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是虚，眼见为实。

正如地球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核弹，知道这是人类所制造出来的超级凶器，但只有极少部分人对其威力有着正确的认知。

禁咒也一样。

即使瓦伦坦之战震惊世界，康德之名响彻大陆，世人皆知禁咒法师重现世间，但除了当时的目击者，后来目睹过撞击现场的考察者，以及听取法学界顶尖专业人士进行汇报和评估的上位者们……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的绝大多数人，依然对禁咒的力量没有很直观的认识。

毕竟禁咒从这片大陆消失，已经很久很久了。

正如核危机、末日阴云、人类灭亡之类的概念，也已经消失了很久。

因为遥远，所以没有敬畏。

就像破碎群岛的那些人样。

在这往来商船贸易频繁的无主之地，因为财富、欲望与罪恶的堆积，聚集了这个世界大量的渣滓、罪犯、恶棍、投机者，这些人无法无天，这些人唯利是图，这些人见多识广，他们也曾谈论歌月的战事，嘲笑过精灵，评论过歌德，当然也谈论过这两个月以来的世界第一网红，震旦人康德。

如今世上谈起康德，首先想到的就是失传已久、从天而降的一式禁咒。

其次想到的，就是此君白到令人嫉恨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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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论着康德的桃花运，谈论着他的绯闻，甚至借着酒劲嘲笑着精灵女皇的特殊品位，声称蒂娜公主没有见到过真正的男人。

尤其是这些日子，风向不对，歌德再次面临龙族的威胁，甚至演变成世界的围攻，这些投机者和恶棍嗅到了利益和金钱的味道，准备趁火打劫、以肥己身，对康德的羞辱和蔑视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在他们嘴里，歌月战争的结果，是女皇发骚，是暮月衰落，精灵诡计多端，这肯定是尖耳朵的阴谋，堂堂皇家陆军不能打了，所以只能往对手脸上贴金，以证明自己的失败并不是由于无能，至于精灵女皇，更是见了男人走不动道，宁可送天大的名声给康德，成全他的功绩。

至于禁咒？不过是个大号法术，不值一提。

然后这帮异界的键盘侠们就看到了一颗石头掉进了大海。

所产生的涟漪，震动了整个世界。

大约晚上六点，世界上的所有主要国家元首、大型组织首脑与大贵族们都收到了这一消息：两个小时前，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名禁咒法师，震旦之龙康德，在破碎群岛以东几十公里外的海域投放了陨星禁咒。

据目击者称，轰入海中的陨石溅起了十几公里高的水之洪峰，以至于数十里外的破碎群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水流与空气摩擦所掀起的大气扰动酝酿出了堪比五级暴风的息吹，推动着雾化的水汽和翻腾的海浪排山倒海般地向周围卷动，强行制造出了一场恐怖的海洋风暴。

哪怕经过了至少数十公里的衰减和削弱，依然在破碎群岛全境掀起了可怕的天灾，暴风，海啸，势不可挡。

停驻在群岛各港口、准备航向歌德的舰船们几乎全部受创，船员伤亡惨重，各码头半数毁损，其作为港口的停靠、装卸与补给功能全然崩坏，损失不计其数，那可怕的冲击所造成的地区元素浓度失衡持续了足足一小时，扰乱了许多魔导设备的正常运作，对群岛的魔导防御体系造成沉重打击。

由于岛上的建筑设施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抵挡海洋风暴的前提，经过衰减的暴风与海啸没有在岛上造成太大的伤亡，主要的人员损失来自于正在加急准备出航的舰只，风暴与海啸稍歇之后，打捞工作艰难进行，但人员与舰船的损失尚在其次，最大的问题是……

——无论是帝国的军舰，还是信誉良好的雇佣舰队，亦或是唯利是图的掠奴舰，或者是海盗们……所有摩拳擦掌、准备去歌德大干一票的水手们，都在这一场毕生难忘的冲击中，失去了起航的勇气。

再多的钱，再严厉的命令，再大的诱惑，都不足以让他们动心。

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什么叫禁咒。

禁咒就是，在距离你几十里远的地方投放下去，余波也能弄死你。

这一消息就像是那枚掉进海里的小石头一般，不仅震撼了整个破碎群岛，也再次震动了当世最高的统治阶层们，其传播之迅速，甚至盖过了“歌德境内出土神秘物质”的新闻，冲上了热搜第一。

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大部分觊觎者的摩拳擦掌。

当今之世，海权为王，对流体力学缺乏认知的君主们愕然发现，康德那灭军摧城的禁咒，在海洋之中，威力竟尤胜陆地。

这意味着他可以在所有的港口城市掀起恐怖的海啸，在这海啸面前，没有任何一道城墙可以阻拦，没有任何一支舰队可以抵挡。

更要命的是，由于海贸的发达与行省，诸国的海港城市，基本等同于经济重镇，基本等同于交通枢纽，基本等同于国家命脉。

甚至还是首都。

而且，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康德曾经声称，自己的禁咒只能使用五次。

那么问题来了。

你会将用一次少一次的终极力量浪费到打水漂上吗？

禁咒投放，大陆失声，评估与决策被迅速修改，先前都认为歌德这次面临诸国围攻，即使是禁咒法师也无法抵挡这诸国大势，可一发禁咒落入海中，狂暴的海啸和恐怖的天象重新强调了重点——什么叫战略威慑。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我的身上。”

麒麟角附近，密林遗址，钢铁要塞，大门缓缓关闭，隔绝内外，也隔绝着洪三遥遥望向这里的目光，远处阴影之中，一道倩影一闪而逝。

康德淡淡道：“不解决掉我，诸国应该不敢采取大规模行动了。”

荷鲁斯沉声道：“父亲，值得吗？”

“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我全力以赴，值不值得，得歌德给我答案。”康德笑了笑，“反正我有私心，不管值不值得，都是我赚。”

变形金刚叹了口气：“诸国该猜到你可以使用质量投射很多次了。”

先前声称只能用五次，并不是在说谎，反复开门传送大量物体，会消耗两界之间的时间差流速，可后来图哥借力，白雾世界的时空法则向他敞开，能够随意扭曲空间变化，就不需要反复开门以重力加速投射物了。

质量投射的消耗已经大大降低。

这对于诸国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猜到就猜到。”康德眼中厉芒闪动，“神秘元素的情报已经泄露，用不了多久，诸国都会直观意识到新时代已经到来，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接下来的歌德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暴风的中心，那神秘物质所带来的战略意义，已经跟连续投射的禁咒差不了多少了……所以，威慑必须升级。”

因为时代变了。

荷鲁斯罕见地叹了口气，能听到变形金刚叹气，说明他是真的无奈和茫然：“父亲，我总觉得……你的状态又有些不对。”

“谁知道呢。”

康德平静道：“既疯狂又理智，善良之后压抑着邪恶，人性之中隐藏着兽性，平时循规蹈矩，偶尔放飞自我，一直咬牙苦撑，崩溃之后反得自由、酣畅淋漓，说不定这个狗屁世道里，这才是人类最普遍的活法。”

幽芒闪耀，白雾环绕，科莫拉西部机场的旧址已经变成了一座军火库，大量的车辆、武器与弹药以及自制大当量炸弹分列其中。

大部分已经被搬到这座钢铁要塞以及地下。

从堡垒到地底通道，一路上的各处薄弱点已经被布置了巨量的炸药。

威慑已经成功，诸国想要有所行动，首要就得解决他康德，大规模军团或者舰队的行动已不现实，对于诸国而言，唯一的选择就是派遣顶尖强者潜入其中，找到康德，围而杀之，而且必须要一击建功。

否则，就要面对震旦之龙的狂怒反噬。

来吧。

康德身形一闪，跨越空间，来到了珠尔班市，这里依然是被陨石所摧残的样子，远处，骑士阿斯托尔福号依然漂浮在海上，康德望着地面所撞出来的巨大环形山，目光闪烁，沉吟不语。

透过这环形山，穿过这厚厚的地层，在幽暗的地下世界中，有一座沉睡的巢穴，那是末日之音送给他的礼物，他能够感受到格瑞温德虫群所传来的意识，温驯，服从，渴望，渴望效命，渴望吞噬，渴望终末。

直觉告诉康德，只要他愿意，那这曾经肆虐于两界的恐怖虫群，将立刻对他献上忠诚，成为他的徒众、仆人、爪牙和战士，绝无二心。

但那声音犹在耳畔。

——你们终将明白，命运不可改变。

荷鲁斯不安道：“父亲……”

康德没有回话，向着天空伸出中指。

幽芒闪耀，空间门开，盗火者消失在这个世界。

出现在将近两千米深的地下。

先前离开的时候，给阿猩与龙娘留下的几个零食箱子，已经空空如也，饮料瓶子满地，沙发上躺着两个废渣，正眯着眼睛，躺得十分安详。

见他回来，阿猩立刻坐起身来。

龙娘下意识哼了一声，目光与康德交接，突然咦了一声：“你怎么了？”

康德笑了笑，笑容阳光灿烂：“走吧，时间不多了。”

莉莉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她闪身拦在康德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等一下，你……”

“我怎么了？”康德笑容可掬，将脸凑近，在极近的距离望着莉莉，语气温和，“莉莉小姐，奥法评议会、帝国、精灵乃至龙族，这世上最强大的国家与机构已经联合起来，准备对歌德采取行动。”

“大概两个小时前，我在破碎群岛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扔了一颗禁咒，引发的海啸将那个鬼地方差点淹没，将准备开往歌德的联合舰队拍到了岸上。”

“但这威慑和吓阻只是一时的，夜长梦多，随着时间推移，如果情报再次泄露，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会更加严峻。”

“也许他们现在就开始组织顶级强者、去兄弟会下单，准备展开对我的个人业务，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发动无耻文人、意见领袖和贵族们在歌德内部挑起混乱、纷争甚至反叛，从内部分化瓦解我跟歌德的关系。”

“消息的泄漏源还没有确定，我有几个猜测，每一个猜测都是我不想面对的，每一个猜测都意味着坏消息和更坏的消息。”

“我甚至在时空闪回中看到了老朋友，你不知道黑兽是什么，对吧，那东西也叫虚灵，帷幕之后、外域来敌，上一任盗火者所面对的东西。”

“我总结一下，现在的问题是，我，歌德，乃至这个世界，被各种各样的破事所包围，事情一件比一件坏，歌德面临内忧外患，世界面临着许多年前天灾崩灭的重演，我他妈可能变成阿尔萨斯，或者说更离谱的什么。”

“那么，请问，在这种情况下，你是选择赶紧快马加鞭找到翠西斯弄死他、找到并控制神秘元素的来源，然后返回上界去跟被禁咒暂时威慑住的诸国谈判讲数，还是在这里把时间浪费在我的个人心理健康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容灿烂，非常灿烂，友善温和，没有一丝愤怒。

面对这样的笑容，莉莉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情况就是这样，我本来打算将你们带回地表，这里由我一个人继续，但我想恐怕你们不会答应，那就让我们既快且好地解决这一切吧。”

康德直起腰来，打了个响指：“但也多谢你的好意，莉莉，我这种情况没什么，只是间歇性的应激创伤障碍，俗称PTSD，驰援歌德那次就犯过，事态一急我就会抓狂——但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事情解决，我就会恢复正常。”

“譬如救援丹枫琉森完毕之后，我就正常了很长时间。”

他转身走向那条幽暗的通路，是原本被堵上、后来被翠西斯所挪开的通路，康德在这里看到时光闪回，看到那远古时代的人们行在此间、与黑兽发生战斗，这惊人的发现又让他想起了末日之音的断言，那该死的命运。

命运啊。

他重新走入这狭长的甬道，星权神戒舒展出明亮的光刃，照亮周围，身后脚步声传来，阿猩小跑到他身边，然后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康德转头看去。

借着这光亮，他看到阿猩的容颜，她的目光中有担忧也有宽慰，在圣印列岛的许多日子里，因思念和孤独时时怅然和悲伤，但还是有她在。

以前的阿猩不会说话，但一双眼睛却灵动而深邃，仿佛能够透出千言万语，那时的他们也像现在那样，一道眼神就可以传达心意。

莉莉走在最后，看着这两道相依而行的身影。

先前康德的言辞让她意识到多说无用。

虽然不知道PTSD是什么，但康德说，只要事情顺利结束，一切都会变好——龙娘一念及此，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烈。

如果事情不顺利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

莉莉望着前方的背影，想到那令人心中生寒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

因为父亲的日记里说，李满月的心里，藏着一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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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啊，好想吃麦麦脆汁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