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横飞，骨肉碎裂，康德目送着这些古代人且战且走。

在虚灵源源不断地进攻下，不断地付出鲜血和牺牲，向着深处行去。

这条死亡之路上，不断有人由于过度使用能量元素，而发生了致命的畸变，或在失去理智的前一刻冲入黑兽群中，或沉默着接受执旗者的终结。

那些没来得及终结生命的人，在无尽的痛苦和疯狂中攻击着周围的一切，身体膨胀，盔甲碎裂，背部长满了畸变的卵体，手臂变得无比膨大，口中喷射流淌着粘稠的毒液，甩动着触须与鞭刃，在这样恐怖的变异中失去了本来的面貌与荣耀，成为了无比丑恶的怪物，最终力竭身死。

……就像是那头龙一样。

康德望着那些向着黑暗中前进的人们。

紫光闪耀，兵刃挥舞，即使同伴惨烈的死法即将成为自己的未来，这些战士也了无惧色，耀动的紫芒闪亮如昔，并未有一丝迟疑和退缩。

他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人……跟那几只因贪婪而闯入此间的龙，不一样。

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宁愿付出如此代价也要继续前进，是在躲避什么，还是在寻找什么，亦或是……等待什么？

康德站起身来，想要追上去，下一刻，耀目的蓝光闪耀眼前，周围的景致瞬间褪色，世界变幻，光影如流光而逝，梦幻的水晶世界展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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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的光芒，神奇的发光植物，还有无数的晶体簇。

在时光闪回中看到的风物，并不是现在的模样。

莉莉去而复返，与阿猩一直担心地看着他，知道康德眼球流转，神色如常，她们这才松了口气，莉莉问道：“又一次？”

康德点头。

他看了一眼地上扭曲的龙尸，将看到的情境讲给龙女听。

“这些古代人，并非是掌握了神秘元素无害化的使用技巧，只是掌握了锻造与运用的能力罢了，就像是一瓶能够解渴的毒药。”

回忆先前的一幕，康德心中有些沉重。

“将神秘元素吸纳与锻造，强化自身的超凡力量，打造精良的武器护具，他们以此获得强悍的战力，但并非毫无代价。”

他默然道：“使用神秘能量，会对自身造成侵蚀，他们也许有技巧来压制和延缓侵蚀的过程，但超过了某个极限之后，就会失控，身体会加速畸变异化，神智也会堕落丧失，最终成为失控的野兽，然后力竭死去。”

“就像他一样。”

说到这里，盗火者看了一眼地上的龙尸。

“这份恶魔的礼物，并不是免费的。”

莉莉沉默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

“那么……”她问道，“这些古代人是自愿接受这神秘元素、并且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不惜牺牲，也因此失控、变成了怪物，但他……”

她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同胞。

从奥彻威尔开始，第二只陨落的巨龙，其死状更加凄惨，也令她心中更加不安，这只龙生前遭遇了什么，其他的龙又在哪里？

康德明白她的意思。

“那得我们自己去追查了。”他回答道，“时空闪回中，彻底异化畸变的个体在死亡之前，会狂暴地宣泄着力量，变成了攻击一切的嗜血野兽，也就是说，这只巨龙在死亡之前，必然有一番暴虐的破坏与行为，既然不是这里，那一定在别处，我们在周围看一下，他是从哪里过来的。”

莉莉指向了一个方位，在闪耀晶体与碧蓝垂柳所照耀不到的更远更深的区域，冷光幽然，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

“痕迹很明显，鲜血，紫色粘液，还有脱落的鳞片与血肉组织。”

龙娘轻声道：“顺便一提，不是错觉，当污染腐蚀的龙血滴落地面、被土壤吸收之后，附近的发光植物的光芒更加妖艳明丽了，而且我用自己的血试过，造成这种现象的，并非是巨龙之血。”

她看向周围，龙尸周边的灿烂的水晶花海，散发着冰蓝光辉的蕨类植物和瑰丽的发光花朵灿烂茁壮、光芒闪耀，正因为这片发光花海是如此灿烂夺目，所以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躺在上面的龙尸。

巨龙那畸变肿胀的躯体，如此丑恶，如此扭曲，但周围的梦幻花海是如此灿烂，如此夺目。

美与丑，生命与死亡，鲜活与腐化，强烈的对比，却让人极度不安。

凋零的生命化作尘埃，融入大地，化作植物的养分，这本来是大自然的轮回，但这花海的灿烂却并非来自于龙陨，这才是令龙娘感到不安的源泉。

莉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明白了吧，这片地下世界的奇异的生态，从未在大陆上出现过的发光植物，神奇瑰丽的梦幻地貌……究竟在以什么为养料，你也说过，很多年前，这里并没有这么美丽的景色。”

康德默然。

他想起了一个个倒在这里的古代人，身躯已经被完全侵蚀，即将发生彻底的畸变，他们葬身于此，无人知晓，他们的同伴仍在血战，且凶多吉少，逝去的残躯无人收敛，只能留在这里，整个地下世界都是他们的墓穴，直至很多年后，这里已经开满了灿烂的蔚蓝花海。

“走吧。”他站起身来，“我们需要更多的答案。”

龙娘有些诧异，那巨龙依然是腐蚀扭曲的模样，并未复归寻常。

她问道：“这……不管了？”

“没治了，管不了，走吧。”康德淡淡道，“没区别的。”

若义士只得青山埋骨，则贼龙何德死有陵寝。

暴尸此地，是你的荣幸。

他沿着莉莉所指的方向追去。

那条路，也是古代人们浴血突进的前行之路。

在时空闪回中所看到的情景，令他越发在意和执着，他觉得遭遇时空闪回并非巧合，那执旗者也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

仿佛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一样。

就像他对莉莉所说的那样……他也需要答案。

他想知道这些古代人不计代价深入此地，不惜付出巨大的牺牲，不惜面对畸变异化的痛苦和绝望，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到了吗，挪动的痕迹。”

一路前行，莉莉注意着地面，巨龙体型庞大，一路爬来，到了花海那边才倒毙死去，沿途应该压死了无数花花草草才对，但这里却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并非是没有，只是一路龙血灌注，发光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以至于遮掩住了巨龙爬动的痕迹。

但随着越发深入前行，这痕迹就越发难以遮掩。

因为在爬动的过程中，龙的气力是渐渐衰减的，在更远的地方，他还有更多的力气和生命力，因移动所造成的痕迹就越发明显。

在这一片蓝色的水晶迷宫中，他们沿着巨龙爬来的方向逆行寻找。

痕迹很容易注意到，因为巨龙爬过的方向，发光植物都比别处茂密，光芒也更加灿烂，因为巨龙腐化脱落的血肉和组织滋养着它们。

莉莉一边前进，一边咬着嘴唇，因为他们已经走了很久。

这漫漫的路，是巨龙强韧的生命力和卓绝记忆力的明证。

直至刚刚，龙女才恍然想到，这头巨龙是沿着原路回返的。

这一条路也是他们走过的路，穿过地下世界的石林与河道，来到这坍塌的洞口，打开碎石，沿着长长的甬道，来到蔚蓝的水晶世界，然后前进。

而这只巨龙正在原路返回。

起初是飞行，而后已经支撑不住，就落地行走，再支撑不住，就爬着挪动，直至爬到那处花海，再也没有力气，只能无力地仰着头，望着那几十米高的悬崖，往日只是振翅一跃就能抵达的距离，如今却犹如天壑，它再也无法跨越，只能遗憾地闭上眼睛。

康德虽说彻底畸变的生物会失去神智……但这是巨龙，不是吗。

可他为什么要往回走？

在一片簇状晶体横生的山岩，康德的凤凰视界发现了一颗石头。

莉莉快步冲上前去，眼神微微颤抖。

“回音石。”

她说道：“这是巨龙以吼声烙印在坚固之物上、以存留声音与回忆的秘法，通常用于纪念刻骨铭心的记忆、转瞬即逝的灵感和某个时期的特殊感悟，用一段声音和一段灵魂波动来刻印当时的心情……”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龙娘说到这里，目光黯淡。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低声道：“代价不小……需要一小片灵魂。”

龙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块石头，然后，圆石外面碎裂，凹陷出了一片空心，空心之中，龙的力量约束着一颗更小的石头在其中悬浮。

莉莉轻轻地吹出一口气，石头嗡嗡地震动着。

晦涩的龙语从其中清晰地传出。

龙娘侧耳听闻，片刻之后，面色顿时一变。

康德问道：“是在说什么？”

“是濒死之际的呢喃与呓语，在悔恨和感慨……”

莉莉回头，看向康德，默然片刻，轻声回答：“他说，‘我错了，我们都错了，翠西斯所看到的那些图景，并非是时空龙神的旨意，而是不可知者的阴谋，落在翠西斯身上的，并非是阿卡图姆的垂青，而是恶魔不怀好意的注视，时空闪回是恶毒的陷阱，就像历史上所发生的那些记录一样，都是灾难的征兆与开端，贪婪者和执着者往往会深陷其中，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原谅我，原谅我们，父神，陛下，还有母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的声音说到后来，已经出现了颤抖。

时空闪回。

巨龙翠西斯……也遭遇了时空闪回。

死去的巨龙的遗言里说，那是陷阱，恶毒的陷阱。

令每一个贪婪者和执着者都深陷其中。

康德默然片刻，沉声道：“还有呢？”

莉莉摇头，语气苦涩：“没有了，如果我们没看漏的话，这是他最后留下的回音石，从他的语气和灵魂波动里都能看出，他那时候已经极为虚弱，灵魂也在消散的边缘……这应该是他所留下的最后的消息。”

康德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前面可能还有？”

莉莉犹豫了一下，点头。

“那就继续去找。”

“……康德。”莉莉突然说道，“你……”

康德挑眉道：“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还要继续吗？”莉莉不安道，“我觉得很不妙，如果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时空闪回是陷阱，那你所看到的，也许也是某种别有用心的图景或者暗示，我们是否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康德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你和阿猩先原路回去，我找到回音石，用空间能力传送到你身边，让你来解就是了，这样更安全些，遇到了危险我可以使用传送能力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

莉莉急道：“不是说我怕了，或者想要离开，重点不是我和阿猩，是你啊，康德，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康德皱眉道：“翠西斯比我们深入更多了，他也许……”

“回音石里都说了这是陷阱，翠西斯大概也凶多吉少了，即使最坏的可行性发生，他被什么恶魔给侵蚀控制，冲到地表，酿成灾难，那也有整个世界来应对，不需要你来单打独斗！”

龙娘的脸都有些涨红，往日里平静淡漠的样子也不见了，她低喊道：“想想那句话！贪婪者和执着者会深陷其中，你想要那神秘元素作为力量，你执着于让歌德这个国家强盛起来——两项都占了啊！”

她抓住了康德的胳膊，劝道：“好好想想吧，并不是非要独占的，这种事态已经超出了现在的我们能够解决的范畴，不如寻求诸国的力量，反正现在消息已经泄露，蛋糕是一定要切的，你说你在破碎群岛投下禁咒，又掌握着将神秘要素无害化的能力，依然握有极大的优势，在这种时候向诸国提出合作意向，并不算低头，政治不就是那回事吗……”

康德听着她的劝说，沉吟不语，眼神变幻不定。

他下意识看向了阿猩，却发现阿猩一直在望向前路，地下世界幽深庞大，来回曲折，层层叠叠，阿猩所看的，是一处低矮斜坡往下的通路，康德还没说话，突然听阿猩说道：“有东西！”

蓦然间，地底震动，有痛苦的厉吼从远方深处隆隆而来。

是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