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紧急情报自图拉夏叶传回远港时，康德正在视察已经成立三个月、正良好运转的远港童军营与慈幼院。

喊着齐整的口号，一班又一班的少年从不远处的跑道上小跑而过，青涩的脸庞目不斜视、正视前方，他们对秦国大公的到来既不惊讶、也不稀奇，或者说，已经将惊讶和稀奇全都压制在了心中。

这是以无数的鞭笞和体罚为代价所获得的纪律。

毕竟在三个月前，这些少年还都是些烂泥中的、不可救药的渣滓。

而现在，他们大抵还是渣滓，但总算是找回了一些人样。

曾经瘦骨嶙峋、营养不足的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了。

在童军营里，他们一点都没挨饿，获得了之前街头生活中所无法想象的、充足丰盛的食物，也有坚实的房子和温暖的被褥御寒。

而代价是作息严苛，闻哨而起，令行禁止，端坐如松，日复一日进行军事训练，训练走跑跳投，训练团队合作，训练绝对服从，训练意志如钢。

不要误会，现实不是童话，这些常年流落街头的乞丐和小流氓们并没有因为充足的食物而感激涕零，从此令行禁止、努力训练。

他们的灵性早就在偷窃、谎言、犯罪和受苦中磨灭殆尽，性格中只有偷奸耍滑和恃强凌弱。

在最早的时候，训练时偷懒就偷懒，集体活动时拖拖拉拉，接受教导时迷迷瞪瞪，对教官们所示范的标准动作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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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康德的命令，教官们第一次警告，第二次体罚全班，第三次予以鞭笞，没有第四次了，事不过三。

童军营第一期，三个月内，有百分之五的学员被清退，其中有十七人因袭击教官、伤害同伴和鼓动暴乱逃跑，被处以死刑，其余的全都被送到地底矿场，每日进行强制劳动，直至清偿完这些日子花费在他身上的钱财。

天性已定、无可救药的，那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康德目送着小跑的队伍远远跑开，缓缓吐出一口气。

“辛苦你们了。”

他这样说道。

跟在身后的精灵松了一口气，他想拍几句马屁，但精灵的高傲让他说不出什么谄媚之语，但这项工作确实难熬。

在精灵看来，人类都是乐色，而这一帮少年，更是乐色中的乐色，教导他们，还不能直接打死，着实是一件苦差事——对比着天天穿动力甲瞎逼狂晒的奎里昂，这心态就更没法平衡了。

我也想调到一线部队开动力甲啊！

就在这时，他听康德殿下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有精灵来轮换你们，让皇家海军的精英军官来教导这些渣滓，确实是委屈了你们。”

那精灵闻言大喜，立正道：“感谢殿下的体谅！”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精灵高傲率直，对“委屈了你们”的说法毫不否认。

因为这些少年，确实是最劣等的渣滓。

毕竟，这里是童军营。

童军营，顾名思义，就是将孩童甚至少年以军事纪律进行管理和锤炼、并对不从管教者进行严苛惩罚的地方，听着就非常不人道。

这也是康德主政远港后最早批示设立的机构之一。

被塞进童军营里的，有流浪在远港街头与贫民窟里的小乞丐们，也有加入黑帮、早早从事坑蒙拐骗的孤儿们，除此之外，也有娼院中解救出的童男童女，角斗场所豢养的少年角斗士，等等等等。

康德主政远港之后，发起了数次打黑灭霸行动，贵族们被杀了全家，受他们庇护、给他们做见不得光的坏事的“黑道巨头们”也没跑远。

这些道上的兄弟们被审清罪行，要么明正典刑、死得惨烈无比，要么就矿洞干活，活路遥遥无期，但那些被他们庇护、唆使和训练的，街头的未成年小偷、骗子等少年犯，一时之间没了庇护也没了生计，非常麻烦。

康德并没有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些少年犯被集中起来，分别审讯盘问，厘清年岁、经历和情况。

但凡是主导和执行拐卖行动的，譬如装作与父母走时、引诱少不经事的女孩子带着他去找家人的，亦或是引诱同龄小孩子跟他一起去玩的，无论年龄大小，全都拎出去杀了。

配合过“老大”们凌迫折磨他人、逼迫入伙的，也同样难逃一死。

剩下的，才有被拯救的价值。

不过，来自地球、道德认知高于异界的康德并没有直接设立孤儿院之类的地方接纳他们，也没有用不求回报的充足食物和温暖关爱来获得这些孤儿们的感激和认同，更没有用圣人般的人格魅力获得这些孤儿们感恩戴德和誓死相报——现实不是童话，绝不会有这种顺利成章的逻辑。

也不会存在“我对你好、你也一定会对我好”的道理。

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并不是我递过来的糖很甜，而是你看到我另一只手拿着的刀——不是拿来砍你的，但你知道我该砍时一定会砍的。

所以就有了童军营。

高傲强大的精灵军官来训练这些人，确实极为屈才，诸位教官，无不叫苦连天，有句话叫朽木不可雕也，而这些少年一开始完全就是烂木渣子，偏偏也不能放开了打……于是就越发麻烦。

而现在，总要混出头来了。

听康德这么善解人意，高傲的精灵欣喜之余，又觉得不太好意思，越发想要吹捧康德一番，于是搜肠刮肚，计上心来。

他一开始被授予此任，还以为是要帮康德训练死士，但看到详尽的方案、充足的物资和合理的计划后，这想法便消失无踪了。

这不是在训练死士。

这是在救人。

那精灵说道：“康德殿下，人类很少得到精灵的敬佩，但您是其中之一，我敬佩您，并非源于您的力量，而是您的仁慈，这些渣滓正在从畜生渐渐变回人类，是您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让他们重塑破碎的灵魂。”

康德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远望。

教官建议道：“需要我召集他们吗？向您展示我们的成果，以及他们的努力……也让他们听一下您的教诲，让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谁。”

康德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说道，“我只是在复仇而已。”

精灵愣了一下，茫然道：“什么？”

“他们从畜生重新变回人样，明明是烂泥一般的蛆虫，我偏要让他们重塑灵魂、寻回尊严，两年的时间重铸人格，两年之后，他们可以作为人类，昂首挺胸，迎接未来，或者去做一个学徒，学习手艺，成为光荣的工人，或者正式参军，以勇敢和热诚获取军功、顶天立地。”

康德转过头来，望着那精灵，微微一笑。

“他们跟我毫无关系，对我没有任何价值，本应该在悲哀和迷茫中庸碌而痛苦地过完一生，在阴影中腐烂，在卑贱中扭曲，我偏偏要花费很多精力和财力彻底改造他们——这就是我的复仇了。”

他淡淡道：“这些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获得新生，钱财也好，荣耀的身份地位也好，只要努力就可以得到——在那绝望的地狱中，如果有一个卑劣的灵魂能看到这样的风景，一定会扭曲怨毒、诅咒愤恨。”

“因为早晚有一天，世间不会再有他这样的人，早晚有一天，像他这样的人都会获得未来和希望——只有他，永远得不到救赎，注定没有希望。”

康德呼出一口气，声音平静淡然。

“啊，太爽了。”他说道，“真希望他能看到。”

那精灵教官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好害怕。

康德终究没有发表什么演说，也没跟童军们讲过话，而是一个个感谢了教官们，发放了一笔军功奖励，而后去了慈幼院。

而慈幼院则是对童军营的补充。

慈幼二字，源于《周礼》，讲的是西周时期休养生息、安养百姓的六种措施之一，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而这慈幼，是指爱护幼小者，即婴儿孩童。

而慈幼局，即是远港官方所设立的，养育孤儿和弃婴的场所。

其实跟孤儿院也差不多。

之所以叫慈幼局，倒也不是崇古，而是“孤儿”这个原也不是好词，除了骂人外更不必用，更不必以冠名时时强调，让这里的孩子一辈子都记得。

设置慈幼局，源于蒂娜的提醒。

远港黑色地带的未成年渣滓，自然要扔进军营的熔炉里去芜存菁、唤回人性，但并不是所有的孤儿都适合那里。

破碎群岛大撤离行动中，与家人们失散，或者被亲人拼死送上救援气球的孤儿们，总不能送到童军营里。

而今后远港意外失去父母的良家子，肯定也不能直接丢到军营里受苦。

甚至于，在今后越发激烈的战斗中，一定会有战士血洒疆场，如果他们的子嗣不足以保障，也必然要有官办机构接手这一切。

这都是必须重视、甚至要提前做好准备的事情，因为那并不遥远。

童军营和慈幼院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部门，是可以互相流通、互相补充的，慈幼院中野性难驯、猖獗狂妄的，也会发配到童军营里，童军营中老实本分、天良尚存的，也会经过层层考察和研究，送到慈幼院。

慈幼院不必以严厉的军事训练重铸少年们的魂灵，他们的进度要快一些，除了必要的体育活动与军事训练之外，大部分的课程是数学、书写、历史、艺术甚至魔法常识之类的授课，为未来打好基础。

同期建立的小学和中学教什么，这里就教什么。

康德在院长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个个班级，然后在其中一个班听了一堂讲课，他像普沙皇一样回答了孩子们的几个问题。

一双双眼睛天真而澄澈，怀着对世界的诸多想象和好奇。

甚至也有孩子问，奥法评议会为什么不喜欢远港？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至少无法向一个幼小的孩子阐述解释，但比起这个，“殿下您究竟有几位夫人”更让康德感到生草。

这个问题固然生草，但“喜欢殿下的高贵女士们这么多，您一定有很多孩子吧”，简直让猛男心中暗自垂泪。

在这让鹦鹉知道得笑一百年的尴尬处境中，教室的门被敲开，一名瓦伦坦近卫推门而入，与此同时，个人终端嗡嗡震响。

“殿下。”那位近卫在康德耳边说道，“紧急报告，图拉夏叶遭遇袭击，全视之塔内部传来猛烈的震动和爆炸，具体情况正在侦查中，但情报员目击到一架飞机撞击全视之塔，被擎星泰坦的雷云神箭击落，飞机的残骸坠落城市，引发剧烈爆炸，掀起猛烈大火，伤亡不小。”

康德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目光扫到了孩子们，这些幼小的孩童似乎意识到了严肃的氛围，纷纷变得安静下来，望着康德的目光流露出探寻和不安。

“通知幕府，准备召开会议。”

康德平静地说话，然后让那位近卫离开。

然后他微笑，与孩子们继续互动，解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然后赠送给他们礼物，好吃的糖果和巧克力，绿皮球星的签名，最新动画片的观影票。

直至与教师握手作别，康德笑着关上教室的门，示意等候的近卫们自行范围，相位之门绚烂展开，他跨入了会议室。

“操。”

他拉开椅子坐下，望着已经紧急就位的大臣们。

“我在慈幼院想了七分钟，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屁事。”

紧急情报自图拉夏叶传回远港，哪怕是通过历史、知晓了地球几千年间所发生的诸多烂事的康德，都为之震惊无语。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详细情报。

“全视之塔里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吗？”

蒂娜回答道：“我刚刚又询问了兄弟会特使，此事必然震动世界，诸国应该都收到了风声，但图拉夏叶已经戒严，全视之塔启动了防御术式，擎星泰坦已经激活，任何试图靠近全视之塔的行动都可能招致雷霆打击……”

她摇头，绝美的容颜浮现出隐约的忧色：“兄弟会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织命者传来消息，提醒我们一定小心。”

康德冷笑一声。

可不是要小心吗。

全视之塔内部的情况搞不清楚，但“飞机”从天而降、冲击图拉夏叶，这一点是众目睽睽，整个城市都看得清清楚楚。

董天命沉吟道：“这是嫁祸无疑，无论是谁做的，这阴谋者必然是想挑动远港与评议会的大战……是星宫吗？”

鹦鹉冷冷道：“也许……只有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战争理由也有很多种的……像是这种，飞机直接撞首都，最高权力机构内部被攻打、发生爆炸，那由此引发的战争，必然是不死不休的灭国之战。

这脱离了幕府的战争规划与设想。

甚至也超出了评议会的掌控。

战争虽然是两方的共识，可都没想打到这一步——评议会也怕禁咒，如果打到不死不休的份上，谁敢保证能活过康德的禁咒？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

洪三说道：“我们必须做出应对。”

康德看向阿福与荷鲁斯，两位元帅回答道：“海军陆军已经进入了最高警戒态势，防御方案随时准备部署。”

蒂娜提醒道：“也得准备向全世界说明情况……这是栽赃嫁祸，但也还是要发出我们的声音，另外，也要跟盟友们做出解释。”

妮希雅丝也参加了这次的幕府会议，她直白地说道：“战争不可避免，而现在的军队里，评议会出身的有很多，要安抚和防备他们。”

大祭司托斯迪瓦也列席其间，三个月已经足够他学会大陆通用语：“我想，这会是一场大战，其规模恐怕超出我们当时的预料，康德朋友，你要早早做好准备——不是如何打仗的准备，而是如何应对战争的准备。”

他望着康德：“依照我们神圣的盟约，伊蓝-泰尔的战士们随时准备为你而战，但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场战争的背后出现了阴谋的诡影，你是要顺势而为、与奥法评议会来一场决战交锋，解决挡在你面前的问题和难题，还是控制它的规模、避免它的发生，以免让真正的敌人在黑暗中窃笑不已？”

众人目光注视，康德沉默不语。

“准备……我想怎么做？”

他睁开眼睛，目光锋锐如刀。

董天命，玛蕾姬丝，这人类和精灵是在座之中战争经验最为丰富的旧日名将，康德只询问他们的意见。

“屎盆子已经扣过来了，不仅仅是飞机，全视之塔内部的爆炸不绝于耳，此仇定难转圜，无法开解，也无从解释。与其等着评议会兴师问罪、举兵入侵，不如现在就以相位之门投放重装军团强袭图拉夏叶，控制奥法评议会的首都，来个先下手为强——你们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