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黛瑞拉已经不见了踪影。

唯有被窝幽香沁人，证明这床被子曾有幸包容精灵女皇冠绝当世的倾国风姿一晚之久，康德反身钻了过去，深吸了一口气。

余温已无，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床头柜上放着东西，康德摸过去，有一张纸。

第一行是“我回去了”。

第二行是“我昨晚什么都没有说，以后你也不许提起”。

第三行是“但你要是敢忘记，我一定打死你”。

都是震旦文，照顾到了康德的半文盲本质。

——经过蒂娜老师三个月以来最多一次坚持了三十五分钟的授课，康德毕竟是认得一些字了，已经踏入了半文盲境界。

他默然片刻，将这张纸仔细收好。

桌上还有一个盒子，上面也放着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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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坏了你的床垫，这是赔偿。”

康德愣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那一道火焰刀。

他摇头笑着，拿过了那个盒子，有些期待地打开。

然后，地球人脸色立变。

虽然看起来极为精致美丽，就像是艺术品，虽然造型与他所见的有着微妙的不同，一种异域风情的魔改版的感觉。

但康德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东西。

盒子里放着一把手枪。

十分钟后，康德推开了房门，转头看去，蒂娜从她的房间里探出头来。

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滑落。

“睡得怎……咦？”

公主殿下三步两跨来到康德面前，担心道：“怎么了？”

康德笑了笑：“惊讶了一下——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吃了一惊，果然不容小看啊……”

蒂娜眨眨眼睛：“什么？”

“一件礼物。”康德答道，“一个提醒。”

歌德公主不解其意，顺势抱住了康德的胳膊：“不懂——但听起来，昨晚凤凰王陛下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啊。”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康德瞪了蒂娜一眼，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拍打水袋般的丰润手感震荡着他的手掌。

蒂娜低叫一声，脸色嫣红，可怜兮兮道：“我错啦。”

康德看她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忍不住去掐她的脸：“你怎么想的啊。”

公主殿下抱着康德的胳膊贴紧，一副无谓的语气说道：“昨晚那种情况，总不能赶她走，要是留她在这里独自过夜，那康德你一定会跑到我房间睡，而黛瑞拉陛下晚上肯定会竖起耳朵去听，到时候一定会听到许多不应该听到的声音……那岂不是太糟糕了，说不定还会发脾气呢。”

她说到这里，露出八卦的可爱样子——很显然，丑的女人八卦，那叫八婆，漂亮的女人八卦，那就叫可爱。

公主殿下很可爱地打探道：“怎么样，昨晚有没有什么进展？”

康德想到昨晚的事情——黛瑞拉向他吐露心声。

这段日子与他保持结盟般的关系，因此所面对的来自国内的压力和非议，无论是政坛还是民间……女皇在默默地承受着。

政客们的攻讦她可以不屑一顾。

可战死士兵的家属的失望和愤怒，令她无地自容。

一个合格的政客会将士兵们视作工具人，将战争视作政治筹码，会对残酷的伤亡数字不屑一顾，对战死者家属们的伤痛全无情绪波动，甚至会因为嫌麻烦而用自动签名机来给士兵们的阵亡通知书签名。

但黛瑞拉不是政客，这一切都变成了她独自背负的重担。

这是她选择康德、信任康德的代价，高贵的凤凰王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和判断，她与康德定下了约定……要打败星宫、拯救凡世，让精灵们认可康德，认可他所立下的功业，认可他所缔造的壮举。

除此之外，也有别的原因。

虽然没有直说，但也很明确了。

“但不要误会了！原谅你的原因不止是这个！”

黛瑞拉是这样说的。

康德慢慢地叹了口气。

蒂娜看着他的侧脸：“怎么啦——”

话音未落，就被康德环过腰来，搂在怀中。

这次的拥抱毫无旖旎之念，哪怕绝美诱人的娇躯隔着轻薄的布料压来炽烈的柔软……康德只是静静抱着蒂娜。

“谢谢。”

他说了昨晚没说的话……虽说也只有一半。

康德轻声道：“有你们在的世界……我很高兴。”

蒂娜起初惊讶，旋即柔和地微笑，回抱住康德。

“啊。”她枕着康德的肩膀，长长的睫毛抖动，湛蓝如苍穹的眸子闭上，宛如梦呓般呢喃，“虽说出乎意料，但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康德也闭上眼睛，低声道：“再等一会儿……解决了眼下的这桩大事，为我们赢得未来发展的空间，我就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没关系。”蒂娜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我可以等很久的。”

幕府会议再度召开。

鹦鹉缺席，情理之中，而幕府大臣们悉数到齐。

“董先生。”

康德向帝师颔首致意，老头现在笑意吟吟，精神头很不错，应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乡遇故知，果然是人生一大喜事。”

董天命笑着拱手道：“此是喜事一件，不过是小喜，据老臣故友言，强敌外虏们的攻势已暂歇一段落，神州赢得了喘息之机啊。”

康德犹豫了一下，在人家高兴的关头泼冷水，总不是件好事，但以董天命的心计才智，应该不会想不到。

他旁敲侧击道：“会不会事出反常？”

帝师笑道：“主公明鉴，敌虏们暂歇攻势，的确反常，但对于朝廷来说，无论反常不反常，情况都不会更坏了，攻势暂停，神州本来就可以抓紧时间休养生息，无论事出何因，终归是好事。”

康德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要不要我们……”

董天命摇头：“事有轻重缓急，主公不宜分心。”

这个问题早已经讨论过了。

即，要不要现在对震旦战局进行直接干涉。

虽说AWSL公司和远港方面的军事工业刚刚起步，还无法向震旦源源不断输出军火，可干涉震旦战局其实也用不着往那边卖军火。

只消秦国公亲至战场，哪条战线攻城略地或者迎击敌虏，他老人家抬手扔石头便是了——禁咒在大陆已不能乱用，那是要照顾到诸国的情绪，以免影响到日后统一战线的和谐稳固，但震旦那边，那是半点都不必顾忌。

但董天命说，不。

至少暂时不必。

即便心心念念想要收服故土、灭杀敌虏、匡扶皇庭，但帝师并不主张现在就干涉震旦之战，董天命认为，震旦战况绵延漫长，形势已经变得复杂之际，早已不仅仅是外敌入侵的问题了。

震旦当年国祚崩坏，乃是因为外有嗜血恐怖蛮族暴虐入侵，内有藏污纳垢之反贼趁瘟疫而起，宫廷有宦官巧言令色、四处为孽，朝堂有奸诈奇诡之权臣巨商兴风作浪，四凶齐出，方才令天下大乱。

而今女帝即位，群臣策力，重整朝纲，抵御外敌，靠着盛世的雄厚底子、渐渐觉醒的民族意识和出于乱世的英雄们，强行守住了半壁江山。

但伤痕依然深深烙在了河山之上、国祚之中、朝堂之内、人心之里。

国祚崩坏前的盛世气象，天下兴亡的匹夫之责，众志成城的英雄意气，毕竟在长久的挫败和末日的倾颓中渐渐变质。

“现在的朝堂形势，过于复杂，而敌人也非是外敌与叛贼，内部的蠹虫和腐鼠更加狡猾和隐匿，说来讽刺，那四凶并非众志成城，也会互相敌视，这才给神州社稷留下一线生机。”

当初的董天命是这样解释的：“现在是一个脆弱的平衡……敌虏并未攻城略地，战事转为相持。主公如果涉足战场，凭着禁咒之威，当然可以战无不胜、收服河山，但以朝廷的军力、人力和物力，并无能力立刻北伐、收拾河山、休养黎民，这需要准备、动员和筹划。”

“而且，如果主公以雷霆手段摧残敌虏、扫清外敌，那平衡被打破，内部的矛盾会立刻爆发，隐藏在朝堂与民间内里的蠹虫腐鼠之辈将会加速腐蚀人心、引诱邪性……”

“禁咒能立攻城野战之大功，却无法扫清躲在阴影中的鼠辈，届时震旦会陷入更大的动乱，也说不准，毕竟外部的敌人已经消失了，因外敌而被压制的内部矛盾就会猛烈爆发出来……”

董天命说得委婉之极，康德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说简单点，帝师觉得，这一届朝堂诸公，多少都沾点。

这一点从女帝的册封官职就能看出来了——当然是极尽荣宠、亘古未有，可细细思之，那封无可封的高官厚禄其实也颇为鸡肋。

少数的几个实权，是皇帝可以直接封赏出来的，而真正的治国权柄，却是个虚的，可见对康德的态度，女帝与朝堂并没有谈妥。

所以在“是否立刻支援震旦作战”这一问题上，帝师非常谨慎。

他太了解这一班子朝堂官员的成色和问题了，也太了解康德了。

——想想这位震旦之龙，对歌德有护国之大恩，在丹枫琉森住了不到一个月，便跟以大公为首的全体歌德贵族闹掰，后续对远港贵族的重刑处置，也证明他跟贵族们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样一位大爷，跟歌德这个小国的贵族们都处不好关系，若是真的回返震旦、如朝为官，怕是三天之后，便要气的着手筹划如何血洗朝堂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董天命认为康德短时间内不必去震旦。

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大陆攻略上，反正震旦近些日子并无大战，至于回返东方，等秦公建立功业、聚起大军，也不算迟。

毕竟……

你血洗朝堂总不能自己动手吧？涤荡朝纲总要有自己的兵马吧？

只身回朝，只能去当战略武器工具人，然后被一群玩弄权术的朝堂大臣明枪暗箭地针对，带着万乘大军回返，那便是大势在我。

“而且，精灵的感受，也不得不考虑。”

远港与震旦重新建立联系，乃至使团东渡，全都是通过暮月做的中转，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妥协和默契。

康德当然可以自行组建船队，可路途遥远，海况复杂，一时难以建功，而如果成功建立航线，那对暮月王朝刺激极大——康德的绝世武力和炼金兵科，加上震旦雄厚的国力人力，足以让精灵们产生很大的危机感。

现在远港跟奥法评议会天天掐架，整个大陆都闻到战争将至的味道，而愚蠢的人类内部互斗，精灵当然乐于作壁上观，再加上黛瑞拉的努力争取，精灵至今保持着中立偏向友善的立场。

而一旦远港绕开暮月、与震旦建立完全的联系，说不定会让银月议会彻底转变立场，决心全力遏制康德在西陆的崛起。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考量，使得幕府做出了不甩开暮月的决定。

这样的话，就等于精灵默许了远港启动伟大航路、重建东西联系，而远港也要“充分尊重暮月海权”，具体表现为东西大陆的一应航贸联系，都要通过精灵舰队来进行，而作为对这尊重的回报，精灵也会加大对震旦的援助。

这种程度的政治妥协，其实比较奇妙。

精灵们心知肚明，康德是有本事重启伟大航路的，毕竟远港和破碎群岛越来越多的钢铁巨舰便是明证，尖耳朵们也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即使康德这么做了，暮月也毫无办法，因为皇家海军恐怕挡不住那些可怕的巨舰，更别说康德可以随时将更多的战舰投放到任何一处海域。

在这种情况下，康德的“表面文章”就非常值钱。

他同意远港与震旦的海贸联系均由精灵舰队参与，精灵就必须感激这善意和诚意，不仅要尽心尽力送货送人，还要加倍提升对震旦的援助，以换取康德暂时不与震旦进行全面的合作。

当然，私底下的小动作也是有的——精灵这些年一直在援助震旦，软实力入侵和利益绑定已经根深蒂固，在震旦朝堂上也有不少的代言人，趁此机会不断活动，加深这些东方人对康德的警惕和敌意，也是基本操作。

“管他呢，反正既然短时间内不会与震旦进行全面合作与直接交流，那精灵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大凯子，我们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此事既定，康德又确认了一遍帝师的想法，援助震旦之事暂时作罢。

毕竟他一个震旦老臣都说呆胶布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点道理，想必陛下也是懂的。所以，秦公稍安勿躁，那官职册封虽然隆重，可也不过是鸡肋，请先看震旦的诚意。”

听董天命这么说，康德就颔首同意。

“震旦东来的使团成员们，均以在船上学会了大陆通用语，这是意外之喜，交流总不成问题。”他说道，“经过昨晚的欢宴，他们应该对远港产生了最初的认同感，接下来，就是让他们彻底融入、并熟悉自己的岗位了。”

董天命与洪三俱是点头。

洪三笑道：“殿下应该是极擅长的。”

“那是——给他们配备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得好好表现才能转正、换成DD小子，每日任务和周常任务也设计的差不多了。”

康德傲然道：“具体的大方向，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这三千余名东渡者，按照其擅长和职位，编入不同的部门，采用老人带新人的方式，让他们熟悉远港诸部的运作模式和具体情况，军人去军队，官员去政府，匠人去工坊，科研人员去真理司……”

荷鲁斯的机械音平静呆板：“美人去潮声庄园。”

除了蕾奥娜之外，大臣们都笑出声来。

康德脸色一红，瞪了一眼铁儿子。

“好啦，不要笑了。”

他伸手虚按：“东渡使团的话题到此为止，各部按部就班，吸纳和安置他们，任贤与能——接下来，是战争问题。”

听闻此言，所有人神色一肃。

战争。

这里坐着的，都是康德幕府的核心人物，协助康德管理远港、破碎群岛、地下世界和瓦伦坦的诸多事务，几乎与内阁无二。

他们听取康德的想法和思路，完善康德的命令，并确保这些命令能够执行下去，因此，他们也知晓康德的决策，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战争。

康德要以一场正面战场的军事胜利，奠定远港超然的国际地位，打破大陆老牌势力对远港的忌惮和排斥，跻身列强之列。

选定的对手，就是奥法评议会。

这几个月的嘴仗，从贸易战到政治冲突，局势在不断升温，整个大陆都嗅到了战争的味道，但所有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战争会何时爆发。

不知会以何种理由展开。

不知会以何种形式进行。

不知会以何种结果结束。

“我们要再进行一次战争推演，因为我昨晚得到了不少新的情报和提示。”康德拉过了手边的白板，“第一条，就是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