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共计三吨的伊蓝-泰尔物质已交付蔚蓝舰队。”

会议室中，阿福的报告声干练有力。

在座的幕府核心成员，齐齐看向了康德。

康德沉吟片刻，问道：“蔚蓝舰队滚蛋了吗？”

阿福回答道：“并未有扬帆离开的迹象。”

康德又看向了蒂娜。

蒂娜回答道：“要求蔚蓝舰队立刻撤离破碎海域的主张并未被评议会方面同意，据奥克辛顿议员的回复，蔚蓝舰队要先接回被俘的海军士兵，才会撤离破碎海域……而赎金问题还没有谈妥。”

康德皱起眉头，接着问道：“他们嫌我们要价太高？”

蒂娜答道：“岂止嫌我们要价高，在遗迹物质的交易协定达成之后，他们的态度就强硬了许多，非但不接受我们的赎金条件，甚至主张我方必须无条件释放俘虏……言辞之中，颇多无礼，很是蛮横。”

康德想了想，笑了起来。

“其中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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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瞬间就从谈判大臣的反常态度中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我们给俘虏的赎买价格开得确实很高，但比起他们为遗迹物质付的账，就算不得什么了。评议会连那么大的代价都付了，也不会介意多付一些边角料，毕竟他们的大事还没做成，没必要节外生枝，除非……”盗火者打了个响指，“他们只是在寻衅滋事、拖延时间。”

洪三接口道：“他们想让蔚蓝舰队继续赖在破碎海域。”

“对。”康德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们获取遗迹物质的目的已经达成，为什么还要将一支海军主力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就算觉得我不会动用禁咒，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帝师董天命开口道：“除非这支舰队还有大用。”

康德转身看了一眼地图：“评议会已经得到遗迹物质，他们接下来的头等大事，就是水下的秘密作业，不过那件事情自有潜艇来做，为什么整个蔚蓝舰队还要在这片海域逗留？这水下作业，海上的舰队能够起到什么用处？”

阿福脆生生地答道：“接应。”

“接应两艘潜艇，一支小型舰队就可以做到，没有必要将一整支主力舰队放在前线、徒增猜疑危险，除非……”

康德缓缓吐出一口气：“除非评议会认为，从伊蓝-泰尔遗迹挖出来的东西，必然声势不小、体积巨大、价值极高，甚至可能引起我的干涉，所以要动用一整支舰队来接应、运输和保护……否则他们不放心。”

这样的推论合乎情理，可能性极大、

幕府重臣们交换眼神。

一直没有说话的鹦鹉缓缓开口，黄金面具折射光辉，语调扭曲。

“那我们关于此事的最荒谬的推论，似乎已经渐渐转为现实。”她说道，“如果仅仅是某种文明精华的传承，不至于拉出这么大的阵仗，哪怕是从水中遗迹里发掘出的东西，也用不着整个舰队来运载，况且，以那两艘潜艇的体积和技术力量，恐怕也缺乏在两千米下的深海中发掘大型物体的能力。”

蒂娜看向康德，轻声道：“所以？”

关于此事的疑点和猜测，在座都是聪明人，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将猜测提出、做出定性，则是领袖的职权。

康德默然片刻，沉声道：“现在对先前的情报推演做出正式更正，奥法评议会的潜艇部队深入深海、进行秘密作业，他们从伊蓝-泰尔遗迹中搜寻的，很有可能是这个纪元文明的……最后族裔。”

在座的大臣们一时静默。

前代纪元的文明末裔，于凡世隔绝于深海之中，他们到底是自我封印还是被囚禁放逐？经过了无数岁月，逃过了天地的大裂变，他们现在又是一种什么状态，他们的囚牢又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他们的诉求又是什么？脱困而出后又有什么打算？

这些神秘未知的联翩浮想，足以勾起无限遐思，每个人都心潮起伏。

就在这时，玛蕾姬丝冷不丁道：“也不一定是纪元遗民，说不定是整个海底城市呢，用遗迹物质启动失落城市，使其浮出水面、甚至飘浮空中。”

康德想了想，摇头道：“这不可能，整个城市浮出水面，声势过于巨大，必然会被我发现，而被我发现，肯定要分他们一杯羹，毕竟我有禁咒在手，大不了砸盘子，不管是什么海底城市浮空城市，一发质量投射就能夷平，别说是蔚蓝舰队了，他们就算全部海军倾巢而出也别想阻止我……”

“所以如果是一整座城市，星空议庭就会很明确地意识到这场行动根本无法秘密进行，更不会忍辱负重花费巨大代价找我买材料，他们会直接开诚布公，跟我合作，好处对半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

“所以，纪元遗民的可能性更大，只有这些身负文明最终余晖的末日族裔才有足够多的价值，值得奥法评议会为此打动干戈，他们数量不少，但足够灵活，所以可以用蔚蓝舰队来打掩护……”

幕府重臣们点头称是。

鹦鹉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所以，事情麻烦起来了。”康德挠了挠头，“妈的，居然还真有这事儿。”

“那么，主公应当做出决定了。”

董天命抚须道：“评议会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与纪元遗民取得联系，并且执行了救援计划，也就是说，伊蓝-泰尔的末日族裔对他们的认同和亲切一定超过我们，于感情上也愿意跟评议会离开。”

“他们身负伊蓝-泰尔的文明遗产，如果加入评议会，会使法师之国本来就极为强劲的奥法技艺和国力发生飞跃，考虑到他们与远港并不和睦的关系，这明显不是好事……所以，主公，要阻止吗？”

这样说着，震旦帝师看向康德，目光中带着质询和审视。

其他人也屏息不语。

这种命令和决策，也只有康德本人能够做出。

因为这几乎牵扯到战争与和平。

如果装作不知，任由评议会将纪元遗民带走，那无事发生，皆大欢喜。

但如果出手阻拦，让评议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星空议庭一定会极度暴怒，甚至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还有一点。”洪三注意到恩师的眼神，主动说道，“我们如果出手阻拦甚至劫夺，就是在强迫和威逼伊蓝-泰尔族裔们加入我们，在对方明显心向评议会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殿下，请仔细考量。”

董天命瞪了弟子一眼，旋即目光移向别处。

他在等待康德的答案。

“……操。”

康德拍了一下桌子：“管他的，先搞一波，拦下他们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吐出一口气，有人却忍不住叹息。

董天命轻声道：“主公，您想如何对待伊蓝-泰尔遗民？强迫他们加入远港、为您服务吗？还是……”

康德看向帝师，摊手道：“跟他们讲道理。”

这个回答大出老者的意料之外——干啥？

“讲道理嘛，他们这个伊蓝-泰尔龟缩在海底，还被那大海怪和它的子子孙孙们镇压看守，要不是我一个大烟花扬了那大海怪全家，评议会的叼毛八百年都别想把他们救出来。所以这些纪元遗民能够脱困而出、重获自由，我的功劳没有九分，也得是八分了。”

康德抱胸傲然道：“他们于情于理，都要报答。”

董天命思忖片刻，旋即眉毛舒展，赞道：“妙啊。”

刚听到康德说要讲道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族两国的交际，可以恃强凌弱，可以恩威并施，可以欺诈瞒骗，唯独不能讲道理。

开玩笑，现实哪有道理可讲，拳头大的有理，不要脸的有理，穷横的有理，人多势众的有理，什么都有理，那什么没理？

只有理的就没有理。

但康德说，我要讲理。

我要告诉这些纪元遗民，我有大恩于你们，你们得报答。

——你问我什么恩？

知道那个大海怪吧，它被禁咒扬了，我干的，一家人整整齐齐。

这就很妙了。

康德对他笑道：“有理，有禁咒，就能站着把钱挣了。”

董天命大笑起来。

“既如此，那我们这策略就敲定了，哪位有异议吗？”

康德等了几秒，见大臣们都无反对，继续道：“那我们来商讨一下具体方针吧，遗迹物质已经递交，潜艇作业也只在这两日了，评议会随时都可能大功告成，我们这黄雀也该动了——”

“除此之外，得手之后应如何应对评议会随之而来的外交、经济、军事等方面的报复和压力，四部也要有一个应对计划。”

与此同时，图拉夏叶。

“三种伊蓝-泰尔物质已按照提示和指引，完成了活化工序。”

星空议庭的议员们听取着报告：“汲取活化的精华通过次元石传送至两艘潜艇，在五分钟前，所有的提纯精华已经传送完毕。”

一名议员说道：“那他们还在等什么？”

大议长淡淡道：“等我们最后的命令以及安排。”

他走下浮台，看向了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掌控者们：“这个令人振奋的计划即将进入最关键的环节，我们要向我们未来的盟友宣布这个好消息，并请他们做好准备、重返阳光之下，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伸手一指，元素盘泛起波涛，勾勒出破碎海域的形态：“就在刚刚，我们的盟友向我们透露，封印解除之后，庇护所的逃生系统就会启动。”

“纪元遗民们会使用逃生装置快速穿越黑暗沉重的两千米深的海水、来到海面，蔚蓝舰队会将他们救起、欢迎他们加入评议会的温暖家庭，伟大的法师国度将会迎来新成员，奥法之路将得以飞跃……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他语气变得低沉：“这片海域，是被康德所占领的。”

这个名字仿佛拥有魔力一般，将浮想联翩、展望未来的议员们的期待心情一拳打翻，每个人的脸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臭。

“我们不得不考虑最坏的可能性，即，撤离行动引起了破碎群岛驻军的注意，并最终招致了康德的干涉……”

大议长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个可能性过于可怕，他甚至不愿意去设想。

“对此，我们需要制定应对计划。”即便不愿设想，这依然是他的职责，他低声道，“如果康德竟察觉到伊蓝-泰尔遗民的端倪，并要分一杯羹，甚至为此采取了明确的武力威胁行动，那我们……”

“——议长阁下。”

就在此时，一名议员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发言。

议长面露不悦：“罗贝尔议员，有什么事吗？”

贪婪的战争贩子，与奥克辛顿臭味相投，他不喜欢这个鹰派。

那罗贝尔议员欣然道：“事实上，关于您的担忧，即最坏的情况下，如何阻止震旦人对我们的救援行动进行干涉，奥克辛顿议员提出了一个计划。”

议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奥克辛顿的计划？他为什么不直接提交给星空议庭？你跟他私下联络了？”

罗贝尔议员淡淡道：“议庭似乎并不禁止议员们的私下友谊，议长。”

评议会的统治者冷哼了一声。

“请原谅他的失礼，奥克辛顿阁下是有苦衷的，这个计划并不光明磊落，不讨您的喜欢，尤其是涉及到妮希雅丝指挥官，更会引发您的恶感，可奥克辛顿阁下问心无愧，这是为了评议会的利益，每一名评议会成员都有义务为之牺牲和付出，妮希雅丝指挥官当然也不例外。”

罗贝尔议员微笑道：“就像奥克辛顿先生所说的那样……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牺牲。”

议长强忍怒气，心中黯然低叹。

不用罗贝尔说，他也能猜到奥克辛顿的鬼主意。

无非是再利用妮希雅丝一次，想办法让她阻拦康德的追查。

他唾弃这种行为，极为反感奥克辛顿的提议，这不仅是对一名忠诚的功勋军人的羞辱，若是传扬出去，更是会动摇军心。

可他不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君主。

就像他无法阻止妮希雅丝被摆到谈判桌上、当成与康德交易的筹码，议长的权力并非至高无上，他无法违背所谓的“国家利益”，而讽刺的是，所谓的“国家利益”是什么利益，完全是由核心议员们来决定的。

所以这次，他也知道结果。

“好吧。”

他冷冷道：“把奥克辛顿那该死的计划给说出来，我……”

就在这时，议庭东南角的智库首席突然脸色大变，他被赋予与伊蓝-泰尔交流的重任，此时此刻，谐振晶板上浮现出了简洁有力的短语。

——开始行动！立刻！

智库首席失声喊道：“议长阁下！”

他那失态的喊叫和剧烈动荡的精神波让议员们色变。

风雷涌动，几乎顷刻之间，议长就来到了智库首席面前，他看了一眼晶板，经过几日的学习和探索，他也能正常阅读伊蓝-泰尔的文字。

“怎么回事？”他愕然道，“发生什么了！”

晶板接二连三地浮现出了长长的文字和图画，那是注入提取物精华、解封庇护所的最终也是最关键的步骤。

议长眼中雷光闪烁，刻印记忆，旋即喝道：“问！”

智库首席颤抖着拿起笔来，刚想询问，突然表情剧震，因为这块谐振晶板顶部的魔法毫光砰然消散！

他吃力地喊道：“连、连接中断！故障编号503……是外力毁损！”

议长脸色铁青，只迟疑了不足一秒。

他断然道：“下达命令，开始行动！”

消息传递下达，通过评议会最尖端的魔导通讯手段，传递到潜藏深海的两艘潜艇之中，两名舰长各自确认对比命令，评议会乃至整个异界最尖端的水下舰艇开始隆隆运转、准备起航。

它们的动向被骑士阿斯托尔福号的舰首声呐即刻捕捉。

“爸爸！”阿福立刻通知康德，“潜艇动了！”

身在远港的康德拔出头来，将蒂娜的衣襟掩好：“操操操，来了！”

深海之中，前代纪元以保护文明火种的最终的庇护所内，鲜血般凶厉的穹顶之下，暗红色的世界被愤怒的嘶吼充斥。

“背叛者！”

“不敬者！”

“这是众神的惩戒！”

“我们没有资格！”

“不要玷污我们的忏悔！”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四面八方的声浪围拢过来，狂热的生灵们手持简陋怪异的武器，将粗粝坚固的安全屋团团围住，继而，这些愤怒的生灵虔诚敬畏地让开一条路，端坐于战蟹之上的金甲人手持权杖，倨傲而至。

“事已至此……”

房间内，蓝色卷发的女性手持三叉戟，缓缓站起，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周围聚集的伙伴和族人，振臂高呼。

“让我们杀进永恒高塔，烧了这座充满谎言的悲哀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