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三行到临时使馆，说明来意。

担任随从护卫的精灵们全都出身名门、年少得志，眼高于顶、高傲自矜难以避免，虽然恪守着外交礼节，但那种倨傲是掩盖不了的。

尤其是对震旦人的倨傲。

洪三看出来了。

他在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中早已经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这种本事依然能够在今后派上用场，揣摩心思的工作，下人能做，谋者也当然能做。

那是一种从国家延伸到国民的蔑视和讥嘲。

他被客气地请进去，于礼节上没有任何冷落和失仪，洪三也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不卑微也不傲慢，假装没有注意到那隐晦的态度。

消息被通传到埃兰迪尔那边。

康德请公爵大人赴宴。

精灵智者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毕竟先前在城外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丢脸了，甚至可以说是耻辱，怎么着都要稍稍抗议一下的。

但他同样恪守着身为臣子的礼节规矩，不能替那位大人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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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埃兰迪尔就去向缇灵公爵禀告这件事情。

“康德请客吃饭？”塔格里斯跳了起来，眼神一亮，“那当然要去啊！”

埃兰迪尔脸色一黑：“殿下，不能去，不久之前，您还在城外嚎啕大哭，被康德与他的随从们看得清清楚楚，这种事情非常尴尬，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如此，我们需要时间来冲淡这种尴尬，至少需要一晚上的时间！”

缇灵公爵歪了歪头：“尴尬吗？我觉得没有啊。”

“尴尬，非常尴尬，如果这次访问是载入史册的隆重的正式访问谈判，那我现在就该自杀向全体国民谢罪了！”

埃兰迪尔语气严厉道：“希望您今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这有损名誉！”

塔格里斯露出了哀伤的神色，双手握在胸前，一脸天真单纯，深情道：“我愿意直面这一切，任由可恶的歌德人嘲笑，如果能让那些暴尸荒野的将士们的遗骸早一日回国，那我塔格里斯所损害的名誉，又算得了什么呢！”

精灵智者再一次露出了日了狗的表情。

他足足沉默了三秒钟的时间，似乎是震惊于这极为无耻的发言，旋即，才气急败坏道：“您不能这么做！如果被……”

“放心，放心。”塔格里斯眨了眨眼睛，“不会有精灵知道的。”

埃兰迪尔还想说话，公爵大人就笑容可掬地凑到了对方近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您也不想被不知道吧？”

智者吓了一跳。

不等他回话，就见塔格里斯背着手往房门处走去，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埃兰迪尔卿，我命令你与我一起参加康德殿下的晚宴，出门啦出门啦！”

埃兰迪尔留在原地，看起来还在犹豫，只是找不到劝阻的方法。

缇灵公爵已经直接拉开了门。

他脸上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欣喜地说道：“太爽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最期待的一次宴会！既不是我请客，也没有任何规矩，不用讲话，不用换衣服，不用一帮人跟着，最美妙的是，宴会的主人还是个没有半点礼貌规矩、并且看过我最狼狈样子的蛮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说，我完全不用注意什么破规矩了！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古板守旧规矩多的老顽固就更好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听到这话，哪怕知道这是激将法之类的计策，可埃兰迪尔依然打了个寒噤，快步冲了出去：“请等一下！殿下！您不能这么放肆！”

“噗噗噗噗噗惹惹惹惹惹啰啰啰啰啰！”

“请不要做鬼脸！请把舌头收回去！精灵皇室的脸都快丢光了！”

于是，塔格里斯来到了洪三的面前。

洪三一丝不苟地向他行礼：“向您致意，尊贵的缇灵公爵。”

“晚上好，洪先生。”

塔格里斯打量了洪三几眼，然后微笑道：“听说您是康德殿下的左右手。”

洪三的笑容依然恭谦得体，稍稍躬身：“您过奖了，我不过是被康德殿下临时委任，替他处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没有什么才能，只是勤勉罢了，每天战战兢兢地做事，生怕哪里出了问题、辜负了殿下的信任，等到真正有才能的人到来，我就该退位让贤、在殿下左右服侍即可。”

塔格里斯笑道：“震旦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虚伪呢。”

洪三躬身的幅度稍稍大了一点。

他柔声道：“我这样的人，从前天天在泥土里打滚，习惯了卑躬屈膝，先前更是差点被精灵军队所杀，在您这样的精灵皇族面前，不谦卑一点是不行的。您当然可以说我虚伪，我也不敢否认，可并不是所有震旦人都是虚伪的，譬如说康德殿下，我想在这一点上，您比我更加清楚。”

塔格里斯笑道：“这么维护你的主君吗？照你这么说，他很正直喽？”

洪三恭敬道：“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并不敢妄言，别的不说，据我亲眼观察，殿下不仅坦坦荡荡，而且言出必践，说到做到，尤其是对精灵承诺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埃兰迪尔与塔格里斯脸色俱是一变。

因为黄昏战团前军团长瑟兰德隆曾经事无巨细地将与康德有关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康德确实承诺向他承诺过一件事，而且很快就做到了。

缇灵公爵上前一步，冷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无形而庞大的压力瞬间就压了过来，洪三肩膀一沉，然后硬生生重新抬起，平静道：“我的意思是，公爵大人放心去谈，殿下答应，就不会反悔。”

那可怕的压迫感只持续了一瞬就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幻觉。

但洪三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握紧。

“了不起啊，真的是了不起。”

塔格里斯的声音恢复了和煦，他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为什么震旦的人杰都漂洋过海来到大陆了呢？”

洪三没有说话。

公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方便回答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洪三答道，“因为我不知道哪些震旦人杰过海东渡，我所知道的震旦人杰，只有我家殿下了，可他为什么来，我也不敢问。”

塔格里斯失笑道：“洪先生，埃兰迪尔卿是尊师的好朋友。”

洪三一脸羞惭道：“不要说，说了羞杀人，我没出息，早已经被逐出师门，不配谈及他老人家，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旁听的埃兰迪尔脸色再黑。

——真不要脸啊，跟我攀关系的时候就把师父抬出来各种流泪叹息，还要请我写信告诉师父自己已经学为好人，现在居然还说这个。

“你比我还厉害啊。”

“公爵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塔格里斯刚刚感叹的声音极轻极轻，以洪三的武功都没听清，他旋即失笑道，“好了，康德殿下的晚宴什么时候开始？有谁会参加？”

见对方不再纠缠，洪三笑道：“随时都可以开始，不会有外人参加，只是私人性质的晚宴，没有不相干的人，殿下说您风尘仆仆而来，疲惫不堪，一定不想见外人，干脆免了繁琐的规矩和宴会礼仪……”

公爵大人眼神一亮：“那我们还等什么？”

埃兰迪尔出言道：“殿下，是否等半个小时左右？必要的礼仪……”

塔格里斯望着洪三。

洪三说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埃兰迪尔卿，你看看人家！”

缇灵公爵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洪三的肩膀，可惜地说道：“我身边怎么就没有你这样的人呢？”

洪三低头，以示恭敬，但回忆着肩膀上的触感与对方拍击的力道，表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低头不过是掩盖罢了。

埃兰迪尔无奈，只得跟着自家殿下出去，还不忘狠狠瞪洪三一眼。

将公爵大人送上车，公爵回头道：“洪先生。”

洪三垂手而立：“在。”

塔格里斯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的洪三，有些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度和语气，是无法隐藏的，甚至是无法被当事人甚至身边人意识到的。

缇灵公爵问道：“为什么不回震旦呢？震旦似乎更需要你们。”

洪三默然片刻，低头道：“先前从师，如今从君，殿下去哪，我就去哪。”

“哦，原来如此。”

精灵反身上车，不再多言。

洪三定了定神，这才返回自己的马车，慢慢吐出一口气。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出发，穿街过巷，抵达维达尔商会。

这里已经成为了整个瓦伦坦的核心。

两位精灵下车之后，就见到康德带着几个人类在门口等待。

洪三引着他们过来，然后看向康德。

康德也看向洪三。

两人目光交错。

震旦人微微颔首。

旋即，康德发出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大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来。

塔格里斯微笑着伸手，仿佛先前发生的尴尬事并不存在，精灵与人类的手握在一起，相视一笑，就像是一对老朋友。

但下一刻，康德的手微微用力一拉，将对方瘦削的身体结结实实抱在怀里，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兄弟，何来迟也！”

塔格里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甚至身体也僵住了。

这一刹，埃兰迪尔也露出了宛如世界末日的表情。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康德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只是顺势揽住了对方的肩膀，拥着他向大门走去：“按照震旦的规矩，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而今当化解恩仇，结为好友，知心之交，一醉方休，同榻而眠，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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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第二更，三千字，晚安晚安。

PS2：我写的时候突然发现“你是XXX的左右手”这种说法有点不忍直视……我变成现在这样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