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我已经替你送到了。”

潮声庄园，康德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或者说一位老朋友。

瀑雪剑圣希尔梅莉亚，此刻正坐在康德对面。

阳光从窗外洒下，映着她如冰雪般白皙的皮肤熠熠生辉，银色的头环笼住灿烂的金发，散发着凛然寒意的蓝宝石妆点于额间，这位强大的武者顾盼之间散发着凛然威势，如雪山般纯净壮阔，她是大公的义妹，蒂娜的姑姑，歌德公国最负盛名的强者之一，斗神都市的顶尖人物。

一双妙目注视康德，眸中透着复杂之色，欲言又止，又有叹息。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

康德对希尔梅莉亚脸上的复杂之色恍若未睹，他点头以示谢意，又说道：“不必单独跑来一趟的……要在这里住几天吗？”

“不了，我跟蒂娜说说话，晚上就赶回去。”瀑雪剑圣犹豫了一下，说道，“特意来远港，是有话对你说。”

康德心里有数，轻轻点头：“请说。”

他与蒂娜的姑姑，是有交情的。

辉沙之变，蒂娜以永宁庇佑传送离开，与希尔梅莉亚汇合，后来歌德公主孤身北上，拉起大军，也全赖瀑雪剑圣护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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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康德与这位绝世强者的交情，是在瓦伦坦之战后，那时远征军再起战火，希尔梅莉亚前来送信，紧接着，就是一路破阵夺旗的驰援之战。

并肩作战的情谊，尤其是在那鲜血横流的尸山血海，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陌生人能在一场血战后就结成生死兄弟，他和希尔梅莉亚虽说没有那么夸张，也是差不多……在丹枫琉森的那段日子，两人关系极好。

但造化弄人，与歌德的蜜月期没持续多久，他就与歌德贵族们生隙。

最重要的是，与大公产生了隔阂。

冲突的根源几乎不可调和——经历大战，国破山残，国民死伤，大公的所有雄心壮志很快衰朽，成为了不折不扣的保守派与和平主义者。

他主张休养生息、远离战火，好让国家和民众愈疗创伤、抚平伤痕，昔日着手推进的重开伟大航路的雄心壮志，也早就丢进无尽海里了。

而带来了和平的康德，却一直置身于漩涡之中，游走于列强之间，屡屡启衅，这代价和风险却要让歌德一起承受，这是大公所不能容忍的。

这立场与观念问题无法调和，随着康德不断搞出好大事情，两人的关系也越发剑拔弩张，歌德大公与歌德守护神的对立，让希尔梅莉亚、蒂娜和史黛拉这些人处境尴尬，泰达瑞尔家族甚至都有了分裂的迹象。

尤其是康德不仅仅局限于搞事，甚至将刀锋压在了贵族的头顶，整个远港的贵族被他毫不留情地杀了个罄尽，而且是虐杀和株连，没有给贵族留下一点体面，更遑论对贵族体系的任何尊敬。

这引起了歌德民意的彻底反弹——鉴于泥腿子没有资格讨论民主，贵族们的意见就是彻头彻尾的“民意”。

大公身为最大的贵族，他的立场和屁股在哪里，根本不用考虑。

所以最近这些日子，远港与丹枫琉森的关系越发诡异。

康德在这座城市自任官员、自立幕府，而且还着手谋划吞并战争，与列强诸国展开外交谈判，做的全都是一个独立国家才会做的事情，简直跟蹲在大公头上拉屎没有什么区别，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侮辱。

尤其是不久之前，康德公然扣押奥法评议会主力舰队，与这大陆强权剑拔弩张、大有开战之势，丹枫琉森为此一日三惊、战战兢兢。

国民们对康德的感激之情，已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冷却，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抱怨震旦之龙无端生事，刚刚摆脱了暮月的灭国之战，现在又要被卷入奥法评议会的怒火之中，这歌德招谁惹谁了？

此间种种，人心变化，希尔梅莉亚身在丹枫琉森，当然看得清清楚楚，这些日子以来，康德的风评已经急转而下。

贵族们也在推波助澜，私底下放纵传言，说康德拯救歌德是别有用心，不是想要拯救国家，而是想要控制这个国家实现他的个人野心。

甚至还有人说，康德早就跟精灵勾结了，瓦伦坦之战的禁咒说不定还是假的，他与暮月演这一场戏，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歌德，作为精灵入侵大陆的桥头堡，逐步蚕食和打击帝国和评议会的势力，为精灵入主大陆做准备。

换句话说，康德是人奸。

这种传言无聊至极，不堪一驳，但这世上，愚蠢的人总是大多数的，总会被流言所鼓动，只要他们认为康德是坏的，那么再荒谬再离谱的谣言都会有人相信……震旦之龙与歌德的关系，实在是渐渐向深渊滑落。

希尔梅莉亚凝视康德，忽而一叹：“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康德依然是笑：“什么样子？”

看到这笑容，瀑雪剑圣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地瞪了康德一眼，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丹枫琉森早有传言。”她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迟早要吞并整个歌德。”

康德点头道：“对。”

希尔梅莉亚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差点被口水呛住，猛然起身，眼神凌厉，瞪着康德，青筋自双手绽放，那是剑圣的手。

“并非传言，这确实是迟早的事情。”

康德面对这怒视，心平气和道：“歌德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千多万的人口，广阔的平原，狭长的海岸线，强大的农业、工业与商业潜力……这所有的一切，迟早要掌握在我手中的。”

希尔梅莉亚几乎就要拔出剑来。

可她依然保持了克制，康德并非野心家，这是她的判断——驰援丹枫琉森之战，她全程在康德身边，目睹了这个震旦人的疯狂与坚定，几乎完全肯定，康德撑起了两条战线，一条在歌德，另一条不知在哪里。

但却真实存在。

他的所作所为，平日里交流接触的言谈举止，那些流传的谣言简直不值一笑，她相信康德并非存在着吞并国家、凌虐国民的野心。

她缓缓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做的，那可真是太多了。”

“你想对歌德做什么？”

“就像我对远港做的那样。”

康德指向了窗户外：“你知道我来远港才多久。”

希尔梅莉亚沉默不语。

远港的现状，是她保持冷静的另外一个原因，她曾经来过远港，那时跟现在，实在是天壤之别，虽说城市并没有大兴土木、开始扩建，但市民的生活早已被彻底改变，这座城市从气质和活力而言，已与从前迥然不同。

“我想让这个国家的国民变得跟远港的民众一样，将他们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去更有价值的岗位，获得酬劳，改善生活，改变命运。”

“我想让他们获得尊严和自信，变得有力量，不再是贵族们豢养的猪狗，也不再是灾难降临时无法反抗的牛羊，我想让他们自尊、富裕、勇敢，学习知识，开拓眼界，让他们变成堂堂正正之民，歌德有民如此，所以才能富强，不会被外敌所欺，爆发出令世界侧目的力量。”

康德平静道：“凡你所见，即为我心，眼睛不会骗人。”

希尔梅莉亚凝视康德，缓缓道：“如果只是富强国民、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也不必与列强屡屡冲突，你想带给歌德繁荣富强，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想让歌德人为你征战？”

康德毫不掩饰，毫不犹豫：“对。”

他头也不回，指着墙上的地图：“从远港到碧波行省，从碧波行省到西海岸，从西海岸到整个歌德，我会改变这个国家，给予国民们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和更好的生活，而作为回报，他们要响应我的召唤，成为我的力量。”

瀑雪剑圣皱眉道：“如果改变命运、获得更好生活的代价就是作为你的士兵为你冲锋陷阵、付出生命，有很多人不愿意的。”

“如果不够，那就再加上从暮月兵锋下救国存续的恩惠吧。”康德缓缓道，“否则，歌德欠我的，拿什么还？”

他配合着希尔梅莉亚的询问，一点点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回答，而且是对大公的通牒，有些事情，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

毕竟与评议会连番冲突，歌德必然会卷进去。

希尔梅莉亚得到答案，心中失望与愤怒交织，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他们传言说，你想要聚集大陆的兵力，援助震旦。”

“如果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的。”

……等等。

希尔梅莉亚皱眉道：“有必要？”

康德点头道：“对，有必要，震旦依然是当世强国之一，它的力量和底蕴极为庞大，是我最强的助力之一，不能不救。”

“……助力？”女剑圣瞳孔一缩，“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德豁然起身，身形如山岳般沉凝，甚至让希尔梅莉亚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盗火者眼中光芒幽然：“当然是统治歌德，推动工业化，彻底释放歌德的战争潜力，合纵连横，扫清敌人，推进整个大陆的技术爆炸与国力飞跃，将整个凡世的力量聚集一处、对抗天外的敌人！”

希尔梅莉亚心神一震——他想统一大陆？

这是暮月王朝都不敢奢求的美梦。

但这不是重点。

“天外的……敌人？”

她几乎本能地颤抖，那是兴奋和恐惧的交织，来瓦伦坦报信时，她撞上了生平仅见的强敌，对方看起来消耗颇多，却依然极端恐怖，她以伤换死，这才拼掉了对方，如今思之，后怕和振奋犹在。

“我说过了吧，你曾经直面过天上的敌人。”

盗火者的声音仿若起自幽冥，纪元轮转，那是每一个文明的噩梦。

“而你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前，破碎群岛之战，乃至今次的伊蓝-泰尔大战，我已经与他们两度交手，破碎群岛大战时划过长空、举世可见的极光，就是我轰击星宫的余波，当日如果不是我毁掉星穹桥，那现在整个大陆就已经一片混乱、四处烽烟了……而我只是短暂地阻止了他们。”

康德冷笑道：“大公虽然仁善，与民休息的念头也很好，可惜不过是空中楼阁，他不想歌德再陷战火，可星宫降临，歌德凭什么置身事外？”

瀑雪剑圣心神大震，她喃喃道：“怎么会？”

“不然呢？”康德质问道，“否则我急什么？否则我为什么不以禁咒法师的身份被全世界轮番跪舔，而是不断与列强激化矛盾？否则我为什么不好好地做你们的守护神，非要三天两头与大公对立？”

希尔梅莉亚无话可说，她看着康德，心中混乱之极。

那点兴师问罪的愤怒全都消散了，只剩下恍然和愧疚，她不至于怀疑康德的说辞，毕竟，她亲身对抗过来自星宫的强敌。

“难怪你要我带消息给斗神都市……”

这样一来，就全明白了。

康德为什么掌握了上古文明的遗产，却依然决定与全世界分享，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所以才要增强全世界的力量。

谁知道列强各怀心思，对他冷眼旁观，他一个人上蹿下跳，联系完兄弟会，又找上斗神都市……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吧。

洞悉威胁、试图联合全世界的力量，却在戒备和谋算中接连碰壁，怪不得他想要接管歌德、释放这个国家的战争潜力。

这真是……

一时之间，希尔梅莉亚又惭愧，又感动。

她低声道：“抱歉，我……”

“没关系。”康德淡淡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才做这些事的，也不需要谁来感激和理解我。”

这话甚至让瀑雪剑圣这位身经百战、阅历极深的强者都眼中一酸。

她终于明白了康德的打算和用意。

“这些话，劳烦你回报大公吧。”

康德说道：“歌德我要定了……而歌德也有这个义务回应我。话虽如此，但我希望这个过程能温和平静，这个国家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他看向了瀑雪剑圣：“蒂娜一直站在我这边，在国家和我之间，她选择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弃这信任，不会让她感到为难和伤心。”

“我就直说了吧，如果大公不能给予我最大的支持，那我希望他暂时退位，传位给蒂娜，这个国家会变得更好，这是我给他的承诺，他可以亲眼目睹，因为我也对这个国家负有责任——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这凡世之中，最重要的国家，还是歌德……甚至超过震旦。”

“毕竟……”

他平静道：“我答应过的，要替他保护他的国家，只要我还活着，这个诺言就永远不会改，哪怕星宫之威不可阻挡，歌德也会是最后灭亡的国家。”

希尔梅莉亚没见蒂娜，就匆匆离开了。

强大的瀑雪剑圣本来是跟康德摊牌的，走的时候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目送对方离开，那如雪山般挺拔的身姿隐约在回头顾盼。

铁儿子冷不丁道：“您一定是把她当男人了。”

康德勃然道：“放屁。”

“再说几句，她就要舍了大公来给你当工具人了。”

荷鲁斯阴阳怪气道：“说不定您偶尔表现出一点软弱和脆弱，显得‘拯救世界的英雄有时也会在世人的冷漠和不理解中叹息和无奈、以至于想要暂时软弱一下休息一会儿’，冷艳的剑圣大人说不定就要主动献上宽广的胸怀让你埋一会儿了——她跟蒂娜公主没有血缘关系哦。”

康德虚空竖了个中指，转身离开。

歌德那边的事情，就做到目前为止。

在与大公决裂之后，蒂娜选择站在康德这边，而希尔梅莉亚则是守在大公那一边，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大公是她义兄，从小到大的手足之情。

但现在，瀑雪剑圣心态变化，倾向转移，应该会说服大公吧。

事先的通气，做到这一步为止，毕竟彻底掌握整个歌德的权力，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大公现在就宣布传位蒂娜也没用。

因为这个国家的权力，并不是全数掌握在大公手里的，想要让这个国家令行禁止、完全顺从康德的意志，还有很大的阻碍要排除。

“在这之前，我们需要壮大自己的力量。”

幕府会议。

“斗神都市的使者这两日就会来，我会亲自接见他们。”康德目光一转，“董先生，有件事情。”

帝师肃然道：“老臣在。”

“远港基业已定，精灵那边也松了口风。”康德看着这位早年东渡、一生执着社稷的震旦名臣，“伟大航路虽然不能立刻开启，但我们可以预先做一些事情——我要与震旦朝廷建立联系，你来安排，越快越好。”

董天命神色一震，眼神一时恍惚。

终于。

“唯！”

“蕾奥娜。”康德看向了白毛大小姐，“西歌德公司已经完成初步整合，战船拨给就位，除了贸易事项之外，还有一事……船队沿海岸北上，抵达北方恶地，我要你们从海上，把绿皮给我源源不断运到远港。”

“知道了。”

“真理司。”

带着金属脸的鹦鹉大声道：“哈伊！”

“……”

你妈的。

康德瞪了她一眼：“诸多研发作业，总览进程，包括悖论元素的运用，伊蓝-泰尔的解析，与各势力的联合研究，就都靠你了。”

“噎死色！”

康德盘算了一下，说道：“打捞遗产、安置伊蓝-泰尔的事项，由我亲自负责，此前通过莉莉与矮人取得联络，山丘之王对地底世界极感兴趣，与矮人们的谈判，由团结部来支吾，规划新城、经营理政，还是由富裕部负责，各部各司其职，诸位，新的挑战已经出现，我们开始积蓄力量。”

他环视诸臣，神色沉凝。

“我们要向全世界展示力量，获得与我们匹配的地位和尊重，打破诸国默契的包围网，为此，我们要让全世界知道，幕府即将成长为举足轻重的力量……即使不靠禁咒，仅凭常规战力和实力，也该在世界舞台有一席之地！”

“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命令与征服，进步与发展……为了所有我们所珍视和要保护的事物。”

每个人都站起身来，与康德目光交错。

盗火者沉声道：“让我们开始行动吧。”

于是，幕府开始运转。

从康德踏足这座城市开始，迎击龙群，威慑诸国，镇压贵族，建立幕府，吞并破碎群岛，解救伊蓝-泰尔……经过一系列的事件，此时的远港已受世界瞩目，而康德也终于以国家领袖而非绝代强者的身份，与诸国坐在同一张博弈桌上，试图向整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

三个月的时光，匆匆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