭文最可靠的解读,他所看到的这种喜悦迎接的景象,很有可能是出于这样一种信念:阿莱克修斯皇帝正在试图保护和捍卫这个地区,抗击突厥人,正如他在十字军东征开始前所做的那样。61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埃德萨的人们会提出给予鲍德温该城一半的税收和收入。这些都不是要进鲍德温自己口袋的,而是埃德萨人敬献给皇帝的资金,只不过是要以传统方式交给他的代理人。62

与普拉斯滕西亚和塔尔索斯一样,埃德萨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能掌控一大片区域,让鲍德温来确保该城安全,显然是更宏大计划的一部分——阿莱克修斯正在建造一张由可信赖的代理人控制的东方关键城镇和地方组成的网络。这个角色非常适合鲍德温。他忠诚,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作为家中三兄弟的老三,在11世纪时已没有继承权,他出发来耶路撒冷之前变卖了几乎所有地产。他属于十字军中的这样一批人:他们不仅把这场远征看作一次到耶路撒冷的朝圣之旅,而且认为这将为他们带来在东方的新生活前景。

鲍德温是作为君士坦丁堡的代表正式接管了埃德萨。他开始穿着拜占庭服饰,按照当地的方式蓄须。我们不仅可以从他的外在改变做出上述判断,而且还有其他更可靠的线索作为支持。例如,令人惊讶的是,稳固了自己在埃德萨的地位后,鲍德温便开始巡游这个地区。有两名号手为他开道,宣布他的来到;鲍德温自己则乘着战车,战车上的金盾饰有的图案,毫无疑问地指明了他所行使的权威:君士坦丁堡帝国之鹰。63

鲍德温受命成为阿莱克修斯在埃德萨及其周边地区的代理人,官方的总督头衔(doux)算作对他这个身份的正式认可。所以这一时期的拉丁文献开始谈及鲍德温有了公爵头衔——他在家乡的时候可没有这个头衔。64他在埃德萨的职责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之后他不愿意离开该城重新加入十字军,因为他肩负了自己不能忽略的责任。65鲍德温的第一任英格兰妻子去世后,他娶了当地一位权贵之女,这也同样说明他准备扎根此地。66总之,对阿莱克修斯来说,鲍德温是自己光复拜占庭东方领土的绝佳助手。

就在鲍德温顺利地为皇帝收复疆土之时,十字军主力继续东进。1097年10月,他们终于来到伟大的安条克城下。这座城市不仅防护严密,而且地理位置绝佳:它两面依山,西面又有奥伦特斯河作为天然屏障。安条克的城墙高20米,厚2米,塔楼岗哨无数,可以全面侦察到城下的任何异动。67

值得在乎的不仅是安条克的地理位置和防御工程,还有它的规模。它的城墙周长达5公里,围护的区域约为1500英亩。正如一位观察者所言,只要城里的居民食物充足,这座城他们想守多久就能守多久。68在如此庞大的城市中,城墙内部生产的食物就已经足够供应城市的运转了。

安条克的总督亚吉·西延对该城的防卫实在太有信心,根本没有就十字军的到来做什么准备措施。这给了骑士们宝贵的时间来好好侦察这座城市,在长途跋涉之后重新休整集结。此外,十字军抵达安条克的时节也非常好,此时盛夏的酷暑已经消退,食物供应充足。他们很高兴看到“果园里果实累累,谷仓里谷物充实,苹果树上挂满了果实,还有各种其他东西可供食用”。69

最开始时,城中的景象是一种奇异的波澜不惊。人们照常过他们的营生,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城外大军压境的困扰。而城外的进攻者们也笃定悠闲地坐下来制订计划,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此后的危险与压力。正如图卢兹的雷蒙的随军神父敏锐指出的,起初西方人“只吃最好的牛臀肉和牛肩肉,根本不吃什么胸肉,完全不想吃谷物和喝酒。在这些美好的日子里,只有城墙上的哨兵才提醒着我们,敌人就潜伏在安条克城里”。70

十字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夺取了该城的港口圣西缅港,打通了与塞浦路斯之间的海上供应线。阿莱克修斯收复塞浦路斯之后,在那里新设了一名总督,统管为骑士们提供给养。71塔尔索斯和其他沿海城市都已经被收复,因此海上交通几乎不受干扰,不论是从塞浦路斯还是其他地方来。

此时十字军打算封锁安条克。尽管这在一开始影响了城中的物价,但安条克的地理位置和它的庞大规模都使得全面封锁根本不可能。正如一位伊斯兰编年史家指出的:“油、盐和其他必需品在安条克变得昂贵,难以获得,但随着供应大量涌入,价格很快又便宜下来。”72

一方面是封锁不成功,另一方面是进攻者的生存条件很快开始恶化。对进攻一个庞大目标的围攻者来说,保证人和马的粮草始终是大问题。喂养一匹马每天需要5到10加仑的新鲜水,还需要大量干草,以及广大的牧场。我们很难估计出围攻安条克的十字军中到底有多少匹马,但应该有数千匹,大贵族们一带就会带好几匹。先不论骑马者的口粮问题,光要照顾好这些马就已经花费不菲。

显然,在十字军抵达安条克的几周后,粮草开始耗尽。他们刚来时那些丰沃的田地现在都已经被吃光了。到这年末,情况变得越发糟糕。沙特尔的富歇说道:“饥肠辘辘的人们开始吃田地里还没成熟的豆子的秆,很多草类撒点盐就吃了,就连蓟草,因为实在没有烧火的木头,也就这么生吃了,结果伤了食用者的舌头。他们还吃马匹、驴子、骆驼、狗,甚至老鼠。更穷的人甚至吃兽皮,还有粪便里残留的种子。”73

到11月中旬,人们冒着极大的风险离开营地找食物。年轻的骑士卢森堡的阿贝拉尔(Abelard of Luxemburg),“一名拥有皇室血统的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在一个满是苹果树的美丽花园里与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士和美女们玩色子”,结果遭到伏击,当场被砍头。他的同伴被突厥人抓住,多次遭到凌辱,最后也被砍头。他们的头颅被弹射回十字军的营地。74此外,突厥人也用另一种方式有力地展示着他们的信心:把安条克牧首奥克斯特的约翰倒吊在城墙上,用铁棒打他的双脚,让西方人都能看到,甚至听到他的叫声。75

食物短缺之后,紧随而来的是疾病肆虐。据一位来自埃德萨的编年史家说,每五名十字军战士中就有一名因为饥饿或疾病而死在了安条克城下。76十字军的营帐都很集中,战士们又日渐营养不良,身体虚弱,因此传染病很快肆虐起来。水中带有致命的疟疾和霍乱病毒。没完没了的雨又腐蚀了营帐,这更不利于鼓舞士气和阻止疾病的传播。77

让情况变得更糟的是,1097年圣诞节后不久,附近大马士革的杜卡克带领一支大军前来为安条克解围。幸运的是,这支行进中的军队被刚好出来打游击的博希蒙德和佛兰德斯的罗贝尔发现了。他们决定迎击敌人。虽然数量上远远处于劣势,但西方骑士们保持好队形,在敌军中分列进击,避免了被杜卡克的人包围。78十字军的抵抗意外地影响到了突厥人的士气。杜卡克本来是想前往安条克终结掉那支衰弱不堪且毫无防护的西方军队的。但博希蒙德和佛兰德斯的罗贝尔却在遭遇进攻时显示出了令人生畏的坚定和纪律性,这让大马士革总督及其手下大为震惊。而让西方人更为吃惊的是,杜卡克就此决定不再前往安条克,而是返回大马士革。安条克城下的十字军遭遇的第一支伊斯兰大军就这样放弃了先机。

但西方人没有轻松多久。还不到一个月,1098年初,就有探子来报,另一支由阿勒颇总督里德万率领的大军正在快速接近。十字军的主要领导人赶忙聚集起来议事,决定派700来名骑士前往迎击阿勒颇大军,其他人仍然留在安条克城下,继续努力攻城。

1098年2月8日,博希蒙德、佛兰德斯的罗贝尔和布卢瓦的史蒂芬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营地。79当他们与阿勒颇大军遭遇后,博希蒙德再次成为战场上的领导人。如同与杜卡克军队的那场遭遇战一样,突厥人再次占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但博希蒙德立场坚定,他敦促近旁的人:“全力冲锋,拿出勇气,为上帝和圣墓而英勇战斗,因为你明了这个真理:根本没有肉身之战,只有精神之战。所以勇敢些吧,成为基督的猛将。平和地冲吧,愿上帝护佑你!”80

博希蒙德的勇气和决心鼓舞了手下,也震撼了敌人。但十字军的战斗策略也非常重要。一部分骑兵潜藏起来,等待时机伏击敌人。他们的时机选得很准,成功地将突厥人驱散为可以各个击破的小团队。等十字军发动反攻时,里德万的大军已经四分五裂。一场奇迹般的胜利再次排除万难地实现了。

指挥这场战斗胜利的领导人威望急剧上升。图卢兹的雷蒙正在生病,没能参加作战,而是留下来指挥安条克的余部。塔提基奥斯和拜占庭的军队也与战胜大马士革和阿勒颇总督的战斗毫无关系。相比之下,博希蒙德就因此声望大盛了。如一位亲历者描述的:“博希蒙德,得到十字架的全面保护,如同一只饿了三四天的狮子,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尝尝羊群牛群的鲜血。他冲入了突厥人的军中,如同冲入羊群中四下撕咬,使它们东逃西窜。”81这也标志着一种个人崇拜的开始。历史将证明,这种崇拜将在以后的岁月中变得非常强大。

击败里德万的军队大大振奋了士气。同时,这也极大打击了城中的居民,城门外堆积着如山的突厥人头颅,这残酷的场面好像在提醒着他们,如果再负隅顽抗的话,等待他们的将是同样的结局。82

在十字军分别与乞力赤·阿尔斯兰、杜卡克和里德万的遭遇战中,他们都离灾难结局只有咫尺之遥。但他们每次都幸存下来,而阻碍他们的军队却消亡了。可是,虽然尼西亚、大马士革和阿勒颇的总督们失败了,但还有很多的地方统治者在等着他们,更别说强大的巴格达苏丹和开罗的维齐尔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出面干预。问题在于,十字军到底能不能在他们的好运耗尽之前拿下安条克呢?

[1] 即今土耳其布尔萨的伊兹尼克湖。

[2] 唐克雷德的妈妈欧特维尔的爱玛是博希蒙德的姐妹。

[3] 即今土耳其西南部的门德雷斯河。——译者注

[4] 古代和中世纪的城市,名字意为“兄弟友爱”,据说是使徒约翰在《启示录》中列出的亚细亚七大教会之一的所在地。即今土耳其城市阿拉谢希尔。——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