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发现了摩西和纸莎草(1 / 1)

要是你没读过一本叫《汤姆·索亚历险记》的书,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不过那没关系。那本书是马克·吐温先生写的,基本上说的是实话。有些是他乱吹的,但大部分是实话。乱吹几句没啥。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一次谎都不撒。也许像波雷姨妈啦,寡妇啦,大概还有玛丽啦,这些人才没撒过谎吧。波雷姨妈就是汤姆的波雷姨妈,她和玛丽,还有寡妇道格拉斯,她们的事儿书里都有。那是本实话实说的书,有点儿吹牛,这我前面都说了。

到了那本书结尾的地方,汤姆和我找到了强盗藏在山洞里的钱,结果我们就发财了。一人六千块钱,全是金币,堆在一起看上去怪吓人的。喏,撒切尔法官把钱拿去放账,给我们利息,一年到头,一人一天一块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花。寡妇道格拉斯认我当儿子,说要把我变成文明人。但一天到晚住在她的房子里我实在受不了,因为她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都有规矩。结果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跑了。我又穿上了破烂衣裳,住进了原来装糖的那只大桶。真是自由自在,心满意足。可后来汤姆·索亚找上门来了,说他要建个强盗帮。还说要是我能回寡妇家当体面人,他就让我入伙。所以我就回去了。

寡妇对着我哭成了泪人,说我是走丢了的可怜羊羔什么的,还有好些别的骂法,听起来不好听,但其实她没坏心眼儿。她又叫我穿上新衣服,结果弄得我出了一身汗,简直跟坐牢似的。接着一切又都是老规矩。比如说,寡妇一摇铃,不管我在干啥,都必须马上过去吃饭。坐到桌边也不能直接吃,得等寡妇先低头发一通牢骚后再吃。其实那些饭菜也没啥不对劲,只不过都是分开烧的。要是一盆饭菜都混在一起烧就不同了,什么都在一块儿,一起煮一锅,特别有味儿。

吃过晚饭,她又把她的《圣经》拎出来了,给我讲摩西和芦苇[1]的故事。我听得很着急,急切地想知道摩西到底怎么了;可谁知她告诉我,说这个摩西早就死了;然后我就不爱听了,因为我对死人没兴趣。

没过多久,我的烟瘾上来了,请寡妇让我抽上一口,但她死活不让,说这是坏习惯,又肮脏,不准我再碰。有些人就有这样的毛病,他们不喜欢什么事就说它不好,但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懂。就说摩西吧,其实跟她半点儿关系也没有,而且死了,对谁都没用,但她唠叨起来没完。可我要做点对我有好处的事儿,她偏不让,还挑刺。说起来她不也吸鼻烟吗?不过那是她爱干的,那就没事儿了。

她的妹妹华生小姐戴了副眼镜,是个瘦干干的老姑娘,才过来和她一块儿住了没几天。有一天她拿了本拼音课本,叫我坐下教我读,逼我读了差不多一个钟头。然后寡妇才叫她歇口气,要不然我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接下去,又是闷死人的一个钟头,我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华生小姐还一直在说,“别把脚放到桌上,哈克贝利”;或者是“别没精打采的,哈克贝利,把胸脯挺起来”。没多久又会说:“哈克贝利,别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你规矩点不行吗?”接着她就开始告诉我地狱的各种坏事,我说我真想现在就在那里。这把她气得半死,但我真不是故意气她的。我只不过是想另外找个地方待会儿;就是想换换口味,去哪里都行。她说我的话只有大坏蛋才说,说她这辈子都不会说这种话,还说她要好好做人,以后升天堂。好吧,我看不出她要去的地方有多好,但下定了决心,那个地方我试都不会去试。这话我可从来没说,因为这会给我惹麻烦,也没好处。

话匣子一打开,华生小姐就没完没了地对我说起天堂了。她说那里的人整天要做的事就是弹琴唱歌,没完没了的,天天都这样。这就更让我觉得那地方也没啥好的。但这话我可没说出来。我问她,她觉得汤姆·索亚能不能去天堂,结果她说他连半点希望都没有,我一听就高兴了,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

因为华生小姐不停地挑我的毛病,结果弄得我很累,很无聊。没多久,寡妇和华生小姐把黑奴们叫来做祷告,最后大家才上床睡觉。我拿着一根蜡烛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把蜡烛放在桌上,接着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要去想些让人高兴的事儿,可又高兴不起来。我感到太无聊了,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天上的星星在眨眼,林子里的树叶非常悲伤地沙沙作响;我听到远处有一只猫头鹰在伤心地呜呜叫,好像有人死了一样;还有一只夜鹰[2]和一只狗在乱叫唤,像是有人要死了;风在吹,好像要对我说点什么,可我听不出它的意思,这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听到远处树林里有鬼弄出的声音。这家伙想把心里想的重要事儿说出来,可又说不清,所以在坟里待不安稳,每天晚上都要像这样出来伤心一阵。所有这些事儿都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很害怕,一心想找人做伴。没过多久,一只蜘蛛爬上了我的肩膀。我用手指把它弹开,结果它掉到蜡烛上烧起来了。不等我去救,它就全烧焦了。不用谁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会给我带来霉运。这更让我害怕了,吓得我全身发抖,差点把衣服从身上抖下来。我站起来转了三圈,每次都在胸前画十字,然后用线捆起我的一点头发,让女巫不能靠近。但这根本没法让我安心。别人这么干有用,是因为他们捡了马掌没钉上门却弄丢了[3]。我从来没听说,弄死了蜘蛛,这样干也能不走霉运。

我坐下来,全身打哆嗦。我拿出烟斗来抽口烟,因为这时整座房子静悄悄的,寡妇不会发现。过了好一阵,我听到远处镇子里的钟敲打了十二下。然后一切又都静悄悄的了,比原来还静。没多大一会儿,我听到黑暗中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那附近动弹。我直挺挺地坐着听,最后总算模模糊糊地听出了一个声音:“喵——!喵——!”太好了!我也发出“喵——!喵——!”的声音回答,然后便急急忙忙地跳出窗子,向棚子跑了过去。我趴在地上,爬进了林子里。没错,汤姆·索亚就在那里等我。

[1] 这里指的是生长在古埃及时代的纸莎草,现已灭绝。据说埃及法老曾下令杀绝埃及境内所有以色列人,所以摩西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把他放在一只纸莎草编的篮子里,丢在尼罗河边的草丛中。结果后来法老的女儿发现了摩西,把他带回去抚养成人。以后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出了埃及。——译注(如无特别说明,本书中注释均为译注)

[2] 原文whippowill,应该指的是whippoorwill,即北美夜鹰。

[3] 当时当地的迷信,认为见到马掌钉上门可以走运,否则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