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又做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听到康德这么说，董天命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战团长们，面露苦笑。

有一说一，确实。

作为震旦名臣，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忠君爱国、兼济天下的抱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择明主而辅，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已经在他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中，化作烙印在魂灵深处的本能。

而康德就是他所认定的圣明天子。

纵观震旦，历朝历代，从开国君主到中兴帝王，史书上所谓的明皇、英君、大帝，雄主们，其丰功伟业、壮阔事迹，也曾一度让年轻时的董天命掩卷追思、神往不已。但这数月辰光之间，他于远港之中，亲眼目睹康德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从那些细微末节中了悟主公的施政理念和雄心，便如见到了更高的山峦、更广阔的世界，便知道了历代君王的局限。

远港所开创的局面，更胜于传说中的上古圣王之治，予民以教化，予民以智慧，予民以勇气，予民以力量，这就是康德所做的事情。

历代君主，论明断果决，论见识高远，论圣心慈悲，论手段奇巧，论勇猛无敌，在帝师看来，全都无法与康德并论。

明君们所缔造的盛世，与远港的煌煌气象相比，也要黯然失色。

以康德迄今为止表现出来的潜力和底蕴，恐怕用不了十年就能征服大陆、鞭笞世界，他仿佛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的人一般，拥有令一切君王和名将绝望的能力和本领——董天命知道，康德降世并非是与帝王们玩皇图霸业的游戏，他的一切伟力和努力，全都为了迎战更可怕的敌人。

那么，这样的人，应当毫无悬念地成为凡世唯一的天子，以力量与慈悲，集万民祷祝、信赖、崇敬于一身，加冕为如神如圣的帝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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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凡世的王者，也是万民敬仰的仙神。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使用民众的忠诚和奉献，汇聚凡世的全部力量，以对抗自星宫而来的灭世洪流。

在董天命看来，这是取胜的唯一之法，是最明智的抉择，也是几乎为康德量身打造的神圣之路……成为人间之神、凡世至尊。

在康德于白雾世界中打造出犹如天宫的英灵座后，帝师震撼之余，便想到了这一点——伟大之路，在荣光中加冕，这就是统御人间的神圣。

要从军队开始。

当掌控暴力力量的诸战团将他们对康德的崇信和拥戴转变为狂热的信仰后，就迈出了伟大之路的第一步。

这些军人将成为康德最初也是最忠实的信徒，并在接下来的征服之战中更加奋力热诚地作战、为他们的新神攫取更多的领地和信徒。他们对康德的信仰也将蔓延和传播至远港，渐渐影响更多的凡人，直至汇聚成无可阻碍的大势，渐渐吞没广袤的大陆，然后，康德将加冕为王，将王权与神权合而为一，万民将拜倒在他的脚下，向他奉献自身的全部。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压榨民力，使所有的一切都为迎击星宫而服务，令浅薄懒惰的凡人再无杂念、全心奉献所有的汗水、泪水与鲜血。

因为必须要赢。

输了的话，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董天命是这样想的。

也觉得事态应该向这条路发展，他希望康德成为至高的天子。

——但康德对着他的士兵说，我不是神明。

他望着近在眼前的康德，叹了口气：“您本不必如此的。”

凡人痴愚浅薄、诡诈多变，眼界狭窄又自私自利，所以需要一位慈悲又严厉的君父为他们引领方向，否则必然是一团散沙、不堪大用。

而以大多数人的格局和器量，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领袖是君王还是神明，也不肯去主动思考和拿主意，只需要左手持刀、右手握草，然后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便能令他们乖乖臣服。

何苦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他们不会明白的。”帝师强调道，“这没有任何好处。”

康德望着他，那是董天命看不懂的笑容：“你若不能后看七十年，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明白？又怎么知道事情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明白。”董天命急急跟上康德，低劝道，“我并非是想让您成为泥塑的神像，只不过想让军民们更加崇敬信赖您，这有什么不好？”

康德仍是微笑：“我不知道好还是不好，但有人知道。我只是在笨拙地模仿，比起不可知的未来，我宁愿选择这个。”

“……谁？”

康德没有回答，只是哈哈一笑：“董先生……你知道吗？千万人狂热的跪拜，无数人虔诚的祈祷，对于我来说，永远不如刚刚那一幕来的美妙。他们虽然无法理解我，但愿意开始思考，自愿向我敬礼，一直念着我的好。”

说完，他撇下董天命，身形闪烁流光，跃迁而去。

董天命身后是两位元帅，阿福慢了荷鲁斯半拍，被愚蠢谄媚的马屁精哥哥抢到了那一声“敬礼”，夺了原本属于她的“爹之好感度”，正怏怏不乐，见状高声道：“爸爸，想去看看医疗系统运作吗？阿福很努力的！”

一道光柱洒下，将阿福带走。

以终结者般的金属骷髅姿态现身的荷鲁斯来到董天命身边，厚重的斗篷照耀摆晃，露出狰狞冰冷的身姿。

它说道：“以我的经验，父亲绝不会改变主意，更高的地位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他对此既无兴趣，也不提倡。但凡人有千百类，有些人聪明，有些人蠢笨，有的经过启迪可以萌发出自我的智慧，有的则习惯将自己交由他人指挥，狂信徒有时也会发挥出很好的效果……也许你可以试着证明一下。”

董天命茫然片刻，而后眼神一动，看向荷鲁斯。

这位陆军元帅只是以金属骷髅之首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发送了一条讯息，便通过莎拉娜的次级权限跃迁离开。

帝师若有所思，低头沉吟。

——荷鲁斯元帅是主公的义子，于主公身份微寒之际便与之相依为命、并肩作战，感情实在深厚，从刚刚那一声敬礼，就能看出。

所以，这是某种暗示吗？

乖女儿拉着康德的手，带着亲爱的爸爸参观了医疗系统。

从远港士兵的五星级医疗机构到评议会俘虏的战地医院大通铺，其建设和运转，都有阿福在其中谏言和参与，比起铁儿子来，阿福懂得真不少。

毕竟阿福的前身是一艘功能齐全的水面先进战斗舰艇，医疗、情报、战斗、后勤等技能一个不少，而荷鲁斯的原型不过是民用车辆，哪怕后来吞了许多战斗机，比起阿福来还是差了一些。

而今战地医疗系统和创伤救援体系经过了实战检验、大放异彩，将远港军队的伤亡率压到了一个离谱的地步，阿福自然也要表功的。

“爸爸爸爸，地球那边冻伤、烧伤、贯穿伤、断肢拼接等手术的录像、教程和论文等，全都是阿福归纳整理的哦！”

“真是多谢你了，帮大忙了。”

“爸爸爸爸，对评议会伤兵的宣传计划，也是阿福帮忙敲定的！”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

“爸爸爸爸，创伤救援系统的响应程序，也是阿福优化的！”

“我的女儿真是太厉害了。”

“……”

阿福停顿了一下，突然露出坏笑，踮起银色的高跟战靴，凑到康德耳边：“爸爸爸爸，护士们把长裤换成丝袜和裙子，是我下的命令！”

康德一怔，勃然大喜。

“——阿福，你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乖女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顺势抱住康德：“爸爸想看我穿吗？”

啊这……

康德正色道：“这不太好吧。”

虽然阿福是舰娘，毫无半点血缘关系可言……但还是好没节操。

阿福也不着恼失落，眼睛微微一转，又踮着脚在康德耳边说话。

“爸爸爸爸。”她那白净美丽的面容露出魅惑的坏笑，“想看潮声庄园里的姐姐们一起穿给你看吗？”

“……”

康德咽了口唾沫：“这不太可能吧。”

除了蒂娜毫无问题、阿猩懵懵懂懂之外，庄园里其他女孩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不会抽了风一起穿成这样在他面前晃。”

然后阿福说——

“我可以帮父亲劝她们这么穿哦……说父亲很累很累，需要休息和舒缓，请她们穿成这样，给父亲一个‘惊喜’……”

啊。

这种贴心的小棉袄。

真是……

康德竖起了手指：“只要把荷鲁斯压到深海里就可以吗？”

阿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轻柔地抱住康德：“不用哦，父亲确实很累，我也希望父亲能够放松一下……那一定很不容易吧。”

毕竟从头到尾，父亲都不喜欢战争、不喜欢杀人啊。

“还可以。”康德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会习惯的，也应当早早习惯。”

阿福只是抱紧康德，脸颊贴着他臂膀，幽幽道：“果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少女都应该无条件向父亲献身才对。”

康德无言地搂住了女儿的肩膀：“……阿福。”

“在！”

“多说两句吧……”

于是，跟女儿一起再次确认了一下医疗系统。

医疗体系的核心，当然是临床治疗阶段。

异界的医疗手段与地球极为不同，因为缺乏现代科学的理论支持，所以还处于古代经验医学和现代实验医学之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阻碍了医学向现代发展的脚步，那就是……

他们的草药和法术实在太他妈好用了。

骚瑞啊，有魔法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凡世那值得称道的魔药学和治疗法术科将作为辅助手段，作为地球医疗技术的补充，但要完成这一壮举，尚需要一连串的理论研究和临床实践。

远港并不缺少草药师、神官和愈疗师，但缺少经验丰富、接受过正统医学教育的地球大夫，不过康德有办法。

白雾世界是有医生的。

并非是聘请的，而是掳掠而来的。白雾世界共有八十六名地球的医护人员，全都有相当高的水平，尤其精通生命维持和伤口处理，临床经验十分丰富，稍微调整一下，就是极好的战地医师。

他们来自英伦，来自伦敦。

准确来说，是来自那个马术中心。

圆桌的爪牙举办的扭曲的狂宴，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聚集在其中享用着凡人所无法想象的血腥与扭曲之乐，他们购买奴隶、绑架平民，肆意折磨取乐，若是猎物在半途死去，无疑十分败兴，所以需要经验丰富的医生，来维持玩物的生命，并且维护和打理他们的“艺术作品”。

马术中心的医生们，一部分是重金聘请而来的，另一部分则是自身便堕落的狂信者们，他们对邪恶视而不见，将数百年来一代代医学工作者探索和革新的成果作为牟利甚至取乐的工具，背弃了希波克拉底誓言。

背离誓言并非是什么稀奇的现象——倘若从古至今的所有医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以最高标准恪守其职业道德，那希波克拉底誓言根本就不会出现，也不会被引为誓约宣言，千载之后依然被时时提起。

而随着康德大破伦敦，这些罪恶者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有少部分人被狂怒的康德当场杀死，大部分堕落者全都被悖论洪流抓回白雾世界，作为燃罪的灯烛，品尝着他们曾施加至无辜者之身的剧烈痛苦。

这些人身份各异，掌握着不同的经验、技能和秘密，在康德的拷问下，早已经全部吐露、未曾有一点保留，大部分罪人正沉沦于几乎永恒的刑罚和痛苦，但少部分人的技能偶尔会派上用处。

就像这一回。

那些堕落的医者掌握的精妙熟练的技艺，可以为远港所用。

于是他们得以从残酷的刑罚中暂时脱出，以自身的技艺来换取奖励——奖励并非是减刑和自由，而是在工作时间内可以短暂地免于痛苦，而这足以让这些曾经体面的上等人视为珍宝恩赐，人其实也是动物。

在多重监控下，他们被勒令作为导师和演示者，将其所有的知识和记忆教给远港的医者，然后努力进行医治工作。

康德给他们指派了一个绝望的数字——基本等同于所有死于马术中心的无辜者，乘以十倍，治完这么多人，就可以作为凡人死去。

当然，偷师学艺的途径并非只是这种，薅羊毛怎能忘记自由的灯塔。绊索基地的战地医院中躺满了士兵，每一个人的伤势都千奇百怪，所有处理的方案、使用的药物都被记录在案，可以完美应用于远港伤兵的治疗。

虽然这对于无故受伤的美帝士兵较不公平……

——但美帝既然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拿到并使用731的实验成果、并因此赦免了那些恶魔，那中国人要求美帝大兵为了医学进步和世界和平做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也是天经地义嘛。

最后确认一遍，事情都很顺利。

医疗团队规模有限，需要手术的伤兵在静滞力场中排队，已经治疗完毕、正在养伤的远港伤兵在风景秀丽的五大湖区坐着轮椅散步，评议会的俘虏伤兵们望着刚刚装好的电视机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些乡巴佬还不知道真正的套路正在降临，他们很快就会听到英灵座的故事。

康德回到了远港，市长的办公室，洪三的个人终端播放着先前的演说。

他果然还是明白的。

“主公。”洪三轻声道，“要跟皇帝和解了？”

毕竟康德说了，他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发动战争。

“想得美！”

康德勃然道：“魔像生产线和技术都已经到手了，真理司正在测试和改良，爷只说不会让一己之私的战争把他们卷入战火，又没说我不能一人成军吊打帝国。那老小子要是晃点我，一定把他挂在最闪最亮的路灯上！”

洪三叹了口气：“还是要和解啊。”

“这你就不要管了，等皇帝拿出他的诚意来。”

“可……”

康德随之沉默，他眼神变幻，沉默良久，轻声道：“他会明白的。”

当初义气激扬、快意恩仇，要挑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帝国，使他们的王者低头授首、偿还那痛苦的伤逝，但他已经亲眼看到了战争。

“录音听到了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别让他们把我当成神。”

“是。”

望着面前的洪三，康德默然片刻。

“喂。”他说道，“你师父不太理解，你应该懂吧。”

洪三抬起头，笑了笑：“主公，我们是一起从瓦伦坦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当日的约定和志向，到现在也不会忘却。”

四目相对，他们异口同声。

那是来自一位死者的托付。

“别让他们再做牛羊。”

时光流转，日夜变幻，先锋阵地中，评议会的号角声再度响彻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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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到上海了，酒店里，码字，隔壁在啪啪啪，走廊里甚至有一间房在玩S那个什么M的高级玩法，而老子在码字，淦。

PS2：本来想着睡醒再写的，但上午要去复查，大概率还是睡不好，索性把这一章写完了，明天的更新大概要到后天早晨了至少，提前说一声……折腾了大半个月，希望能够在明天告一段落，回杭州还得拔牙，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