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天使(1 / 1)

伦敦的夜寂静又嘈杂。

民众们彻夜不眠,试图从他们所依赖的信息茧房中了解今晚所发生的事情,毕竟今日接连发生的大事件接二连三——威斯敏斯特宫前的车祸,泰晤士河上的浮尸碎块,美帝大使馆遇袭,还有伦敦西郊惊天动地的爆炸。

即使是信息接收最为迟钝的人都听说了这一连串的事件。

简直像是狂风暴雨即将到来的前奏。

街头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

伦敦的暴力机关全部加班,街头巷尾,严阵以待,大小媒体们疯狂地上蹿下跳、试图挖出大新闻的线索,在野党的作秀政客们在个人社交平台与媒体上大放厥词、制造恐慌,各种各样的阴谋论不绝于耳。

爱尔兰人首当其冲,苏格兰人与威尔士人也遭到怀疑,更别说中东裔和巴基斯坦裔,俄罗斯人自然也榜上有名,甚至连黑人也不例外。

人们隐藏在社交账号背后,疯狂地狂欢、发泄和嘲讽,各路人马享受着这放纵的欢宴,乐趣,流量,宣泄,利益,曝光度,每个人都能获得他们想要的……但唯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真相只在少数人中传递和讨论,是内阁会议中沉默的对视,是国会里尴尬的茫然,是一辆车在夜色的掩护下驶入了白金汉宫,是这个国家的各个机构在夜里有条不紊地运转行动,他们要为这一场闹剧画上句点。

因为在今夜,英格兰将再次绥靖。

换个好听点的词,叫明智的让步和勇敢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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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大都会警察总局。

“等一下,你们到底是谁?我要给我的上司打电话,他是助理警……”

地下停车场中,头发花白的警官脸色苍白地后退,他试图逃跑,可后面的两名黑衣人已经挡住了他,他试图拔枪,但装着消声器的手枪已经指向了他的头颅,五分钟前,他被这几名来自政府通讯总部的特工请走,本以为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可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但是,为什么?

警官试图呼叫,但一张手帕已经捂住了他的口鼻。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

他尽力挣扎,但突然发现身体使不上劲,一种恶心的感觉浮上心头,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抽筋痉挛——刹那间,他亡魂大冒。

手帕上的,并不是麻醉类药物。

而是……

神经毒剂!

他面露哀求之色,但为时已晚,他被死死地钳制着,被持续地捂住口鼻,渐渐的,毒素持续发作,他的瞳孔开始收缩,口水从嘴巴里潺潺露出,裤子中飘出了恶臭的味道,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知道死亡正在临近,此时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疑惑。

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

数不清的事情在脑海中浮现,他确定自己没有犯什么忌讳,如果说最近几个月执行了什么灰色的命令,那就是今天,他烧掉了一个女人的档案,下令P掉了她同伴个人电子物品中的照片,然后将那个女人带到了警局后门。

难道是这个?

可为什么?出了什么问题?明明只是一个……

痛苦的黑暗席卷了视线,掠过了魂灵,他的意识渐渐消散,身体停止了挣扎,瘫软着倒下,一条生命就此逝去。

特工们检查了他的脉搏、瞳孔和心跳,确认无误。

“写一份尸检报告,再写一份工伤报告。”

领头的特工摘下手套,连着手帕一起,扔进了随身携带的废弃箱中。

“拉去火化,让警察总局通知家属。”

类似的事情悄然发生、不断展开,不仅仅是为了切断线索,也是在趁机夺利,圆桌既已覆亡,与其联系密切的利益团体遭遇重创与威慑,本来就是大赚一笔的良机,大家都是体面人,谁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豪华的宅邸被敲响大门,惴惴不安的上流人士们将身份隐秘的特使迎进家来,他们的亲人今晚未归,马术中心的爆炸让他们心神不宁。

使者们从箱子里拿出了两份文件,一份保密协议,一份转移声明。

绝对机密的财产转移声明显得荒谬又儿戏,说他们的家人死于恐怖分子的袭击,一位见义勇为的中国人替他们的家人报此大仇,为了表示感激,他们愿意将亲人留下的股权和房产无偿转赠。

——开什么玩笑!

修养极好、高贵优雅的继承人们声嘶力竭地大吼,但他们很快在一张张照片和使者们的劝说下颓然坐倒,这些特别使者并非是莫名其妙的政府官员,而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是议院中的大人物,他们的到来本来就代表着一股强大到不容反对的意志,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的,这个国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让他们知道。

“他们都说,这是继维京入侵之后,英伦所遭遇的最无耻的剽掠。”约中堂的电话透着无比的怨气,“同样的事情你再做几次,就要变成首富了。”

“嗨,首相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康德瞪大了眼睛道,“我只是拿了你们国家的一些产业,美帝可是从你们那里抢走了霸主地位啊!”

“……”

电话那头传来了汹涌剧烈的咳嗽声。

半晌,他悻悻然道:“总之,劝说他们认命,需要时间,你勒索的产业和股权数量驳杂,理清出来、完成移交需要大量的时间,你……”

康德欣然道:“放心,AWSL公司即将迎来大量优秀员工,由他们替我清点接手,我不管事,只负责数钱。”

“他们都是中国人,对吧?”

约中堂的声音透着一丝阴沉:“我劝告你一句,你的国家可能不乐意你这样——你勒索掠取的产业有很多是英伦的核心工业,中国人堂而皇之地插手进来,势必会引起我们更大的提防和戒备,与你们国家的国际政策和国家利益并不完全符合……况且,现代股份制公司,以你获得的那些股权,最多也不过是董事会的一个席位,只有被排挤的份儿。”

这才是约中堂捏着鼻子打电话过来的真正原因。

至于耍赖,耍赖是不可能耍赖的,康德的武力威慑尚在其次,他手中的那一大票证据加上武力威慑才是最要命的,这让高素质西方人的契约精神立刻呈现出来——在屁股擦干净之前,耍赖是不可能耍赖的。

但不耍赖,意味着康德正式渗入了英国的一些核心工业和命脉产业之中,虽说超凡者不至于去认真管理每一家公司的业务,但他可以找人代劳,以他与中国政府的关系,找来代劳的必然也有浓厚的政府背景。

这才是最要命的。

面对首相意味深长的暗示和警告,康德笑出声来。

约中堂不满道:“你在笑什么?”

康德说道:“我看到了一只叼着腐烂耗子的猫头鹰,可爱极了。”

“……”这话真是没头没尾,首相警惕道,“什么?”

“我是说……”康德微笑道,“您可能太过紧张了——您以为我正义的抄家是早有预谋,想要借题发挥,经过重重布局谋划,夺取那些权贵们的家产股权,进而实现我和我的国家的谋划,即趁着你们焦头烂额、无力抵挡、只能妥协的情况下,一脚踏入英伦经济与工业的核心地带,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把持贵国的经济命脉,甚至剽窃贵国的核心科技……您是这样想的?”

约中堂哼了一声。

康德依然笑容满面。

“您想多了,我没有这么无聊,也不想这么费事,自始至终,我不过是想置办一些产业、做点小生意,听说资本能够钱生钱、钱滚钱,我很中意。”

“而我更中意的事情,是从你们洋鬼子那里用拳头拿走你们的东西,不服就打,让你们捂着脸无话可说——别搞错了,我不是针对你们的经济和技术,我只是想用你们的资本、公司、技术和优势给我赚钱,然后用这些钱买更多的东西以便更好地揍你们,仅此而已。”

这话本来欠抽极了,但约中堂却没有勃然大怒。

并不是不怒。

而是有些习惯了。

今天他被撩拨嘲讽的次数和力度,甚至比这一年都要多都要大。

“康德!”他恶狠狠道,“你别得意太早了!”

“哟,这么不想跟我说话,干嘛还在这里听我嘲讽啊,鉴不鉴啊您。”康德语气悠闲,“没事就先挂了哈,我这边还有……”

“——等等!”

康德的笑声再次让约中堂握紧拳头。

他深吸一口气:“圆桌的总部……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康德笑嘻嘻道:“你猜啊。”

“——康德!”他厉声道,“别忘了这才是我们谈判的先决!”

“别这么生气嘛。”康德现在还在古堡中徘徊,东看看西看看,“阴间玩意儿确实是挺多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哎呦,这里还有你的女装画像……”

“什么狗屎!”

“哦,看错了看错了。”

康德笑眯眯道:“这么说吧,我也不知道首相你要找什么,我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不然您派人进来自己找?”

约中堂警惕道:“你有这么好说话?你有什么图谋?”

“我能有什么图谋,你不是说谈判的先决吗?这就是我的诚意啊,不要算了。”康德说道,“我回头就找人把这里挖地三尺、搞一个博物馆……”

“——等等!”

首相再度吸气:“我这就派人过去。”

“明儿再说吧,我们得把现场清理一下,可别让你们看出什么来。”康德笑道,“一会儿我们公司财务会联系你们嗷。”

“……什么?”

“财务啊。”康德说道,“怎么,想白嫖啊,这里是我打下的,已经是我的地盘了,你们的人想进来,当然得掏钱了,人头费,场地费,勘探费,设备入场费,古堡磨损费,安保费……这些都得交一下吧。”

约中堂的牙齿磨得咔咔作响。

有些时候,并不是付不付得起的问题。

是他妈好怒的问题啊!

“诶对了,说到安保,我看这古堡周围也有什么地痞流氓在探头探脑的,你们英伦的治安很成问题啊,首相你记得调个集团军过来守一下,武装直升机啊战斗机啊什么的最好,干脆在这里建一个大型军营吧,再来个重型装甲旅……哦草,等等,你们他妈都要没坦克用了,哪来的重型装甲旅,丢人玩意儿,要不要喊你喊你爸爸调马润来镇镇场子啊?”

“法克英拆腻子!”

友好的电话通讯最终以首相的咆哮告终。

康德放下手机,笑出声来。

荷鲁斯疑惑道:“要让英国人进来?”

“不然呢?总不能来一个杀一个吧。”康德望着死气沉沉的古堡,这里面藏着许多的秘密,“我俩精力有限,儿郎们也不懂这一块,想要从这里挖出圆桌的秘密,还是让英国人代劳比较好,毕竟……咱们有备份啊。”

随着亚瑟的死去,白雾世界建立了此地的投影,所有的一切都被完美复制,地球这边又有荷鲁斯的无人机随时盯紧,无论英国佬在这里找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清理出来什么,都会在康德的掌控之中。

“圆桌的秘密还多着呢……这事儿估计没完。”

康德说到这里,拍了拍古堡斑驳的墙壁:“不过,告一段落了。”

荷鲁斯附和道:“嗯,大获全胜。”

康德失神片刻,轻叹道:“也不算是吧……我遇到了一个了不起的灵魂,我率领着追随者第一次出现在世界面前,很多的事情被永远地改变,也有人会被永远铭记,不过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先享受胜利的喜悦。”

就在这时,荷鲁斯冷不丁地问道:“国内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康德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聪明人,看我不想说,就一定会先装糊涂——唉,果然是自己国家好,并不是什么忠诚啊信任啊什么的,只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民族、同一个文明,血液中流淌着同样的气质、文化和底蕴,拥有同样的思维方式,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他走出庭院。

圆桌超凡者们的尸骸已经被清扫到白雾世界,超凡战斗的痕迹也被盗火者之力全部抹消泯灭——那些因战斗而四处逸散的异种能量无形无色,四处飘散,常规手段无法消除,却会被诸国的某些黑科技侦查感应。

然而在盗火者的视界之中,这些就像是黑暗中的灯火,显眼无比,抹消起来也极为容易,只需要精神力触及,萃取裂解,干干净净。

康德伸手,撤下黑暗天幕。

阴云散去,漫天星斗,银月高悬,照耀大地。

他抬头望着天空,也许这一幕会被变轨至此的卫星拍摄,也许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们正在看着他,目光里蕴含着种种情感。

康德双手高举,比出中指,笑容灿烂。

各位大爷,以后打交道的日子,一定很长。

一夜过去。

今日伦敦天晴,冷风沁凉,苍穹澄澈,希思罗机场,一架来自中国的私人客机停在寂静的角落,被特警部队护送登机,有外交官员陪同,一位容姿秀丽、妆容素雅的女孩儿登上飞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安小姐,我代表英伦政府对您所遭遇的不愉快的经历表示由衷的歉意,我们会向您提供补偿,并真诚邀请您在未来的某天再次游览英伦。”

对于英国人的诚挚感谢,安幼仪只是一笑,她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在某种程度上,世界在她的眼里少了一层神秘,她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猜到了很多事情……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终究还要在这世上活着。

她告别了前来送行的英伦官员,对陪同人员说道:“宋小姐,现在可以起飞吗?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那位大使馆的官员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康先生……”

安幼仪轻轻一笑:“他说让我们先走……他还有一点事情。”

“好的。”

康德确实有一点事情。

在处理完古堡的事情之后,他来到了肯辛顿区的核心商业区,那里是安幼仪被绑架的地方,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了莎拉娜。

然后是伦敦北区,维京骷髅的藏身处,那里被重兵把守,里里外外清理得干干净净,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莎拉娜的痛苦噩梦,当时却一无所觉。

然后是威斯敏斯特宫,他将昏迷的莎拉娜扔在混乱的车厢里,本想着对方会稀里糊涂地获救、将一切当成一场噩梦,谁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噩梦的开始——这是不可预知的结果,也是康德的遗憾。

发生车祸的拐角处堆着很多花,是市民们自发送来的。

天知道他们在悼念什么。

康德驻足良久,叹了口气,转身想要离开。

但就在这时,有声音传入耳中。

“先生,先生,麻烦您看一下,这个女人您认不认识,她也是被救出来的人,她穿着蓝色的运动服,头发有些干枯,她……”

康德转过头。

一个邋遢甚至有些疯癫的男人拿着一个画板,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看得出来他的画工很糟糕,画出来的女人也很奇怪,更别说辨认了。

但康德身子一震。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那个男人真的画出了他想画的人的气质,康德一眼就认出了那糟糕画工所要勾勒的形象。

伤感又悲悯,柔弱又执着。

那男人举着画板,四处询问,哀求,恳切,瑟缩,狼狈。

他在怀疑和相信之间选择了相信。

不相信莎拉娜只是一个脑子里臆想出来的角色。

可他的手机照片中已经失去了那个人的影子,家里的相册也找不到踪迹,他寻遍了整个世界,也找不到莎拉娜存在过的影像资料,他只能依靠自己拙劣的画笔,画出了心中那个永不磨灭的身影。

他寻找了一整晚,躲避着警察,躲避着那些可怕的黑衣人。

他一度曾经要被抓住,不知为何,即将落网之际,那些黑衣人竟然匆匆离去,没有再为难他。

甚至是警察都对他视若无睹。

他不想去深究这背后的因素,他只想找到记忆中的影子,他询问着,却失望着,一直如此,得不到答案,得不到肯定的答复。

“女士,女士……”

“先生,行行好吧,看一看她,如果您知道……”

突然他身子猛然一震,他看到了一个背影一闪而逝,他迈开脚步,踉跄追去,穿过马路,直至一个无人的街巷。

他看到了一位白衣的女孩儿,金发飘然,灿烂如日,转过身来。

男人身体巨震。

这是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孩子,就像是光的化身,就像是降临在人间的天使,她的全身被圣洁的光芒所笼罩,仿佛是从天上、童话和传说里走出来的一样,美好,纯洁,神圣,聚集着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美德。

最重要的是,他从对方的眉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男人怔怔地低头,看向手中的画,又看向了眼前的女孩儿。

没有一丝相像,却很像很像,眼前的女孩儿美丽无比,与记忆中莎拉娜形容枯槁、神色憔悴的样子天壤之别。

可直觉告诉他……

“莎拉娜……莎拉娜……”

他脚下一软,跪了下来,哭道:“莎拉娜……”

温暖的光芒由远及近,他看到飘扬的裙摆,美丽的天使来到他面前,他看到女孩儿伸出手来,手中凝聚着一团光。

男人瑟缩地伸手,接过那团光芒,手中一沉。

光芒敛去,那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匣子,线条分明,微微发光,匣子上雕刻着一位展翅高飞的天使少女,天空圣光洒落,如烛光照,悲悯祥和。

刹那间,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怔怔地望着这笼罩在光芒之中的少女,少女低下倾城的容颜,望着他,微微一笑,轻启的樱唇似乎在说什么话,男人看懂了。

“好好活着。”

然后她展开光翼,绚烂的辉芒璀璨弥漫,男人惊愕地望着这一切,望着升腾的光辉照耀着无人的小巷,那美丽而灵动的身躯浮空而起,带着微笑,飞向天空,化为一束光,远离了苦难的尘世。

远处,注视着这里的康德手掌一翻,微型相位之门开启。

一枚雾晶浮现。

那升腾的雾气之中,仿佛点缀着几星光耀的圣辉。

“辛苦了。”

他说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巷子里的男人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的匣子,藏于心中的莫名的情感永远没有了倾诉的机会,他确实倾慕着那位坚强的女子,他知道对方的故事。

“莎拉娜,莎拉娜……”

他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

这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天使。

这一生,他也永远没有忘记这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