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天。

即康德莅临破碎群岛、发出警告的第五天。

战争依然没有打响。

事实上在第三天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等了一夜，全神戒备，如临大敌，结果第四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屁都没有发生。

三国的撤侨舰队依然在满海域乱嚷嚷。

康德的打击舰队却依然没有出现。

也没有禁咒。

也没有什么宣战布告。

唯一出现的新花样是一支混合舰队，撤离了所有震旦人与歌德人的远港舰队竖起了新的旗帜，自称无国界之军，全都戴着白头盔。

他们来到破碎群岛，宣扬着康德殿下的仁慈，并且表达来意——基于破碎群岛即将在康德殿下的怒火下化为齑粉，岛上的广大贫苦民众是无辜的，康德殿下怜悯你们的生命，在战争开始之前，愿意帮助所有的破碎群岛住民撤离，当然这并非毫无代价，他们只需要签下一份慷慨的劳工合同。

远港包吃包住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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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施法者和学者，待遇更高。

应者云集。

岛主们气了个倒仰，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康德与其说是要打仗，不如说是趁机在盘剥和掠夺破碎群岛的家当，这是世界上最可耻的掠夺，因为他们毫无办法，破碎群岛毕竟是个群岛，没有城墙，无法阻拦。

而他们也不敢下令开战。

这则是弱者的悲哀，因为战争与否，选择权不在懦弱者手中。

他们能做的，只有不断整军备战、鼓舞士气。

然后尽力在诗外下功夫——请求别国势力介入，请求中立势力调停。

这是弱国的宿命，弱国的悲哀，不久之前陷入战火的歌德也只能如此为之，指望着帝国能够主持公道，指望着友邻能够援助，可结果冰冷而残酷，甚至讽刺的是，与如今的情形出奇得相似。

强者根本不会在意什么国际舆论，正如帝国不敢冒着与精灵全面开战的风险来支援歌德，反而与暮月王朝定下了瓜分歌德的密议，被破碎群岛指望着的三个当世强国，也不愿冒着被种蘑菇的风险与康德正面较量，反而与震旦人达成了邪恶的交易。

开玩笑，国与国之间哪里有道义。

“这几天……海鸥有点少啊，它们也感觉到了吗？”

而今已是午后，破碎群岛海天开阔，阳光明媚，但往日里千帆来往的繁荣景象已经不见，前所未有的萧条席卷着这个商业枢纽地区。

依然是阿金斯岛的码头，两位震旦人站在骑士阿斯托尔福号的甲板上、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大大小小的岛屿远远近近，法师塔的阵列光辉冲天而起、直达天际，这里是敌人的腹心。

“战争要临近了……”

韩光成拍了拍身边的法师的肩膀，两三天的时光，足够他们初步结识为友，在撤离震旦裔的行动中，梅西竹表现极为活跃，他破碎群岛移民后代的身份，意味着他对岛上同胞的情况了如指掌。

震旦施法者听闻此言，慢慢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沉郁。

“是啊。”他平静道，“这两天撤离人数已经大为减少，我相信是岛主们动用了军队和手段，对他们进行了软禁和威吓……”

韩光成说道：“所以，战争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新朋友，抿嘴笑道：“猜猜看，康德殿下会以何种手段拉开战争的帷幕？”

梅西竹沉吟片刻，展颜笑道：“你先说。”

韩则正之子摸了摸下巴，他继承了父亲的智慧，也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中拥有了商人式的灵活思维，思虑片刻，答道：“破碎群岛的岛主们对想要离开的人们实施了恐吓甚至软禁，我猜康德殿下会派出一支精悍的部队，前去交涉，要求对方放人，如果不答应，就制造摩擦和冲突，乃至升级为战争……”

说到这里，他询问道：“梅兄，你觉得呢？”

梅西竹则有着施法者式的逻辑思维和实用主义思想，他说道：“你说的是政客式的拘泥和规则，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得一个合理的开战借口，但战争理由，康德殿下早已经拿到了，战争宣告，在五天前已经做出了，即使从道义层面来讲，殿下也已经有了所有的开战的合法性……”

他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这样，以康德殿下在歌月战争乃至远港之战的表现来看，他的攻势如火如雷，一经出手，绝无迟疑，宛如烈火轰雷般扫平敌人，这次也一定一样。”

“我想，康德殿下已经布置好了，在开战之际，便以炼金飞行器与这艘战舰甚至是我们不知道的强大手段，对破碎群岛的法师塔、岛防要塞等区域进行猛烈打击，重创破碎群岛的防御体系，然后，才是陆战队出场的时机。”

韩光成听得有些一愣一愣的，但细细思虑，却觉得很有道理，尤其是以这艘战舰对岸防体系进行狂轰滥炸，很合他的胃口。

他挤了挤眼睛：“听说康德殿下要借着这机会练兵，看起来，负责登陆战的那帮家伙要捡一个大便宜了——在海军的支援下。”

“错了。”

梅西竹摇头道：“陆战并非是捡便宜和例行公事，在海空炼金兵器发动远程打击之后，陆战部队就应该马上登陆，要在炼金兵科与远程魔导打击的掩护下迅速推进，截断各岛的交通枢纽、调度兵营和魔导网，令敌人残存的岸防体系陷入指挥混乱之中，间接支援海军……”

他强调道：“一定要快，而且要精准，破碎群岛的情况极为复杂，各岛经营稳固，防御极强，最好是斩首战术……”

震旦法师紧接着叹了口气：“但也并不容易，破碎群岛是世界上最难攻克的地域之一，各岛守军，庞大的岛防系统，还有防御舰队……”

韩光成点头道：“嗯，也许得想法子远远地敲掉破碎群岛的岸防要塞、法师塔甚至是防御舰队，至少要重创……”

梅西竹无奈道：“哪有这么容易？岸防魔导器的射程和功率总是胜于舰载的，在我方战舰的远程打击能够击中敌方的时候，敌方岸防要塞也必然会触及我们，除非康德殿下有射程远胜于他们的炼金兵器……”

韩光成若有所思：“或者说……”

法师好奇道：“什么？”

韩家的长子思考了一下：“是这样的，康德殿下清理远港的时候，动用了龙族佣兵，由速度极快、飞得又高、力气又大的巨龙投送殿下的魔导器到指定位置，发动进攻，从天而降，效果很好。”

“所以我想，破碎群岛的岛防系统如你所说，连龙族都不愿强攻，但由巨龙携带着殿下所制造的杀伤力巨大但射程相对较短的炼金兵器，从我方的大船出发，飞临破碎群岛附近，自高空投放，然后巨龙返回我方船只，进行修整和治疗，然后携带着新的炼金武器重新起飞……”

他说到这里，摸了摸脑袋，有些赧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我跟朋友们出海捕鱼的时候发现，鱼鸟俯冲猎食的时候，速度快极了，灵活狡猾的鱼儿都来不及躲避——那时候我在想，如果这鱼鸟长大很多倍，就像是船那样大小，从高空俯冲攻击船只，又有谁能抵挡呢……”

梅西竹瞪着眼睛望着新交的朋友，施法者的严谨精神和对新朋友的友善令他好好思索了一下这个方案，甚至构筑了一个几何模型。

他情不自禁地召唤虚空之风，模拟了一下俯冲的速度与投射物的惯性。

这不难想象，抓起猎物高高飞起将其掷落摔死的捕猎方式，是巨鹰类生物屡试不爽的伎俩，只是这些扁毛畜生还没学会抓着石头精准俯冲投弹砸死猎物的本领，否则它们恐怕要统治整个生物链了。

“我……至少以我的阅历和所学，韩兄，我找不出逻辑不通的地方，我听说精灵的角鹰军团也有类似的战法，但他们是由角鹰骑士携带着炼金炸弹与杀伤药剂，在扰袭战术中起到辅助作用，毕竟角鹰运力有限……”

梅西竹皱着眉头说道：“但你的提议，用俯冲投掷的方式似乎真的可以增加准确性和投射速度，毕竟在有拦截的情况下，速度就是一切，所以……”

他望着自己的朋友：“或许你应该写一份报告，提交给康德殿下。”

韩光成吓了一跳：“我？”

他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我一点墨水都没有，哪里做得了文章？天天被我爹打的，我要是写了，康德殿下会笑的。”

梅西竹正色道：“康德殿下怎么会在意文采？这是战事，把事情讲清楚就好，如果这是一个可信性极大的提案，你要立功的。”

这两天，他已经把这位新朋友的老底摸得差不多了，继而怂恿道：“你难道不想证明给你父亲看，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韩光成还在犹豫：“这……”

梅西竹见状，伸手一搂对方的肩膀：“那这样，我们一起，可以吧？”

韩光成愣了一下：“我们一起写这个报告？”

“不，我写我的，你写你的。”

“……你写什么？”

“当然是兜售我的战争理念了。”梅西竹露出了雪亮的牙齿，“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施法者，要像重骑兵一样战斗！”

“……嗤。”

“你笑了吧？你笑了吧！”

“你……”韩光成憋着笑，捶了一下朋友的胸口，两人的体格差距大概在四十斤的量级，韩大公子作为天天偷着出海操船的海洋男儿，又被父亲寄予厚望，营养充足，勤于锻炼，当然是个精壮的汉子，而梅西竹作为施法者，显然瘦弱了许多，“你穿上重甲，还有力气施法吗？”

这个问题，梅西竹不知解释了多少遍，他无奈道：“只是比方……”

见朋友一脸不信，他灵机一动：“你看，我这个提议报告如此荒谬，还敢向殿下兜售，有我打底，你怕什么？”

韩光成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梅西竹点头，然后伸手：“那说定了，等我们回到远港，便向康……”

他这话没说完，突然远方响起了一声惨叫。

梅西竹立刻闭上了嘴。

两人一个激灵，猛然转身，而今身在敌营，非常时期，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意味着战争的爆发，其实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得很紧。

他们看到远处一艘试图横渡两道的小船已经倾覆，两个人落入水中，惨声大叫，他们的周身海水翻腾出血的颜色，继而身体僵直抽搐，翻起了白眼，宛如一根木头一般，消失在了海面下。

韩光成失声道：“怎么回事？”

“没有鲨鱼鳍，看来是食人鱼之类的海洋掠食者……但怎么会出现在破碎群岛？”梅西竹立刻做出了判断，露出了不安之色。

韩光成想了想，拿出了一个对讲机：“我让快艇去看看……”

“不！”

梅西竹断然制止：“威胁来自水下，而且未知，按照施法者守则，应该予以谨慎的无接触探查，让分散在周围的己方船只立刻停止任务，向阿斯托尔福号靠拢，然后发出信号，与附近的精灵战舰以及评议会战舰取得联系——我需要搭载大型魔导平台的战舰发动大范围深潜生命侦查法术……”

韩光成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哦！”

他毕竟还是缺少经验——并非是水手或者船长的经验。

韩大公子立刻用对讲机说道：“各舰注意，这里是骑士阿斯托尔福号，我是韩光成，我命令所有船只立刻返航！立刻返航！”

他拨弄了一下对讲机，又说道：“呼叫英勇铁木号，本舰六点钟方向发生伤亡事故，请求大规模深潜生命侦查法术，探测水下状况……”

顷刻之间，对讲机就传来了焦急的回应。

“小心！它们朝你们去了！”

韩光成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自己的手环便响起了尖锐的鸣叫，荷鲁斯大人的声音从中响起：“全体注意！最高警戒！”

脚下的战舰发出轰鸣声，仿佛从睡眠中醒来，全船炮塔轰然转向，咆哮开火，轰击着近前的海域，顷刻间，爆炸声起，海浪澎湃，碧蓝的海水中炸出粉碎的血肉，与此同时，梅西竹发出了一声下意识的惊叫！

他发动了单人级的生命侦查法术。

——视界之中，密密麻麻的、象征生命的红色光点在碧海之下蔓延流转、飞速穿梭，数量极大！

荷鲁斯厉声道：“本舰所属，所有人员，立刻上岸！”

紧接着，阿福号的水下部分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轻响，然后是持续不断地滑动，仿佛有无数游动的生物附着其上，仿佛有无数锋利的爪子刮着被悖论元素强化过的舰体，仿佛有无数锋利的牙齿在噬咬！

下一刻，海面溅射水花，一个大约小臂长短的生物从水中冲出、冲向甲板，阳光照耀着粉色的躯体，没有眼睛，张开螺旋利齿的口器，甩动着滑腻的尾巴，舞动锋锐修长的爪子，向韩光成凌空扑去！

紧随其后，数量众多的怪物不断从水中跃出、沿着船体爬上，攻向了阿斯托尔福号的甲板。

从天空俯瞰，阿金斯岛周围水域卷动，碧蓝海水之下，蕴含着流动不休的恐怖阴影，再往下的深海，隐隐有更加恐怖的巨大身影在缓慢地摆动着！

“父亲！我们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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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今天好一点了……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