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局面演变成两人对峙。

在两个世界中。

康德不肯跨越相位之门来到皇帝的宫殿，皇帝也不肯涉足未知的世界。

理智的判断……他们都不想将选择权交给对方。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两个男人对彼此的性格有了最基本的判断和印象。

——狗东西。

——老阴逼。

两人目光交接，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皇帝将桌面上的土块和烂泥拂到一旁，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烂草和垃圾，他转头喝道：“椅子还我！”

就在刚刚，他与康德热情洋溢地交换了两个世界的土特产，暴跳如雷之际，连屁股底下的椅子都被他丢出去了。

康德正在认真研究被皇帝丢过来的那椅子，左看右看，口中说道：“你扔到我这儿，就是我的了……别吵，我在检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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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自己用的椅子，能有机关和陷阱吗？”

“那可难说。”

过了一会儿，皇帝用了许多年的椅子坐在了康德的屁股底下。

从人体工程学方面，要比地球要差一些，可用料和功能等方面，就远远胜之了……通过魔导手段所实现的温度控制、按摩躯体、滋养精神、复苏活力等功能，感觉能让人在上面坐一整天还觉得爽到不行。

“感觉可以卖给肥宅，让他们坐在电脑前嗨上几十个小时都不觉得累，真正的肥宅快乐椅……不对不对，格局小了，格局小了！”

康德一拍手掌，叫道：“应该卖给商业公司才对！这明明是社畜内卷椅！”

什么乱七八糟的。

皇帝听康德胡言，反而不觉得厌烦，只觉得今天的一切虽然操蛋，但却前所未有的新奇。眼前这个年轻人，在烦人和有趣之间左右腾转，但姿态是何等恣肆洒脱、随性随意，他今天出现在自己面前，无欲无求。

所以不会谄媚，不会恐惧，不会贪婪，不会算计。

皇帝房间里没了椅子，帝国的至尊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喜欢吗？”他说道，“朕的位置。”

康德盘起了腿，展颜笑道：“挺舒服，不错不错。”

“还有更舒服的。”皇帝流露出一丝笑意，“要来我这里吗？”

听闻此言，地球人斜眼道：“我可不是一点都不懂哦。”

“你怀疑朕？”

皇帝当然听不懂他的梗，自然而然地误解，但他不以为忤，点头道：“怀疑是应当的，你如果满口答应，朕反而会起疑。但朕想要让你知晓，信上所说，朕先前所提议的，全都是发自真心，我希望你能到我这里来。”

康德扬起眉毛：“发自真心？怎么，你觉得你能压得住我？”

“如果只是掌握禁咒、相位能力和炼金技艺的康德，朕也许会考虑压一压，但……”皇帝淡然道，“你要是把你家里的人喊来，朕就压不住了。”

康德笑容微敛。

“瓦伦坦之后，朕花在你身上的情报钱能够重建一千座辉沙镇，关于你的所有情报加起来可以填满一个图书室，所以对你的事情有一些心得。朕猜测，你的家乡与凡世大不相同——你所展现在凡世面前的奇异之物，无论是武器、巧器、食物还是日用品，都有一个惊人的特质……”

“数量庞大，规模可怖，标准划一，精确细密。”

“朕的子民数不胜数，帝国的人力如海浩荡，仅仅是帝都皇庭周围一带，朕便能征收极多物力。朕看过你临时安置难民的帐篷，也派人偷过两顶、送到皇庭细细观摩，那样的数量和规模，朕一声令下，也能在三日之内迅速征收更多的数目——不过是让附近村镇的民妇们连夜赶工缝制，提供原料和报酬，加以监管和刀锋，便能让她们做得又快又好。”

“但女人们的针线技巧有高有低，纵然能迅速征集成千上万的帐篷，其质量也参差不齐……因为人和人是不同的。”

皇帝说到这里，淡然道：“但你拿出来的东西不同……无论是吃的还是穿的，无论是睡的还是用的，无论是珍贵稀缺还是数量庞大，它们都几乎一模一样——纵然是巧妇缝制的十件衣服，也不会完全相似。”

“是机械。”

帝国的至尊望着康德，语气肯定道：“你的家乡，运用机械的技巧一定登峰造极，并且善于使用火的力量，物质极为丰富，产出极为充盈，拥有较高的道德标准，甚至有着异于元素能的力量源泉。”

“你们的学术发展一定精细而繁琐，正如奥法之路至今依然在细化学科一样，你们恐怕走在了我们的前面。能让铁翼横行于天空，能让钢舰飘浮于海上，能让无那个马的大车狂飙奔行，这就是你们的知识的力量。”

“既能制造成致命的杀人武器，也能制造出方便日常生活的物件。”

他随手从桌面上的书中抽出几张图片——那是有关康德的情报书，就算是刚刚的投掷大战中，暴跳如雷的皇帝也下意识忽略了这本。

至尊展示着手中的手绘图。

“你在远港所做的事情。”

“铺设道路，发展交通，稳定物价，规划城市……照明，通讯，舆论，娱乐，绿化，市政，管理——正在日益变化的远港，就是你印象中城市该有的样子，而这能够反映出一个文明的面貌、气质和力量。”

皇帝语气平稳：“就像是朕派出的开拓骑士抵达边疆，立刻就会着手建立兵营、镇厅、法院、医所、监狱等区域建筑一样。”

康德换了个姿势，活动了一下脖颈。

“朕在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之后，好几天的时间，怕的发抖，怒的低吼，惶惑不安，咬牙切齿，甚至想要大声咆哮。”

“你他妈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在你之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他们会对凡世做什么，他们会怎么看待朕……”

皇帝说到这里，呵了一声，露出自嘲之色：“南方群岛的土著国家，东部荒野群山的酋邦部落，诸国开拓疆域的骑士和军队征服了一片片土地，打败、囚禁甚至处决了一个个反抗者，朕视其为理所当然，整个文明世界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至最近，朕突然明白了他们的感受。”

康德吹了一声口哨：“别担心，我们更文明一点。”

皇帝失笑道：“我如果担心，今天就不会跟你在这里说话。”

地球人诧异道：“怎么说？”

“经历了很久的挫败感和不安，朕慢慢冷静下来，得以思索更多的事情……比如说，你来到这里至少一年多了。”

皇帝缓缓道：“建立了威慑，打下了疆土，经营了城市，训练了军队，已经毫无疑问奠定了根基，也惹到了似乎很强大的敌人。”

“但是，只有你……依然只有你。”

至尊沉声道：“没有更多的生面孔出现，你麾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迹可循、不至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在训练和招募本地人，一步步交给他们更先进的生产方式，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你的行政官员们也按照旧制运转，所有能够展现政权固有气质的细节均未出现，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所以，朕有一个大胆的推论。”

他身子前倾，盯着康德：“你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是你家乡蓄谋的行为，而是一场个人的意外，对于这件事，你还在保密……对吧。”

康德摊开手，笑了几声：“说下去。”

“是想独占这个世界、所以选择保守秘密吗？这是最有可能的推论，但并不像你。你没有什么权力欲，而且总会为贱民考虑太多，表现得很善良，所以，向你的家园保守秘密的最大可能性原因，大概是不想让你的家乡被凡世即将到来的某种灾难波及和牵连到——是不是这样？”

康德耸耸肩，不置可否。

“再来说说关于你的猜测吧，康德，你在你的家园所扮演的角色。”

“你在辉沙镇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与现在相差过大，意志、力量、武器都远不如今，一年之内成长到今天这地步，实在骇人听闻。这是困扰诸国情报部门的最大疑点和恐慌所在……朕也曾为此大惑不解。直至完成了这个猜想，所有的一切都解释通了。”

“你可以在凡世和你的家乡随意往返，所以你的武器越来越强、物资越来越多，我甚至怀疑在一开始，你在你的家乡大概是个无名小卒。”

“从你在远港的表现来看，你应该没有担任过地方官员的行政经验，甚至没有受过系统的治理训练，你的性格又过于善良，显然没有被残酷的世道磨砺和教训，应该是个衣食无忧、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家伙吧，看你跳脱放肆的样子，应该是个还在学校里读书的孩子……”

康德听到这里，叫道：“慢着，你这逻辑不对。为什么看我善良，就觉得我没有被世道磨砺？凭什么俺们那边的世道就一定是残酷的？我跟你讲，俺们那边物资极大丰富，人人平等，是没有纠纷、争端和伤害的盛世哩！”

“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

皇帝冷笑道：“那些高效强大的杀人武器是造出来干嘛的？光是可乐就有这么多种口味，如果没人竞争，它闲成这样？商业繁荣，军事发达，这两者如果同时出现，就意味着有两个庞然大物在明争暗斗、不敢松懈分毫，在这种对抗局面下，你说什么没有纷争和争端的……”

“——好了好了好了！”康德大声喝止，“行了行了，就你知道得多。”

“朕也有不知道的。”

“什么？”

皇帝目光幽然：“你既没有将这个秘密与你的家园……不，与你的国家分享，那你是用什么方式将顶尖强大的武器偷到这边来的？”

康德勃然道：“这是什么鸟话？什么叫偷？我就不能买吗？”

“都说了你是个毫无行政经验的孩子了，什么都不懂。”

皇帝摇头道：“凡世就算再发展一千年，平民也不会人手一个战略魔导器，而战争力量演进到你们家乡这种程度，注定了顶尖的军事力量将只掌握在大国手中，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居然还在这上面扯谎。”

康德哼了一声，向皇帝比了个中指：“宁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不慌不忙，平静淡定，看来你已经跟你的国家达成了一些默契的共识，并且跟他们有了较深的利益绑定，因此对他们深具信心——等一下。”

皇帝皱起眉头：“我无法从你的身上看出你对自己国家所抱有的哪怕一丝丝提防和戒备……这种信任源于什么？他们对你承诺了什么？”

“这是你看不透和想不出的地方，你无法理解的。”

康德摇头失笑：“不如说点实际的吧……既然你已经猜出了许多事情，那我也不必瞒你，在彻底确认了这些情报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坦白说，在意识到你哪怕遭遇了最惨重的失败、依然有最后一个选择实现彻底的复仇和翻盘后……”

皇帝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软弱：“跟你对抗的心思就越来越淡了。”

康德笑了笑：“怪不得这么大方。”

“倒也不是全然因为这个。”皇帝叹了口气，“你比我的儿女们强太多了。”

“也不一定啊。”康德摊手道，“毕竟你似乎也看出来了，没有什么炼金技艺天下无敌，只不过是把一个文明的成果搬运到这里。”

皇帝笑看他：“空间能力也是吗？”

康德耸耸肩。

“朕要将东西送到万里之遥，可以派遣车队驮运，也可以派遣船队远航，甚至可以雇用龙族来运送，而远港有巨大的钢铁舰船，也有不需兽力就能前进的车辆，更有飞翔在天空的巨大飞行器……那些翅膀、车轮和船身，意味着即使是你们，也得遵循世间最基本的道理。”

皇帝学着康德的模样耸耸肩：“但跟你不讲道理的相位传送能力比起来，那些设计是如此多余……这应该是你个人的能力吧。”

康德说道：“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是朕愿意提出那个提议的缘由。”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一年多以来，你做的事情，朕看到了残忍，朕也看到了善良，朕看到了果决，朕也看到了怜悯。你看我宫外的小民，不作恶是因为没有作恶的力量，呼吁善是因为善可以保护他，谈宽恕是因为没有伤害到他自己的利益……而你跟他们不一样。”

“朕越发了解你，就越觉得你了不起。”

“朕给一个忠厚老实的穷人一千金币，就能让他在几个月内变成一个烂人，而你手握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力量，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却依然像从前一样，甚至主动保护与你无关的人，去招惹看起来就很麻烦的敌人……越看你，就越觉得朕的儿女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做朕的女婿吧。”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露出了纠结之色，最终还是妥协道：“……你如果觉得别扭，朕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我不会对你摆架子，哪怕娶了我的女儿，我们也还可以像今天这样聊天说话。”

想了想，皇帝补充道：“还挺有意思的，我有成千上万个对我俯首帖耳的磕头虫，像你这样的，却一个都没有。”

他眼睛眨也不眨，恳切地望着康德，希望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康德默然片刻，笑道：“我便是想不到，你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

“……与你的敌对和孽缘是命运的捉弄，我确实想改写这一切。”

“你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任皇帝吗？”

“我总有一天会死的，谁继承都是继承。”

“就不会防备我在你没死之前篡位夺权吗？”

“我谁都会防备，但似乎不需要防备你这个懒鬼。”

“皇位交给我这个外人，甘心吗？”

“娶我的女儿，生下的儿子做帝国的继承者，就没区别。”

“你生物学学得不好。”

“嗯？”

“我是说，为什么非要纠结于此？”

“从功利角度来说……”皇帝目光灼灼，“你的家乡如此强大，令我不安，将来他们有可能终将来到，那时甚至不一定会有帝国。为了在我有生之年里不遇到这种情况，最佳的选择，就是让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康德默然许久，慢慢摇头。

皇帝失望地叫了一声：“……啊。”

“敌人叫做星宫，他们高居天上，凡世发展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执行灭绝，毁掉所有文明的痕迹，让凡世从头开始。”

康德上前几步，对皇帝说道：“这是目前最大的危机和最重要的事情，需要凡世所有的力量联合起来，陛下，我感激你的坦诚和青睐，但……”

皇帝冷然道：“娶我的女儿，我会把你当做继承者看待，也会与你毫无芥蒂地合作，使帝国的力量供你驱策、一起对抗那个什么星宫。”

不等康德说话，至尊又说道：“这是必要的环节，否则帝国人无法信任和接纳你，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盗火者没有说话，眼神变幻，沉思。

“对你来说，这似乎不是个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皇帝淡淡道，“朕不逼你，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康德抬头看了一眼他，慢慢点头。

相位之门合拢，皇帝站在书房中，目光沉凝。

他望着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和收音机，冷然一笑。

我说过了。

你在远港做的那些事情，就是印象中你觉得一个城市该有的样子。

这能够展现出一个文明的面貌、气质和力量。

铺设道路，发展交通，稳定物价，规划城市。

照明，通讯，舆论，娱乐，绿化，市政。

以及……

杀光所有贵族。

朕都知道的。

包括你在犹豫什么，朕也知道的。

所以……

快点答应朕吧。

朕，非常非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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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草……大晚上的，智齿疼了，又困又疼，艰辛码字，直至现在……看样子得拔了……（悲）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