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本岛，炎子光矛发射阵列的所在地。

那是一座半掩埋式的永固要塞。

穹顶宛如天文台般张开，毁灭核心闪耀转动，穹顶内壁烙印着大量的聚能符文，毁灭光束便是从这里射出，经过分布在各个方位的法师塔阵列，将摧毁一切的射线折射到海域的每一个角落。

核心控制台中，为数众多的施法者与学徒维护着大量的魔导元件与符文炉，指挥者通过鹰眼术和大气透视阵列观察着外界的情况。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但每个人都无法保持全然的专注，地上残存着血液的痕迹，发射阵列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偷瞄观测云图。

他们不久之前对震旦人康德发起了攻击。

现在他们也知道，对方的反击即将到来。

先前发动的联合攻击没有对震旦人乃至于他的舰队产生任何影响，唯一的战果是，他们惹怒了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疯子。

而他们的老大，对此毫不在意。

“再联系一次五号法师塔！”

云图之前，炎子光矛阵列的负责人吼叫着，他已经无法保持从容，语气中透着焦躁与狂怒：“给我明确地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小心思！岛主每年拿出数不清的金币来雇佣他们，现在他们必须体现出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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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回头，阴鸷的眼神透着狠毒的杀意，精神力几乎凝为实质，压迫着负责短途通讯装置的传令兵。

要塞主管的声音已经极为阴冷：“告诉他们，炎子光矛必须通过法师塔的偏折棱镜进行攻击，没有他们的帮忙，我们无法打击到康德的舰队。”

“——但我却可以直接攻击他们！”

“只需要将发射棱镜向下调整一点点刻度，光矛就会打到法师塔本身而非偏折棱镜！给我明确告诉他们！配合我攻击康德，他们不一定会死，但贪生怕死拒绝我们，我现在就能让他们死！让他们听好了！”

“十五秒！十五秒内我一定要看到折射棱镜上线！”

“不要试图逃跑！我在盯着他们！”

传令兵惊慌地答应，旋即飞快地向五号法师塔发出信息。

要塞主管深吸了一口气，将手边的水杯摔到地上：“该死！”

从奥法评议会重金购买的炎子光矛重火元素聚射器，是破碎群岛防御体系中最令人畏惧的部分。

经过法师塔阵列的偏转，无坚不摧、炽热可怖的光矛可以打击到破碎海域的任何一片区域，其射程之远、速度之快、威力之强，即便是暮月王朝最先进的主力舰，也无法抵挡超过四次照射。

这样的攻击根本无从化解，也无从躲避。

因为攻击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任何一艘战舰都无法在这种攻击距离下展开反击，即便能够反击，也难以轻易摧毁法师塔的折射棱镜——因为岛防体系是能够拦截魔导攻击的！

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觉得任何一支舰队都休想染指破碎群岛，强大的要塞魔导器可以摧毁一切入侵者，他们甚至为前几日岛主们的软弱愤愤不平。

——康德前些日子前来挑衅、甚至将死难者的尸体洒在开拓者广场，那时候就应该立刻击杀他的！我们能够做到！

而岛主们为什么放任和妥协？让康德的舰队在破碎群岛耀武扬威，公然搞什么撤侨，还敢威胁我们——我们明明可以轻易击沉他们的！

诸如此类的，酒后不满的牢骚，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岛主们的谨慎和犹豫并非毫无理由。

炎子光矛仅仅出击数次，负责折射偏转的法师塔便被摧毁。

大气云图上只看到一道火柱从康德的座舰前方升起，尾部喷射着火焰的炼金武器宛如月神之箭般瞬息即至，而后火光闪耀，法师塔上半部分被打得粉碎，碎石飞溅，浓烟翻滚，高塔倒塌，棱镜粉碎。

备用法师塔只试射了一发，便被如法炮制，一发入魂。

第三座法师塔甚至刚刚连接成功、正在偏折装束到打击位置，闪耀的光刃滑至康德的座舰之前，便被那超越了数倍因素的炼金兵器击毁。

三座法师塔连续坍塌，要塞主管心如铁石，立刻联系四号备用塔，但看到同事们的惨状，四号塔的值守法师们已经胆寒，等负责人威逼利诱、半强迫地命令棱镜上线之后，还未启动，第四发导弹便打了过来。

五号法师塔说什么都不肯升起棱镜了。

“还有五秒钟！”他看着云图，厉声道，“为什么还没有升起棱镜！”

传令官惊慌道：“他们、他们说不干了！”

“背叛者！”

主管伸手虚按面前的星图阵盘，光芒浮现，虚幻的光芒笼罩住他的五指，他毫不犹豫地转动手腕，上方隆隆作响，露出地面的穹顶射流器微微下降几分，而后无数光点汇聚，炎子光矛绚烂喷射！

兹拉兹拉的响声中，赤红的毁灭之刃正中法师塔的顶部，奔流的热涌融化了玻璃，摧毁了外壁，引爆了奥能回路，白色的高塔像是被加热的刀刃切过的黄油，斜斜劈成两截，而后轰然坍塌！

“联系六号法师塔！”

主管环视着在场的工作人员，脸色阴沉：“我再重复一次，破碎群岛每一年给予你们数不胜数的金币、优厚待遇和享受，就是为了这一刻的！你们以为这笔钱这么好赚吗？现在是你们做事的时候了！”

“谁如果敢逃、动摇人心或者发起叛乱，刚刚这座塔，先前的几个蠢货，就是你们的下场！用不着康德来杀你们，我会让你们无比痛苦地死去！”

“听到了没有！”

无论由衷与否，人们都大声响应，因为主管的眼神杀气四溢，更是因为控制室的角落站着许多全副武装、呆若木鸡的死士们。

他们这才知道，破碎群岛不是天堂。

在今天之前，任职于破碎群岛的安保部门，是法师们最理想的工作之一，战争风险极低，连海盗都不敢来，但岛主们却从不懈怠，依然维持着优厚的待遇，即便演习、操练和考核的频率十分频繁，但看在丰厚的薪水和内部员工价的诸多服务项目的份上，这里依然是最好的地方。

但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一个本该在第一堂课便铭记终生的法师信条。

一切都是等价的。

负责人大步走向另一个联络官，冷声道：“大人那边还没有回复吗？”

联络官忙不迭道：“是，我以三分钟一次的频率向镇海城堡发出讯息，但没有任何回应！我们派出去的信使也失去了踪迹……”

“……可恶！”

要塞主管怒骂出声。

破碎群岛被数量巨大的海底生物袭击，舰船遇袭，码头遇袭，海岸遇袭，这是万分危急的时刻，炎子光矛阵列收到了主人也就是本岛岛主的指令——趁此机会，向康德与他的爪牙们发起雷霆一击。

且不说与康德开战是否明智，在这种遭遇怪物袭击的情况下，不立刻调动岛防系统去镇压，还要空出手来去打康德，显然是非常糟糕的乱命。

但岛主的命令被彻底地执行了。

——开玩笑，炎子光矛、投石兵与怒潮等重型魔导器何等重要，说是镇海神器都不足为过，老子作为本岛岛主、破碎群岛实际上的君王，命令我重金打造的武器开火，还得让你们这些雇员考虑一下是否明智？

岛主们当然要保证自己岛上的重器能做到令行禁止、指哪打哪。

这就是君主独裁的弊端了。

永远明智、一直胜利，是你雄才大略。

但要是出了错，你就是大傻【哔——】，没人帮你背锅的。

攻击的命令显然极不明智，以至于超过二十门要塞魔导器指向了康德的几艘船，结果被禁咒一吓，大部分都立刻熄火。

只有坚决听从岛主命令的三门本岛要塞炮，依然发动攻势。

不仅徒劳无功，反而成功激起了康德的怒火和敌意。

“都是这些胆小鬼！”

要塞主管怒骂出声，要不是其他岛上的胆小鬼们全都终止了攻击，再多加一门，也不至于让康德的战舰如此耀武扬威。

他一边痛骂，一边催促继续联系六号法师塔。

但心中已经有些不安。

自从发布攻击命令之后，主人所居住的镇海城堡就没了声讯。

而且岛主命令十二个主要岛屿的所有魔导器发动攻击，而其他岛上的要塞也有了响应，说明主人已经集齐了所有的令符权限。

但康德禁咒威慑成功，十一座主岛的二十二门要塞魔导器却全部熄火，再也没有重启上线——这说明主人跟其他岛主没有达成共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康德兵锋压境，深海怪物四下袭击，中央本岛群龙无首、失去指挥，镇海城堡通讯中断，现在到底怎么办？

“继续联系镇……”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惊呼，负责人猛然转头，大气透视投影的云图之上，又一支离弦之箭自康德的座舰冲天而起。

“六号法师塔被击毁！”

“——这个该死的……”

污言秽语喷薄而出，长达数十秒的辱骂滔滔不绝，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微微松了口气——因为那是最后一座能够攻击到康德所在海域的法师塔。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没法发动攻击了。

“大人！”

观测组汇报道：“敌舰即将抵达西南方度假海滩！”

要塞主管冲到云图之前，眉毛不停抖动，他冷声道：“海中有怪物，他们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当然要登陆——真是找死！”

平心而论，登岛是明智之举。

且不说面对自水下而来的大量怪物，战舰这种作战单位实在力不从心，而且面对本岛强大的要塞魔导器的威胁，他们也必须上岸。

中央本岛的三座要塞魔导器中，怒潮威力最大，满功率蓄能攻击，在其他岛屿的要塞阵列连携增幅之下，一发就能掀翻一个小型船队，但威力巨大的代价则是蓄能时间漫长，而且有很大局限性。

譬如攻击目标如果在岸上，怒潮就屁用没有，顶多制造一个小型海啸，那也只能攻击一下在岸边的敌人。

而今炎子光矛的六个法师塔棱镜已经被摧毁，怒潮在岸上没有用武之地，唯有一个投石兵，对于康德的炼金战舰来说，威胁也不大，但……

他冷笑道：“可我们有的，是完整的防御体系啊！”

二十多座重金打造的要塞魔导器，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大量的明堡暗堡、永固阵地、雇用军队和法师干员，每年都要送到暮月王朝集训的精英部队，最好的武器盔甲、战马箭矛，更新频繁的附魔装备，高强度训练演习，甚至每年都要拿海盗练手——破碎群岛虽然是岛屿国家，但陆军之强、装备之精，也是世界一流强国的水准！

我们的假想敌，可是暮月王朝的皇家陆军啊！

按照防御精灵王牌战团的登陆作战而制定的演习计划，从帝国购买的禁军装备，用金币与战火铸就的军队——康德不用禁咒，拿什么来打？就凭这几艘船上的上千名海军吗？用海军上岸跟陆军拼？

开什么玩笑！

“登陆吧！”他不屑地说道，“很快你就会发现，噩梦是什么……”

“岛上的防御体系，是按照重型魔导器、防御舰队等战略力量全军覆灭的基础而设立的，以确保在极端的环境下，防御部队依然可以依托有利地形和永固工事，在等同于暮月王朝三支黄金舰队和五大主力魔导化战团的联合法术打击下，与登岛侵略的登陆部队展开对抗……”

“不是你那些炼金兵器能撼动的！”

他想了想，说道：“给我接通索科特！”

这一回，短途通讯倒是很快接通，主管拿起了传音石，空心部分通过振动，还原出了对方的声音：“什么事？”

主管冷声道：“索科特，康德要率军登陆了，带着你的人依托防御阵地与永固工事进行抵抗，主人在看着我们……”

话音未落，对面便响起了粗暴的打断：“你在教我做事？”

主管皱起眉头：“你……”

索科特不耐烦道：“你这个没用的家伙，就闭嘴看好吧，只需要二十分钟，西大营与北方哨所的强击军团和骑兵队就会把康德那可笑的海军陆战队按死在滩头，我将率部发动攻击！”

主管面色陡变：“该死的！你这个蠢货！快点终止计划！你难道没有看到康德那炼金武器的厉害吗？”

索科特的语气越发不耐烦：“我已经联系好了，附近几个永固阵地的战术魔导器将支援我们，法师团也已经展开了！”

“——但你们还是要承受伤亡！为什么要放着优势不用？你应该依托防御工事进行拖延和对抗，而不是……”

“好了！愚蠢的人是你才对！”

索科特终于忍不住了，他怒吼道：“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守下来吗？就算能打赢那些海军，但能挡得住康德的禁咒吗？能挡得住后续开过来的康德的部队甚至是三国的军团吗？这是唯一的机会！”

那吼声中透着一丝不安和恐惧：“趁着康德率军登陆，发动强袭，尽量俘虏他们！有人质在手，就能跟康德谈！甚至能跟精灵、评议会和帝国谈！这就是我的目的！懂了吗？不然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主管张了张嘴巴：“我……”

“该死的！主人那边到底怎么样了？没有指挥，没有回应，没有命令！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通讯被粗暴地终止。

主管默然片刻，下令道：“现在！所有人！封存控制元件！熄灭熔炉核心！我们准备撤离！炎子光矛已经无法发挥作用了，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我们要去更需要我们的战场！”

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愕然回头。

“看什么！”主管喝道，“谁要留在这里被康德打上门吗？”

炼金师与学徒们这才忙不迭地起身，负责安保的死士们也沉默地移动位置，始终对珍贵的施法者们形成保护与监视的双重姿态，他们迅速整队，整个发射阵列的工作人员全都被动员起来，然后乘坐浮梯离开。

炎子光矛的发射阵列缓缓关闭，天文台般的穹顶闭合，而后慢慢降落，在不远处的隐秘出口，主管率领着他的队伍来到地表。

他看了一眼镇海城堡的方向，眼中闪过了一丝决意。

几乎可以肯定，镇海城堡发生了某种事情，以至于通讯隔绝，基本上一定存在危险……但他必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走吧！我们去镇海城堡！”

他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了西南方向，大概十几里外的沙滩，应当是康德登陆的方向，但这里被起伏的山势阻隔，看不到那边的情景。

康德想必开始登陆了吧。

不知道索科特的阻击战，会不会顺利……

主管犹豫了一下，他想飞到高处看一看，看一看那边的情景，继而，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助手说道：“真安静啊……”

下一刻，他听到了呼啸尖利的声响。

人们猛然抬头，但见西南方向，一道道白烟突破前方山体的阻隔，划过长空，出现在了云端，一道接着一道，宛如流星雨一般，向这边飞速坠来！

主管脸色苍白，厉声道：“跑！”

说话间，第一道黑影便拖拽着光焰，猛然坠落在附近的山峦！

“轰！”

火光掩映，冲击波爆发，声浪与浓烟奔涌不绝，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一道又一道的火柱连绵不绝坠落于地，以最初的爆点为起始，向着周围稳步推进和扩散，爆炸，轰鸣，宛如史诗中的地狱入侵，气浪奔腾，空气中弥散着硫磺的味道！

跑在最后的人便被冲击波卷入其中，破布娃娃般飞起，更多的人则是被这惊天动地、连绵不绝的轰鸣所震颤掀飞、屁滚尿流地向前方飞速逃窜。

主管已经连续打了两个滚，他试图使用法术飞行，但却被混乱的气元素给掀翻在地，身后的场景宛如地狱，耳边尽是同事们绝望的惨叫，这可怕的攻击突如其来，但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让他意识到了真相！

这并非是针对自己一行人的打击！

而是对炎子光矛发射阵列的反制弹幕！

——康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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