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寂静的海上，只有浪潮的声音起起伏伏，明亮而温暖的船长室，妮希雅丝心中却一片冰冷，见到父亲并没有让她感到喜悦。

因为这是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

下一刻，狂怒便自心底喷涌，她举起法杖对准了一脸矜持笑容的特派员，厉声道：“你这个肮脏的政客，你怎敢！”

但粗粝的手抓住了霜心木法杖，记忆中宽广的胸怀挡在了那卑劣小人的面前，父亲的厉喝还像小时候一样，严厉而充满威严，使妮希雅丝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不安和紧张：“你在做什么！奥斯科先生是评议会的特使！”

妮希雅丝失声道：“父亲！”

“你还肯叫我一声父亲吗？”那瘦削的中年人冷声道，“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这样奸猾惫懒的兵油子！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服从评议会的命令？你为什么对奥斯科先生不敬？如果不是议员们找到我，我还不知道我的女儿竟然已经变成了拥兵自重的兵油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妮希雅丝涨红了脸：“父亲，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舰队为什么还在这里原地待命？评议会的命令是什么？我放弃了自己的奥法之路，倾尽一切教导你取得现在的成就，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付出的吗？”那男人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被星空议庭召见时，是多么无地自容吗？简直是耻辱！你让我为你蒙羞！”

他说到这里，越发愤恨，抬手劈下，耳光响亮。

妮希雅丝白皙精致的脸蛋迅速涨起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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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派员立刻假笑着去拦：“议员先生，议员先生，请不要这样，妮希雅丝指挥官是一位伟大的军人，她只是一时想错了……”

“奥斯科阁下，这真是让我羞愧，我们将她宠坏了，她一向如此任性，唉，也怪我没有让她早些嫁人，她一直不明白家族的意义，也不知道付出的必要性……”今天刚刚被许诺以参议院议员之席位的男人望着特派员，脸上尽是诚恳的笑容，“也许是时候为她订下婚约了……”

——特派员心里打了个突。

如果在平时，面对对方的暗示，他多半会砰然心动，妮希雅丝是海军之花，相貌身段自然极为出挑，但额外的加分项，是地位与气质，一位实权舰队指挥官会给她带来极大的个人气质加成，能够拥有这样的尤物，将冷艳铁血的将军压在身下，确实是美妙的享受……但现在不行。

他身负评议会的任务，又吃了一发来自震旦人的死亡宣言，而举世皆知，康德杀戮成性，而且绝无虚言。

所以挣命才是最重要的，怎能节外生枝。

毕竟根据捕风捉影的传言，康德与妮希雅丝指挥官似乎很聊得来，特派员不敢保证风流成性、色欲熏天的震旦人是否对这位海军之花抱有某种欲念，如果有的话，他这简直是自找麻烦……

一念及此，他带着标准的假笑，躬身道：“您一定与妮希雅丝指挥官有很多话要说，我先回避一下，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不顾对方的挽留，他彬彬有礼地点头告辞。

房门关闭。

一脸微笑的准议员拉下脸来：“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做了蔚蓝舰队司令官，我就管不了你了？我是不是还要给您行礼？”

雷厉风行、个性强势的妮希雅丝在父亲面前，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女孩儿，她轻声道：“父亲……您不应该来的。”

男人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抬手又要打，望着女儿脸上的红印，深吸了一口气，按捺怒火，他怒极反笑：“不应该来？等着你违抗评议会的命令，被撤职驱逐，让你的前程和我的心血全都白费，让好不容易得到的参议院议员职位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妮希雅丝沉声道：“没有这么简单的，这件事情非常奇怪，而且也非常危险，议庭命令我们与康德发生直接冲突，我不能拿士兵们的生命去赌！”

“难道康德还会与评议会直接开战吗？他只是在吓唬你们！”

男人勃然道：“而且，士兵的生命不就是用来赌博的吗？否则他们加入军队做什么？你不忍心拿他们的生命去赌，难道用自己的前途和家族的未来赌吗？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出人头地，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

“我放弃了自己的奥法之路！你母亲为你操劳成疾！你弟弟也因此耽误了最好的冥想时机！整个家族都在指望你，你却拿这些来开玩笑？”

妮希雅丝连连后退，她软弱地摇着头：“不，我没有……”

“那就立刻服从命令！去做事啊！”

男人低吼道：“你知不知道参议院议员的职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家族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变！我将成为受人尊敬的大人物！你弟弟也不会被名门高校拒收！我们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就要到收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妮希雅丝低声道：“可……康德真的会杀人的。”

“你不是跟他关系很好吗？你去求他，他难道不会手下留情吗？”

指挥官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您……您教我要自爱，要守住贞洁，要做一个体面的姑娘……”

“我是让你不要在愚蠢的年纪被一无所有的小流氓欺骗，我是让你不要在海上跟肮脏恶臭的水手乱搞，让你守住贞洁，就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该死的，这种道理还要我跟你讲明白吗？”

男人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有这样一个情人并不是坏事，如果他真的对你……懂吗？这在某种程度上，会让我在图拉夏叶的地位更稳固……”

“——父亲！”

妮希雅丝语气激烈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话音刚落，又一记耳光劈面而来。

“所以你想逼死我们，是不是？”

“不是的……”

“那你想怎么样！？”

“我……”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些道理我没有必要跟你反复强调！如果你想失去一切，让你的父亲滚回老家，让你的弟弟一事无成，让你的母亲失望透顶，那就继续在这里纠结于你士兵的生命吧！”

说到这里，男人望着他的女儿，语气冷冽道：“我希望今天的谈话就能让你下想定决心，我们都不希望下次出现在这里的，是你躺在床上的母亲。”

妮希雅丝低着头，一语不发。

男人漠然转身开门离去，关门的刹那，他看见女儿无力地坐在床沿，神色落寞，他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从小到大，如何拿捏妮希雅丝，他算是经验丰富了。

这是他倾尽心血灌注的成果，最完美的作品，一定要有收获。

紧闭的房门，妮希雅丝低垂着头，她紧紧地咬着牙关，指甲嵌入肉里，一点点血丝慢慢渗出，她发现自己陷入了悲哀的三重困境，堂堂海军之花，评议会名将，蔚蓝舰队的指挥官，竟然也在这样的局面中身不由己。

服从评议会的决定，会让士兵们陷入陷阱。

不服从命令，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会让家族失望。

难道真的要像父亲说的那样……

她咬着牙，扯着自己的衣领。

绝不。

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努力，挥洒的汗水，经历的辛苦，就像是她对特使所说的那样，她的地位是踩着鲜血和尸骨爬上来的，她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永远不必向男人献媚，永远可以依照本心行事。

但……

与此同时，回到破碎群岛的康德站在山巅，以凤凰世界俯瞰海域。

“时候差不多了，不能在异界浪费太多的时间，我再加一把火，然后就回地球，这里就交给你们来处置，没有意外的话，不必喊我。”

康德按响了通讯装置：“阿福，替我传呼蔚蓝舰队，邀请指挥官妮希雅丝前来一叙。”

阿福甜甜地回应：“没问题！”

荷鲁斯啧啧道：“开始了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康德警告道，“我跟你讲，不要听风就是雨，我这只是很正常的离间计，你不要看她是个女的就想搞大新闻。”

荷鲁斯笑道：“父亲要怎么离间？”

“简单，我跟妮希雅丝聊过几回，这应该是那种比较正派、爱民如子的军人，评议会这种时候派他们来火中取栗，他们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心里一定大为不爽——现在正是使离间计的时候。”

康德淡淡道：“毕竟我们知道，评议会真正的目的是海中的遗迹，蔚蓝舰队的出击只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也就是说，这支舰队已经被当成了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而蔚蓝舰队本身并不知晓这件事情。”

“只需要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件事情点明，以妮希雅丝为首的蔚蓝舰队官兵的所有怨气和不满就会形成质变……但我们事先要把火烧旺。”

康德打了个响指，微笑：“今晚的会面是扔一个火星，接下来的冲突会往里继续添柴，直至合适的时机，我会让她知道真相。”

荷鲁斯听了一会儿，感叹道：“我相信了。”

“什么？”

“我相信您对她没有怀有任何男女之意，您在琢磨算计她的时候，肯定没有把她当成女人来看待。”

“……哇我为什么非要把她当成女人来看待啊？当成一个高技能的海军提督来看不行吗？”

荷鲁斯一本正经道：“如果您把她当女人来看，就可以稍稍修改一下计划，比如说不主动提出会面，而是诱使蔚蓝舰队擅自行动，然后我们将那些小艇用水炮击翻，俘虏船员，逼迫她主动过来领人，然后略施小计，让她走投无路，不得不悄悄来到您的帐篷中屈辱地献身，进行可耻的炮友交易……”

康德斜了他一眼：“以后少看点本子。”

“以现实的逻辑推论，这也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会的。”康德摇头道，“这么骄傲的人，拉不下这个脸。”

“所以说您还是觉得很可惜？”

“胡说，可惜什么。”

荷鲁斯笑道：“那也是一位出众的美人啊，而且还是提督属性，蓝毛，四舍五入也算是个舰娘，怀着某种决意向您献身，不觉得刺激吗？这可是您这种人最喜欢的倒贴，而且不用负任何责任的那种。”

康德作色道：“我是那种人吗？即使她来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的！”

“……也只有您会拒绝吧，呵。”

“你这么说就是侮辱你太爷爷甚至你爷爷那一辈人了！”

“……嗯？”

康德来了精神，转头对终结者形态的荷鲁斯口沫横飞道：“我看你是一点都不懂哦，对那个朴素的年代缺乏了解和敬畏，你看，现在时代变了，科技发展了，资讯发达了，现在的年轻人，幻想和口味越来越杂，越来越重，女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甚至人类都无法满足他们了……”

“那你觉得，老一辈人在血气方刚的时候，有那么多涩图和教育片看吗？他们在夜深人静中躲在被窝里练手劲儿的幻想素材是什么？”

荷鲁斯茫然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康德正色道：“我研究过了，说起来吓你一跳——是女特务啊！”

“……啊？”

“那个年代嘛，纯洁无瑕、朴素憨厚，能在娱乐产品中堂而皇之出现的色女人，就只有反动势力派来的女特务了！尤其是我爷爷那辈儿，大家心目中的女神就是王晓棠老师，她扮演的女特务现在看来当然是不好看，可在那时就是天仙——你知道那一代人年轻时的幻想是什么吗？”

康德沉声道：“就是把自己幻想成坚定的革命战士，任由皮肤雪白、打扮时髦、十指尖尖、樱桃小口、浓妆艳抹的女特务使劲浑身解数诱惑自己、引诱自己、倒贴自己，而自己依然意志坚定、不为所动，给予对方以最坚决的拒绝和最义正言辞的呵斥——这就是他们的至高撸点啊！”

他敲了敲桌子，傲然道：“所以你还有脸嘲笑我？我这般坐怀不乱、坚定自守，乃是发扬老一辈的光荣传统，这是多么可爱的性癖啊！”

荷鲁斯机魂默然。

“草。”

他说道。

谈笑扯淡间，向蔚蓝舰队发出提议的阿福带回了妮希雅丝的回应。

“父亲。”

舰娘有些愤愤不平：“那个女人拒绝了您的建议！而且观测到蔚蓝舰队开始行动了！他们正在释放突击艇！”

康德露出了纳闷之色：“哈？为什么？这没道理啊。”

形势是我强敌弱，我还跟妮希雅丝有点交情，她也不希望发生什么摩擦和冲突，我这边递来了橄榄枝，她难道不应该先来看看我想谈什么吗？

怎么就主动出击了？

半晌，荷鲁斯幽幽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猜，父亲之所以谋划失败，也许是由于您没把她当成女人。”

“……哈？”

骑士阿斯托尔福号拉响防空警报，整个海域被呼啸的尖鸣所唤醒，先锋舰队的官兵们兴奋地跳了起来，开始收锚扬帆。

他们摩拳擦掌，因为奖励条目早已经在白天时间下发，完成侦测、定位目标、击沉载具、活捉敌人，全都是有军功拿的！

榴弹炮狂烈轰鸣，一枚枚照明弹被击向四面八方，巨龙振翼冲天，巡视怒海，一艘艘导弹快艇根据指挥链路的引导向着指定海域开进，被阿福初步整合的舰队指挥体系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战斗任务。

康德站在山巅，俯瞰舰队分布图，说道：“船不够。”

“是不够。”荷鲁斯说道，“在地球多买一点改造一下。”

康德摇头道：“买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下订单耗时许久，买成品和二手的，开到珠尔班港也得很久，远水解不了近渴。”

珠尔班港月处理集装箱八百箱，年吞吐量两百万吨，有点弟弟，港口内停泊的船只年份已久，保养极差，不堪大用，甚至不如联合舰队，没有拿来改装的价值和意义，五大常任理事国派来的大型货船和油轮还在路上，新式海军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成型——毕竟买来还要改装和强化的。

他叹了口气：“感觉直接开新地图比较好……这次回去就投资一下。”

荷鲁斯说道：“占领也算，直接抢也可以。”

康德白眼道：“太平盛世，去哪里抢嘛？我是良民来着。”

他们自山巅遥望，黑暗的夜空被炽烈的照明弹映照得犹如白昼，散开的评议会舰船放下小艇，水手划桨，法师纵风，向着破碎海域方向猪突猛进。

康德拿起麦克风说道：“各单位开始行动，用水炮呲翻他们的船，用渔网捞起他们的人，后勤基地煮好泡面，宣传队就位，给他们来个老乡三连。”

该让他们尝尝思想工作的威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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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今天睡得还行，但有点卡文，今天再写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