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精灵之后，康德返回宴厅。

他喊来管事，吩咐道：“给我煮一点粥。”

那些垃圾食品，没吃过的人第一次吃，肯定像是吃了药王饭一般停不下来，但对于康德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偶尔吃一点还好，零食终究还是零食，不能当饭吃。

管事自去安排餐饮。

厨房的大师傅还是维达尔商会那一批，围着康德意图讨好的贵族们虽然想要找几个震旦厨子来孝敬，可一来很难找，二来这事儿也很敏感。

毕竟是负责饮食的职位，讨好的收益与万一出事的后果相比并不划算，老谋深算的贵族们不愿意自找麻烦。

但商会的大师傅本事是有的，哪怕不会做震旦菜，大米粥还是会煮的。

二三十分钟之后，热气腾腾的米粥端了上来，阿猩主要吃水果和零食，对米粥这种没滋味占地方还烫的食物不感兴趣，蕾奥娜已经吃饱了，小姑娘家吃的不多，只有洪三陪康德吃了一些。

康德示意管事离开，用勺子搅了搅那一盆米粥，挑出一点来，萃取，没有发现异样，洪三接过勺子，闻了闻，又尝了一点，就点点头。

于是开吃，就着老干妈、牛肉干和泡椒凤爪，巨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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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呼噜呼噜喝了小半碗，吐出口气来，笑了笑：“没想到啊。”

碍眼的精灵一走，蕾奥娜便挤到了康德的左手边。

维达尔大小姐身为淑女的部分已经吃饱了，可身为女孩子的部分依然在盯着桌子上的零食，尤其是那透明的、底部是心形的果冻，晶莹剔透的，可爱的，颤巍巍的，在灯光下映照着醉人光芒的，甜甜的，嫩嫩的，滑滑的。

好吃的。

想吃。

她一边向那装着果冻的盘子慢慢伸出手，一边若无其事道：“没想到？”

康德看到了维达尔大小姐的小动作，心里暗笑，却不揭破，但见洪三也在抬头看他，便说道：“本来是很要紧的谈判，至少在外界看来很重要，也许在世人看来，谈判从初次会面就开始，充满了唇枪舌剑和针锋相对……”

没想到居然会是现在这样。

乱七八糟的。

不仅事情进展乱七八糟的，而且精灵的使者也乱七八糟的。

如果当事人不声明的话，那么无论是此刻的关注者，还是后来的史学家，哪怕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这次谈判有多离奇吧……

洪三笑了笑：“都是这样的，我师父曾经说过，那些史书上的剧变和大事，大多都是一群狠人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却心里没底儿、战战兢兢地把事儿给做成了，后世史家寥寥几笔，令后人无限遐想追思，可对于当事人来讲，却是生与死的惊险，是恐惧与血勇的赌博。”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道：“是几十年后令自己无限感慨、但回想起来处处破绽处处不完美的惊险的一天。”

康德撇了撇嘴：“我这可不是赌博。”

洪三停顿了一下，露出了非常神秘莫测的笑容：“这可未必。”

康德傲然道：“我这谋定后动的，怎么算是赌博？如果是赌博的话，那我就是先偷偷看了对方的牌的，怎么会输？”

洪三喝了一口粥，慢吞吞道：“可是，殿下啊……”

康德挑眉道：“嗯？”

洪三瞧了他一眼，语气微妙道：“这就是赌博啊。”

“师父常说，人算不如天算，这话极其正确，譬如两支战力等同的百人阵战，也许一方溃败的原因，是其中一名士兵早餐多吃了一根油条，以至于腹中饱胀，躲闪枪刺的时候慢了半拍，于是被戳死。”

“他平日是有威信有能力的猛士，他的死导致了周围袍泽的心惊恐惧，继而影响了他们的战斗，令越来越多的人战死或者受伤，然后就是整支部队的不断崩盘、败死和溃退，追究失败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名士兵多吃了一根油条——这种事情，哪里是谋士能够算到的，神仙也算不到。”

“所谓的奇谋战略，只是想办法让我方的士气高涨一点，让我方的兵甲精锐一点，令我方的训练完备一点，只能从大方向上增加胜算，而不断出现的许多意外、变数根本是谋士所无法把握的，那就叫天算。”

康德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算。”洪三小声哔哔道，“您就没想到，如果咱们的七八成把握落了空，塔格里斯公爵并不是您想的那样，而是只是有些娘里娘气的阴柔精灵，那您今天所做的事情，乃至于之后打算做的事情……”

康德勃然色变：“放你娘的屁！”

他虽然这么说，但不由陷入沉思，看起来受到了一点点震撼，乃至有些慌乱，以至于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啊想，想啊想。

想来想去，感觉还是没啥问题，于是瞪了洪三一眼：“扰乱军心！”

洪三干笑道：“天算，天算……万一呢？”

“没有万一！”

康德怒道：“再说了我也没打算做什么，万一怎么了？对我有什么损失吗？万一我就……万一我就弄死他！”

“……喂！”

就在此时，蕾奥娜的怒叫声响起，维达尔大小姐伸向甜食的罪恶之手被阿猩截了胡——坏猩猩一早就盯着对方了，在银发少女即将得手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到了果冻，以阿猩的本事，抢蕾奥娜跟玩似的。

可猩猩毕竟是猩猩。

蕾奥娜眼睛一转，直接往康德怀里拱，假哭道：“康德你看他！”

阿猩正当着蕾奥娜的面慢慢叉着那果冻咬进嘴里，见状嘴巴微张，透明的果冻顺着嘴巴滑落下来——因为是美少女，所以看起来不恶心。

但很智障。

是的，美少女做什么都不恶心，但却可以很智障。

然后她也向康德扑过来：“你起开！”

两人隔着康德开始厮打，但以两人的战斗力论，阿猩就跟逗小猫似的。

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康德只好高高举起饭碗，以免大米粥洒出来泼到谁，连声哄道：“别闹，别闹……”

洪三在一旁看戏，还添了一把火：“瞧瞧，殿下你真想再添一个？”

“滚！”

康德怒目圆瞪：“这只是吾人的计策啊计策！只是战略而已，还再添一个，我他妈不久前把几万精灵砸成花生酱，想想就不可能好么。”

洪三目光奇异地看了康德一眼，摇头一叹。

康德在某方面极其敏感的自尊心发出警告，勃然道：“你叹什么气！”

“师父说人无完人，我信了。”

“……你什么意思？”

“这个先不提，殿下，您刚刚是不是想要拍我？”

“是又怎么样？算你小子躲得快，下次别被我抓到。”

阿猩与蕾奥娜继续在小动作对抗，康德与洪三隔空对话，震旦人捧着粥碗，站起身来，肃然道：“殿下，臣下也不是好欺负的。”

“哎哟呵？把你给能的。”康德挑眉道，“你待怎的？”

洪三后退几步，拉开门，小声道：“您的信应该送到蒂娜公主那儿了吧？”

然后转头就跑，一气呵成，用了轻功。

阿猩与蕾奥娜的动作像是被按了暂停，两人一起定格，旋即，各有千秋的美少女将锋锐的目光看向他，异口同声道：“蒂娜？”

——洪三你大爷的！

第二天，洪三就后悔的。

人无完人，是对的。

康德殿下虽然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效忠对象，但并不意味着对方是毫无缺点的完人，缺点还是有不少的，譬如说……

——报复心极强。

洪三总算领教到了辉沙城堡那帮人的恐惧，因为大早晨开始，康德殿下就盯着他阴恻恻地笑，也不打，也不骂，并没有什么敌对举动。

只是经常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然后阴阴地笑，还动不动找个人嘀咕吩咐几句，一边说一边盯着他看。

洪三提心吊胆，心下也觉得后悔，不禁反思自己昨晚为什么这么皮，似乎经过了瓦伦坦之战的脱胎换骨之后，他整个人都开始慢慢活泛起来。

还没等他找机会认怂，精灵就不请自来了。

康德出门迎接，见状一怔，来者不仅是塔格里斯与埃兰迪尔，还有昨天城外见到的几名中年精灵，还有六位年轻精灵。

总共十个。

肯定不是来吃饭聊天饮酒醉的。

果不其然，塔格里斯的表情严肃而郑重，向康德行礼，平静道：“遵从凤凰王陛下与议会的指示，我以私人身份与您接洽，迎接死去的将士们归乡。”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

但又不是梦境。

因为说完之后，塔格里斯对着他露出了平静的笑容：“谈吧。”

谈。

得喊人来凑数。

洪三与康德商议：“这是精灵的计策，如果会议之中只有我们的人，他们就可以散播谣言，随意捏造会谈结果，说您不顾歌德利益，等等等等……精灵的离间计，殿下已经见识过了，很厉害，他们琢磨这些一套一套的。”

康德皱眉道：“找贵族代表和官员代表进来，忠奸难辨。”

消息还是会走漏，甚至不能确保他们的忠诚。

洪三耸肩道：“权衡利弊，只能如此了，幸好殿下无愧于心，这是精灵所无法料想的，您对财富和权势没有太大的欲-望。”

那就谈吧。

修缮完毕的市政厅，宽大的会议堂，当日尼克曾经在这里召集全城各界代表开会，粗暴强硬地分派任务，那是康德第一次遇到蕾奥娜，也是第一次遇到尼克，第一次的印象都不太好。

但如今，坐在上首的，已经变成了康德。

左右两排，人类与精灵，他们的目光针锋相对，但谁也没有说话，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的谈话，他们都是陪衬。

会谈开始。

坐在对面的塔格里斯进行致辞、说明来意，本着仁慈与和平精神进行恳求，恳求康德能够让暴尸荒野的将士遗骸回到大森林。

康德淡淡道：“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歌德是负责任的大国，不会做羞辱敌人尸体的事情，我们用勇气和荣誉保卫家园，会杀死任何一个胆敢侵略国土的敌人，但不会以羞辱践踏尸体为乐，但您也知道，我们是受害者……”

一名精灵看向康德，想要发言，康德抬了抬手，平静道：“好了，这位朋友，不要为这场战争的对错进行学术争辩，如果你对此有异议，那我换个说法吧——但您也知道，我们是胜利者。”

人类们发出了得意的低笑。

康德缓缓道：“作为胜利者，我们允许你们取回同袍的骸骨，这是仁慈的举动，而非义务，与此同时，我们遭遇了战争的创伤，无数勇敢的人也为之死去，或者失去家人，我们消耗甚巨，我们历经战火，这一切都要由失败者来承担，也就是说，你们想要拿回骸骨，就要进行交换。”

他身体前探，询问道：“那么，贵国打算付出什么？”

塔格里斯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平静道：“我们愿意放还俘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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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二更！这一更快四千字了！今天更新快七千字了！睡觉睡觉，明天赶飞机。

PS2：所以说，我从一开始就埋伏笔，几乎每一章都在暗示……算了算了，我说这个你们也不懂，那换另一个说法吧——赌吗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