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震旦使团东至已经过去五天。

来自东方的客人们经历了最初的不安和惊奇，终于慢慢融入了这座城市，他们佩戴着由小天才电话手表改造的个人终端，根据各自的特长，以练习生的身份加入到了各个部门。

而康德获得震旦女帝册封、一跃而为公爵的消息也传遍大陆。

暮月王朝率先发来外交祝贺，而后是龙岛，再然后是兄弟会、斗神都市、矮人王国等大型势力……这意味着认同，认同康德的公爵身份。

与之相对的，不来祝贺的，那就是不认同。

评议会一声不吭，乃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三个月以来，两方越发剑拔弩张，大大小小矛盾不断，战争似乎就在眼前。

而帝国一声不吭，倒也不足为奇，自从海怪事件中，康德拒绝了皇帝招婿封国的提议，两边的关系就彻底降到冰点——那帝国的至尊，恐怕已经意识到康德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的敌意。

但歌德宫廷竟然毫无表态，那就很意味深长了。

“歌德贵族们对我成见已深。”康德摇头道，“我请瀑雪剑圣帮我转告大公……看来毫无意义也毫无作用。”

蒂娜公主神色从容，只是看到康德一眼，平静道：“父亲已经正式解除了针对首相的禁令，他们两人重新联手，开始逐步收拢权力、统合贵族。”

康德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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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轻声道，“熙德首相。”

目光转向蒂娜，公主殿下那纯澈湛蓝的眸子掠过微不可查的哀伤。

康德露出一丝笑容：“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丹枫琉森之战后，留在首都的康德只与歌德人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而后关系就急转而下，当时的熙德首相对康德抱有不小的敌意，甚至因为卷入了一场针对康德的袭击，因嫌疑而被大公解除职务、禁锢在家。

那场袭击没头没尾，奇怪至极，后来多方调查，依然没有结果，本来熙德首相嫌疑极大，康德如果放手开审，多半能挖出什么蛛丝马迹——可康德没这么做，即使盗火者萃取灵魂的秘法是最佳的拷问方式。

因为熙德首相，是克利夫兰的父亲。

那场袭击过后，幕后黑手与所有的线索一起鸿飞冥冥，铁儿子当时受的伤，后来也被更好的附魔组件与龙血装甲逐一修好，后来康德更是卷入一系列事态之中，乃至远走远港自立，诸多琐事纷至沓来，远港那边的调查也全然没有进展，当初的事情早已成了一笔糊涂账。

但糊涂账归糊涂账，大公解除禁令、重新启用熙德首相，又借助着首相的威望和人脉统合贵族、积蓄力量，用意多半不善。

“无论如何……”

康德平静道：“打赢评议会、打开局面之后，就着手接管权力、控制歌德，如果雷克诺斯大公依然认不清形势，那只能让蒂娜继位了。”

幕府重臣们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这是歌德内政，更是康德的家事，他们不想多做评论。

蒂娜轻叹一口气：“希望他们不要做太多的蠢事。”

康德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笑：“我总是会给他们多一点的耐心……只要别触碰我的底线，我已经派人去警告他们了。”

蒂娜回握，手心温度交缠，两人相视一笑。

远港与评议会越发剑拔弩张，战争的铁蹄正在临近。

在这种时候，歌德大公开始收拢权力、积极准备，贵族们也踊跃配合，那么请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热情洋溢地准备与康德并肩作战？

还是趁着康德与当世列强鏖战、分身乏术的时候，做点什么？

两种猜想，皆有可能，但作为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和多疑者，康德和蒂娜，都会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并为此做出准备。

在防备阴谋、处决背叛者这一方面，蒂娜只会比康德更凶暴。

康德淡淡道：“远港甚至整个碧波行省被我蚕食控制，平心而论，这对任何一个君主来讲，都是耻辱。大公对此愤恨狂怒，想要找回面子、维系尊严，采取任何措施，都是理所当然、可以理解的。”

“而对于歌德贵族们来说，他们在我手中吃过不小的亏，也被我屡次驳过面子，意识到我对整个贵族阶层的敌意。我给歌德带来了不少危险和麻烦，他们对此不满，我将平民和贵族一概而论，他们为此勃然大怒，我的商品摧毁着他们的收入，他们咬牙切齿，我的农业机械化更让他们惶恐不安……”

他语气不喜不怒，没有不满也没有憎恶，就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

“所以矛盾在所难免，冲突必会发生，他们意识到我会对整个歌德有所图谋，他们恐惧于会落到远港贵族们的下场，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敌视和反抗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也会理所当然地击败他们。”

“这一次他们可能会趁乱起事，而我会击溃他们，驯服他们，改造他们，这是新事物取代旧事物的一环，我当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杀光他们、夺走他们的一切，但我会提前给他们划下死线，别给我杀全家的理由。”

蕾奥娜听得有些胆战心惊，作为“进步贵族”，她还是有点不安。

她问道：“什么死线？”

康德看了她一眼，并未作答。

丹枫琉森。

歌德宫廷。

国家大事，不可谋于众人，但依然需要一个仪式性的集体会议，以满足蠢货们的参与感，贵族们聚集此地，吵闹着，大声密谋着。

“战争快要到来了！”

“我们已经被评议会制裁了三个月！”

“歌德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对待！”

“都是因为康德——他要把我们再度卷入战火吗？”

“远港甚至整个碧波行省都被他事实占据和控制了！这是侵略！”

“还有瓦伦坦……”

他们发言，他们控诉，他们怒斥，但闪烁的眼神，无声地扫视，无人敢于将心中真正所思所想宣之于口。

哪怕他们这些日子已经招待了神秘的访客。

——趁机做点什么吧！

——将歌德从这个阴谋家的阴影下解脱出来！

贵族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喊出自己的想法，毕竟他们还是恐惧于震旦之龙疯子般的凶性和狠毒，但他们可以拐弯抹角提出自己的建议。

“评议会与康德开战在即，因为他们与康德的冲突，歌德也受到了极大的波及，评议会针对远港的贸易制裁甚至延伸到整个歌德的身上，很多物资的进口都受到了影响，物价上涨，民众也深受其苦……”

一名老贵族缓缓道：“并非是劝您做出什么激烈的抉择，但是大公，您要为整个歌德负责，这个国家的勇敢臣民们不能为了某个人的野心而卷入另一场灭国大战，如果远港与评议会真的开战，我们要确保歌德不受攻击。”

大厅安静下来，御座上的大公抬起眼：“您有什么建议？”

“只要两方开战，评议会的兵锋不进入受我们控制的歌德领土，那就算成功。”那贵族平静道，“想让评议会有所顾忌，歌德需要一个强力的盟友。”

一阵嗡然低语。

奥法评议会是当世列强，想让这样一个大国的军事力量学会收敛，必须要有同等级别的武力来为歌德站台。

当世拥有这样对等武力的，精灵不予考虑，答案只剩下一个。

“我听说几个月前，皇帝陛下为他的一位皇子，向二公主史黛拉殿下求取婚约，以作为两国修复关系的契机……但被康德强行插手否决。”

那老贵族单膝跪下，低头道：“我们感谢康德，但我们不能只依靠康德，他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的野心，他的利益不完全是歌德的利益，所以除了康德之外，我们需要另一位强大的盟友或者宗主……请您认真考虑。”

他沉声道：“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也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请大公着手修复并重建与帝国的良好关系。”

“我们是独立的公国，外交抉择不应由外人来发表看法和强行操纵，作为人类世界的一员，歌德与人类共主剑拔弩张，不是好事。”

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不发一语，但沉默的注视全都透出了类似的意思……毕竟人类这种生物，都是健忘的。

他们已经忘记了精灵兵临城下时，求助于人类共主、却被帝国处处推诿的困境，他们当然也不在乎一支冒着危险强行出使的使团，在帝国境内不明不白地全军覆没，他们现在只怀念作为人类贵族阶层的一员，在整个贵族体制内得到的、来自帝国的优待和礼遇。

尤其是在康德气势汹汹的时候，皇帝的恩赐和荣光是如此珍贵。

偏厅侧室的门后，史黛拉背靠着大门，仰头看着天花板的雕饰。

蒂娜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康德那一边，而自己应该做出何种抉择呢？

美眸之中浮动迷茫之色，她无声叹息，二公主理解蒂娜的主张，但也明白父亲的苦心——心软的父亲只是不想让歌德重陷战火。

平心而论，努力修复与帝国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件错事。

只是……

——大门被踢开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二公主望着天花板，露出了无奈的笑。

大厅骤然闯入不速之客，就如同带来了沉默的法术一般，将所有的争吵和议论掐在嗓子眼里，贵族们转头望去，无不骤然失色。

来者必是康德的信使。

他的服装、武器和气质已经说明了一切。

“毁灭战团，第一大连，连长尤利西斯。”

即使已经成为战团的中坚力量，他依然愿意担任信使，一位送信人。

尤利西斯并没有穿着动力甲，卷曲的头发随意地垂落肩上，作战服的胸口与关节处的悖论晶石闪闪发光，他手持鹰杖，向众人点头行礼。

“我带来了秦国大公的通牒。”

贵族们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厉声道：“外来者！还要羞辱康德的神圣传统到什么时候！你在擅闯大会议的现场！”

尤利西斯淡淡道：“我是走进来的，最好不要给我擅闯的机会。”

他上前几步，睥睨四顾，手中鹰杖一顿，语气低沉和缓：“我奉命向诸位带来康德主君的劝告，说完就走。”

“公爵大人说，他知道诸位的敌意和盘算，也知道诸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做出敌对行动，他对诸位的密谋内容不感兴趣，但也理解诸位的苦衷和理由，他期待与诸位堂堂正正地一斗，希望这一次的博弈是贵族风度式的交战，负者能够愿赌服输，接受改造，拥抱新的时代。”

嗤笑声低低响起，充满不屑。

尤利西斯瞥了一眼：“敬告诸位，荷鲁斯之眼降临我身，诸位的声线和样貌都会被记录，哪怕躲在人群中，你们不敬的嗤笑也会被锁定，请对震旦之龙保持最基本的敬意，哪怕立场不同，他要是拯救过你们的恩人。”

那些笑声立刻就消失了。

一片沉寂中，尤利西斯淡淡道：“呵。”

他不理涨红了脸的贵族们，继续说道：“殿下给予诸位以仁慈和宽容，即使击败了你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听闻此言，终究有不怕死的贵族指责道：“那远港被毁灭的、传承古老的伟大家族是怎么回事？康德的仁慈和宽容呢？”

尤利西斯提高了声调：“那是因为他们炒作粮价、试图饿死平民，更是鼓动暴乱、试图反逆！这一条就是殿下给你们划下的死线！平民并非草芥，不是阴谋家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任何玩弄民众、以为阴谋，并且造成严重后果的，必然会被康德殿下穷究到底——你们都记好了！”

受这声势所夺，一时之间，人人默然。

尤利西斯哼了一声：“还有第二条死线，请诸位静听——这是康德殿下的命令！所有歌德贵族，不得以任何形式，倒向、效忠、勾结和投靠帝国！做出这种事情的——一律族诛！满门灭绝！”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贵族们勃然跳脚，连康德的威胁都不顾了，有人大喝道：“康德管得太宽了！我们效忠大公，更效忠人类共主，为什么不行？”

“不知道！”

尤利西斯厉声道：“但康德殿下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康德殿下说，投靠精灵也好，投降评议会也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唯独任何一个歌德人都没有资格向帝国卑躬屈膝，谁敢这么做，谁全家都死！”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甚至能从尤利西斯这个转述者的口中，听到康德毫无折扣的激烈杀意和决心，令众人心念动荡、神魂凛然。

“族诛。”毁灭战士冷冷道，“意思就是，你们家族有一万个人，殿下就不会只杀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震旦之龙必守誓言，请诸位都想好了。”

在嗡嗡的吵闹和各色的质问和怒吼声中，尤利西斯盯着大公看了五秒钟，见歌德的统治者没有发表看法，便转身离开。

身后，贵族们气急败坏的吼叫和发泄。

良久，有人低声道：“他没办法了……他只能这么出言恐吓！”

但语气中的虚弱和不安，谁都听得清楚。

激烈的混乱中，大公转过头，与沉默的熙德首相对视。

“啊……消息已经送到了。”

幕府会议，康德侧了侧头，然后说道：“希望这些贵族能够理智一点吧……他们与他们的势力都是很珍贵的人力资源，全杀了也不好。”

当然，他是认真的。

哪怕一百万个歌德人想要向帝国屈膝，他也不会少杀一个。

哪怕投降星宫都可以，就是帝国不行。

“还是先考虑战争的事情吧。”蕾奥娜看着手中的照片，那是侦察机在空中拍摄到的情报，“我的消息网络也传回了类似的情报，评议会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兵力调动，他们的军队正在逼近两国疆界……”

“但与此同时……”

负责外交工作的蒂娜说道：“奥法评议会正式发起了谈判提请，是大议长与康德之间的君主会谈……调动军队是示威吗？”

蕾奥娜说道：“也许是想要借着会谈来麻痹我们，然后由军队发起突袭。”

康德摇头道：“不太可能……我们已经分析过了，评议会哪怕发动战争，也不会采用大军团模式，禁咒打击之下，这跟送菜有什么两样？多半只是佯攻或者烟幕弹，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次的战争形式可能会比较有趣。”

“话虽如此……”

董天命皱眉道：“老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局面和状态，实在也猜不出来这场战争会以何种理由爆发、何种方式进行。”

“我也想不出，所以只能见招拆招、全面做好准备。”

康德微微一笑：“而且，战争如何爆发、怎么进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结束战争……而这一点，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帝师抚须道：“哦？”

“胜利的法则，已经确认了。”康德目光闪烁，“黛瑞拉多加提醒，几乎可以肯定，评议会正在仿制我们的武器，甚至会用他们的魔导技术辅助，搞出比较神奇的玩意儿，并提升陆地作战的效能和力量……”

“但这一切的努力，必然全部木大。”

地球的战争模式，进入现代之后，就越发无聊了。

浪漫的陆地争锋，大军团交战，钢铁洪流，炮火轰鸣……几千年的历史，从冷兵器到热武器进化的铁血浪漫，终究在苍穹的荣光下黯然褪色，空军这一兵种，将不对称作战彻底搞到了无聊的境地。

而这三个月的时光，同样有地球方面的岁月流逝，为了应对与评议会的作战，空军力量是这段日子的重点建设目标。

“我会给评议会一个大大的惊喜的。”

而图拉夏叶，星空议庭，今日的大议长陷入了咄咄围攻。

“三个月了——也制裁了，也扩军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跟康德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