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吗？这下麻烦大了。”
即使是性情冷淡如龙娘，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凝重。
康德看了一眼蒂娜，蒂娜向他轻轻点头，眼中也闪过忧色。
他问莉莉：“这些龙……死了吗？”
“不知道……他们的状态很奇怪，但可以确认的是，即使是没死，他们的状态也非常糟糕，龙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龙岛是可以监控世界上每一只巨龙的大体状态和方位的。
所以能够实时察觉到龙族调查组失联的事情。
因为龙族的户籍系统独步天下。
这一届龙皇登基之后，第一个大动作就是上天入地，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所有巨龙都找了一圈，挨个采样造册，登记个龙身份与财产情况，将其强制纳入龙之国管辖，不服的便饱以专政铁拳，强制执行。
虽然过程波折甚多，甚至几乎激起龙变，但从长远来看，这样的举动利在千秋，龙皇成功地将所有存世巨龙的灵魂印记做成魂火龙灯，保存在龙火大殿之中，这意味着龙岛对世界上任何一只巨龙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这样的大数据与完备的户籍系统，最终成为了龙岛防务崛起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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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大数据，龙皇对巨龙们的情况了如指掌，通过一定的分析和测算，就能知道哪家巨龙的经济状况和需求等级，哪个年轻的巨龙建不起巢穴，哪个中年巨龙要结婚了急需一大笔财宝，既然知道了需求，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吸纳到新鲜的血液，使人力资源部快速精准地找到最合适的龙选。
如此一来，龙岛防务因不断扩大的规模而诞生的新劳动岗位，就源源不断地有龙进来填补，公司有了业绩，巨龙有了进项，皆大欢喜。
至于佣金，按照惯例三七分成——公司当然是拿三的。
毕竟龙岛防务是一家为了全体巨龙同胞的利益而服务的公益团体。
至于三七分成之后，如何用龙岛本土天杀的房价、昂贵的保险项目以及各种鳞片护理、咨询服务、装备定制与奢侈品采购将分出去的七成再弄回来——这就是龙皇陛下不足为外人道的商业机密了。
顺便，据说龙岛的下一个百年战略计划就是大力鼓励生育，龙族防务负责分配巢穴、给予奖励，从破壳到入学到成年到工作到战死，全部包办。
至于通过龙火魂灯来监察巨龙们的情况，也是为了实时关注战争任务执行情况、适时推销后续医疗与保险服务。
附带作用是关注一下民众们的生命安全。
……结果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这是最近龙火大殿的第二次震动了——不久之前，丹枫琉森围城战，一整支巨龙联队的魂灯在几分钟内灭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又来了一出。
而且是在歌德境内。
而且是在明确针对康德的行动中失踪的。
康德咂咂嘴：“我最近的黑锅有点多啊……玩阴的？”
鹦鹉板着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康德看了一眼蒂娜，又对龙娘说：“这件事情我们是全然无辜的，你也知道，如今的歌德经历战火、国力疲敝，并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快速歼灭一支训练有素的巨龙部队……在我们交易愉快的前提下，更无此动机。”
“歌德当然是不行的。”莉莉淡淡道，“可你有这种嫌疑和动机。”
康德摊手道：“可我有不在场证明啊。”
一直在旁听的歌德大公与内廷官员们微微摇头——即使一晚上与蒂娜公主和那绯红女王待在一起，可她们俩又怎么能当证人呢？
“确实。”然后他们听龙娘说道，“昨晚你来找过我。”
“……”
大公和歌德官员们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桌子对面的鹦鹉点头道：“他昨晚也特意来找过我，跟我待了一段时间，远征军的很多精灵都亲眼看到的。”
“……”
歌德人的目光已经从微妙变成了震惊。
——康德你在干什么啊康德！
“可这并不足以作为摆脱嫌疑的证明……或者说，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你昨晚去了哪里、谁可以证明。”
莉莉说道：“国际事务，国与国之间的争端，遵循的是丛林法则，而不是在法庭上的辩解和理论，没有仲裁者，力量是唯一适用的法律。”
“现在的情况是，巨龙在歌德领土失踪，而巨龙议会认为，歌德必须给一个解释，它们不在乎什么不在场证明什么没有动机，它们只要结果，而它们也认为，歌德不得不也必须给龙族一个结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康德慢慢点头。
懂的。
因为歌德是弱国，甚至刚刚被精灵打得元气大伤，所以傲慢的巨龙们认为不需要讲什么道理，巨龙在歌德境内失踪，歌德就必须给一个解释出来，哪怕是非法入境，哪怕是来势汹汹，哪怕是来调查甚至问罪于康德的。
但我们的族人失踪了，你就要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
因为确实……国与国之间，是没有什么道理和公理可言的。
如果巨龙们失踪的地点是暮月国土境内，巨龙们也许还是会向精灵当局发出照会和交涉，但态度一定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弱国无外交，我很懂这个道理。”
包括莉莉此时能够当着歌德人的面毫不掩饰地讲出这个事实，同样是这个原因——高傲如巨龙，怎么会照顾犹如蝼蚁的凡人们的感受。
康德正色道：“所以，龙岛的最后通牒是什么？”
莉莉转头与桑托斯对视一眼，这位龙岛的外籍市场经理也很不安。
“保守派的巨龙长老们正叫嚣着召唤巨龙军团、准备维护龙族之尊严，按照它们的想法，即上古时代的行事思路，族人遭受攻击、生死不明，巨龙应当立刻倾巢而出，赶往事发地点，查明真相，扫清敌人。”
龙娘说道：“别误会了，它们所说的查明真相，不是几十只龙在袭击地点担任临时侦探，而是采取它们认为应该采取的一切手段，包括审讯它们认为应该审讯的一切人员，以强权接管当地乃至该国家的行政与军事力量，逼迫当地的统治者不惜一切力量协助巨龙认为合理的一切调查……”
在场的歌德人都已经勃然色变。
这跟占领和灭国又有什么区别。
康德冷冷道：“巨龙现在还没被灭族，真是一桩奇事。”
鹦鹉说道：“不足为奇，‘它们认为应该采取的一切手段’，包括以调查之名进行审讯、搜捕、掠夺和勒索，但也包括交易、商量、讨论甚至私下求肯，至于采取什么方法，得看目标是谁。”
康德点头道：“那就是想拿歌德当软柿子捏喽？”
“这只是它们理论上想要采取的行动，唯有如此才能向大陆显露巨龙的荣耀并未消散……很好理解。”
莉莉的声音有些急促：“但他们终究有些忌惮你的禁咒，以龙皇陛下为首的革新派也在尽力斡旋，但无论如何，一支巨龙使团在歌德境内失踪是不争的事实，这关乎全族的颜面，并不是交换的利益和统治者的意志能够改变，即使是龙皇陛下也无法对抗这种民意，所以……”
说到这里，她闭上了眼睛，语气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
“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战争也许就会发生。”
大厅中一片寂然。
战争。
没有谁比在场的歌德人更明白这个词的可怕了。
他们在精灵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死伤惨重，国力疲敝，如果不是康德，那此时此刻，丹枫琉森已经被精灵所占据，在场的人要么被作为战犯清算，要么已经殉国，美丽的歌德从此沉沦残破……
而现在，又一片战争的阴云飘来。
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到了康德的身上，即使能出现在这里的廷臣们都是智计过人、明理通达之辈，可人之常情，几乎下意识还是生出了些许怪异之感——因为这次的事情，本质上是源于康德与这只龙签订了誓约。
所以引来了龙族的震怒和追查。
所以巨龙使团莫名遇袭失踪。
负面的情绪刚一生出，就被理性和良知所掐灭，他们知道歌德没有资格指责和不满……但感觉还是有些奇怪。
——康德的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飞快地扫过。
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蒂娜，公主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这温柔经过了战火的淬炼，也如钢铁般坚韧，透着从容与信任。
“这样啊。”
此事因他而起，当然也要由他来解决。
他站起身来，看向了一直面无表情的大公，说道：“看来这次是我给歌德带来了麻烦，不过不用担心，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会解决的。”
雷克诺斯大公看了他片刻，皱起了眉毛。
“我很生气。”
他缓缓说道。
蒂娜讶然道：“父亲……”
康德捏了捏她的手。
“康德，你与我女儿相识于海外，结下情意，你们共同经历了辉沙之变，你为了她加入我们的战争，守护我们的人民，拯救了我们的国家。”
“我们不久之前，也像你帮助我们一样全力帮助了你。”
“将彼此的恩情像账目一样罗列清楚，确认责任，是件困难而可悲的事情，康德，你应该做好跟我们成为一家人的准备了。”
大公缓缓说道：“你应该对我说——让我们解决这件事情。”
康德微微一怔。
手臂传来了温暖的触感，蒂娜抱住了他的胳膊，笑容温柔明媚。
继而，康德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
“好。”他说道，“让我们解决这件事情。”
“一个好的开始。”大公说道，“那么，康德殿下，尊贵的大禁咒师，我以泰达瑞尔大公的名义，临时赋予你歌德君主的权力。”
“仅限于此次场合，你的言语和态度将代表歌德的意志，我要求你谨慎秉持此等权力与责任，与龙族代表说话，向龙岛发出歌德的声音。”
他说到这里，轻声道：“请吧，让龙族也看到歌德的尊严。”
康德呆立片刻，摇头叹息。
大公问道：“怎么了？”
“代表一个国家说话……”康德叹气道，“影响我发挥啊。”
但他还是转而看向了莉莉与桑托斯，巨龙的代表。
桑托斯急忙上前，示意莉莉站起身来。
“你们都听到了。”康德说道，“我在此晓谕龙之国全体国民，从即日即刻起，歌德主张领空权，凡本国国土与领海之天空，均为歌德主权所有，一切未经申报批准的空中入境活动均视为非法入侵，以敌对行为论处，我方将予以毫不留情的攻击与排除，一切后果均应由入侵者承担。”
桑托斯脸色一变。
这番委婉的外交辞令一下就是……
龙岛敢来，就开战。
继而龙族防务的市场经理就想明白了康德刚刚为什么要叹息，说什么代表国家讲话会影响他发挥——妈的，敢情要是以私人名义对龙岛说话，你就直接爆粗口或者骂出更难听、更不客气的？
康德继续说道：“另外，关于贵国非法入境之国民失踪一案，歌德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人文关怀，对此极为重视，我们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并且在贵国的请求和建议下以刑事立案、进行追踪调查，我们将以高效的司法系统追踪凶手、尽力营救贵国国民，并向贵方通报调查进度与结果。”
“但鉴于贵方失踪之国民属于非法入境，不受歌德法律保护，我们提供的援助并非是无偿的，一应费用理应由贵方承担，非法入境将受到歌德法律之制裁，建议贵国为非法入境人员依法缴纳罚金。”
他说完之后，摊手道：“以上，请告知龙皇与巨龙议会。”
桑托斯苦笑。
莉莉摇头道：“老龙们要气死了。”
康德淡然道：“在听到它们设想的‘调查方式’之后，我们也要气死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歌德并非是它们可以随便揉捏的面团。”
桑托斯低声道：“康德殿下，如果引发了战争……”
蒂娜抢先说道：“贵使，领土主权是国与国之间最基本的尊重，我们要求贵国巨龙不经允许不得入境，伤害到了巨龙的颜面吗？我们愿意帮助贵国寻找失踪之国民，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如果龙族的长老们认为我们没有立刻开城投降、无条件接收巨龙一切之命令、对失踪巨龙进行巨额赔偿的话，就是伤及龙族之颜面，那我们就付诸战争吧！连精灵都没有你们这么过分！”
——没有巨龙那么过分的精灵们对她怒目而视。
“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康德说道，“歌德虽小，不容轻侮，如果有必要，我们会用鲜血向你们证明——我们的土地，你们的血。”
莉莉摇头道：“这狠话跟我说没有意义……你确定要这么转达？”
“是。”康德说道，“我确定，如果龙族的长老们因为睡得太久，已经忘却了禁咒从天而落的威力，那我不介意让它们重温一下。”
桑托斯是真的不愿意打起来，他小声道：“殿下，稍微委婉一点吧，歌德无法承受第二次战争，尤其是精灵的危机还未解除……”
——意思是小心两败俱伤、精灵趁火打劫。
他也算是忙中生乱，忘记了即使声音再低，以精灵的耳力也能听到。
端坐于一旁的凤凰王淡淡道：“别忘了你们龙岛也一样。”
精灵们顿时讶然，桑托斯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更别说歌德人了，那一帮廷臣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等等等等等等，凤凰王刚刚在说什么？
龙岛也一样？
这算什么？
——帮歌德撑腰？
他们愕然看着康德，目光更加复杂了。
——真有你的啊驸马大人！
身后有一名精灵低声道：“陛下……”
凤凰王睥睨一圈，神色凛然，气质高贵，王者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康德身上：“康德殿下，暮月尊敬禁咒法师的力量和成就，世界上最优秀的施法者们期待着与您一起共事，王庭愿意为你破例，甚至只需要歌德名义上的臣服——瓦伦坦谈判的内容始终有效，我们的大门一直为您敞开。”
这一回，连龙娘莉莉都露出了措手不及的愕然神色。
谁也没有料到，在歌德面临来自龙族的危机和挑战时，暮月这个最不可能帮忙的大敌居然横伸一手，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态度！
但随即，聪明人们很快想到了精灵的用意。
不愧是凤凰王。
暮月战争序列已经极为完善，强如巨龙也只是作为编外军团支援作战，不同于小国们将巨龙佣兵当成决定胜负的战略武器，精灵则是不怎么重视，尤其是丹枫琉森之战，那么多的龙骑士被康德吊着打，哪一边更有价值自不必说——而且康德除了高超的炼金造诣之外，还有禁咒。
能够在这种时候声援歌德，稳赚不赔的。
最少最少，也能让重情义的康德殿下记下这一人情，并且缓和两国近来相对紧张的情绪，为接下来的谈判获得先手优势。
如果龙族真的脑袋抽风了诉诸战争……
那也无所谓。
康德若是开口求援、愿意答应条件，那暮月也愿意干涉，那就会收获一位强悍的禁咒法师和炼金大师，建立起人类帝国永远无法挑战的终极霸权。
不愿意干涉……那就不干涉呗。
看着歌德与龙岛两败俱伤，然后暮月上去收人头，也是美滋滋。
左右都不亏的。
而代价，也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表达一下支持。
至于龙族会不会感到不满——精灵需要在意这个吗？你不满又能怎样！
想明白了这事儿之后，大家都不禁感叹。
不愧是凤凰王，算计竟然如此之深。
不过感叹完之后，人类和精灵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等等！
瓦伦坦谈判内容不变？
——包括那个联姻提议？
不断有人和精灵看懂了同伴的脸色，心中猛然一咯噔，从政治和国家利益的角度来看，凤凰王选择支持歌德很正常。
但如果是从私人层面的角度来看呢……
他们的目光越来越诡异。
怎么说呢。
如今，歌德人与精灵在某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他们都反对这门亲事。
表情凝重的龙族代表，表情惊恐的精灵随从，还有表情渐渐不安的人类，在这会议室中，康德与鹦鹉目光交汇。
只有他看穿了对方的动机。
——准备好卖身谢我了吗桀桀桀桀桀桀。
鹦鹉的眼神中透着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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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更新……早了点，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