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部门的效率非常非常高。

或许是死亡人数太多。

或许是涉及到了本省明星青年企业家。

或许还有另外的原因。

总之，大概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康德接到了公安机关的电话。

电话里，警察叔叔很客气，甚至当康德接听了电话之后，还松了口气。

然后询问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

“我在老家啊，有什么事儿吗？”

康德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透着疑惑不解。

警察叔叔便说，有一件事情要请他配合调查，一会儿有人来接他——对方准确询问了地址，又嘱咐他不要走动，这才挂了电话。

康德将手机丢到了一边，又睡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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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街门就被拍响了，康德开门，是两位身穿警服、同样有些懵逼的警察叔叔，他们并非是市里的公安，而是本村所属乡镇派出所的民警，任务是市里的人员赶来之前，先找到并陪同康德。

康德将两位警察叔叔请入家中，表情好奇中带着些许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严守纪律的民警同志什么都没有透露……主要是他们也不知道。

又过了几十分钟，市局的警车也赶来了，领头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叔叔，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和蔼，在康德的老家里做了第一次询问。

主要是问康德昨天干什么了，什么时候回的老家，回来做什么，谁能证明，昨晚有没有出门，之类之类的。

康德便如实回答，昨天起床后回的老家，回来拿快递，有物流记录和快递员电话为证，网约车订单证明他昨天的行程，昨天晚上去王爷爷家里吃了饭就回来玩手机，一直到凌晨，手机有各种网页和浏览器的访问记录，老家装有监控，上传到云端，都可以证明。

和蔼的中年警察叔叔认真地一项项确认，甚至连寄来的快件都查看了，康德一脸无辜、茫然和不解地出示各项证据，心里却松了口气。

——妈的，幸好昨天来的快件是摄像机和工作站，如果送来的是几十把斧子，那就真的太尴尬了。

全都确认过一遍后，警察叔叔的表情越发和蔼了，但依然以歉然和商量的语气对康德说，昨晚发生了一起案子，与他有一点关联，所以还是要请他去局里做个笔录，进一步配合一下调查。

康德闻言，表情怯怯，更多的却是迷茫和不解，很成功地将一位涉世未深的大学生的形象表现了出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问心无愧，但还是带着一丝丝恐慌。

他弱弱道：“不会把我抓起来吧，我没犯什么事吧？”

“想哪儿去了？”

警察同志们都笑了起来：“配合调查而已，这是公民的义务。”

于是康德稍稍收拾了一下，就随着警察叔叔们出了门，可还没上车，村里的三叔二大爷五姑姑们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拦着，甚至有几个年轻的愣头青叔叔把自家的车都开出来了，看这架势，怕是要横车拦路。

王爷爷作为乡贤、知名企业家之父、本村体面人以及康德的长辈的身份站了出来，代表大家向警察同志们发问。

“警察同志，发生了什么事？”

场面有些激愤，大家的底气也很足，一来对康德的性情与家教都有信心，二来主要也是瞧见了康德没戴手铐。

和蔼的中年叔叔站出来向乡亲们解释，康德既没有违法也没有犯罪，只是昨晚市里发生了一件案子，与他有点关联，所以请他去配合调查。

同时也承诺，怎么接走的，就怎么给送回来。

王爷爷又问：“我可以跟这孩子单独说几句话吗？”

警察叔叔自然也应允了。

于是两人进门说话，王爷爷劈头便问道：“最近跟谁发生冲突了吗？”

康德愣了一下，笑道：“就算如此，他们也支使不动警察叔叔吧。”

王爷爷冷笑道：“嘿，这可难说，国家机关当然不会受人驱使，只是规矩和法律都是死的，未尝不会被坏人利用。”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不要怕，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就当去长长见识、历练历练，这种世面，等闲是见不到的，你坐上警车，进局里去走一圈，以平常心对待，日后就不会对其怀有未知的畏惧之心，那种地方啊，是恶魔的刑场，是坏人的地狱，对于咱们好人来说，是没什么好怕的。”

康德点点头。

“我打电话给你叔。”王爷爷又哼了一声，“他天天在外面赚钱胡混，打拼什么事业，家也不常顾，女儿也不怎么管，赚了八辈子花不完的钱也不知足，那点臭钱和事业，总归能派上一点用场了。”

康德笑了笑：“王叔叔哪有您说的那么差——而且想来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去配合调查，不用麻烦他了。”

王爷爷瞪眼道：“你有没有关系是一回事，他出不出力是另外一回事，要是不管不顾，也不用我打断他的腿，看看小满认不认他。”

康德无可奈何，又说道：“您高兴就好，只是有一样得请您帮个忙，劳烦您告诉外面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婶们，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妈，省得他们操心。”

王爷爷点头道：“嗯，孝心可嘉，比那龟儿子强多了。”

“……”

康德权当没听到。

就这样坐上警车，在乡亲们的目送下驶离村子，此时正是清晨，国道上车辆也少，车里的气氛也较为轻松，开车的警察叔叔甚至问康德空调冷气怎么样，要不要调一下什么的……康德说不用。

副驾驶座上的中年警察叔叔也时不时与他闲聊，今年多大啦，有女朋友吗，在哪儿上学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之类之类的。

然后安慰他，让他放宽心，别害怕。

但康德问及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又都不说，只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进城后已经是将近九点的光景。

众人在一个早餐摊前停车下来买了一些早餐，康德自然也有一份，中年警察掏的腰包，热情地招呼康德想吃什么随便点。

警车抵达之后，康德捧着一杯豆浆，提着剩下的三四十个小笼包，一边嚼，一边跟着警察叔叔们走进市局的门户。

公家人请吃的早餐，真香。

他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进行询问和记录，并不是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的那种小房子，而是比较正常的小办公室，甚至还有茶喝，询问他的警察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那位中年叔叔也在旁边，对他报以和蔼的笑。

没有什么审讯的意味，只是普通的询问。

情理之中。

两位询问者的态度也十分好，眼神表情都很柔和。

康德知道这是为什么。

车祸发生，起火，围观者第一时间救火报警，119、110和120都会来，然后他们会得知当事人的身份，也发现死者的数量，甚至也很快就得知了谢广俊在夜场发疯自爆时所说的话。

这人数已经算是重大交通事故了，谢广俊那边先不谈，公安机关必然会调集监控，寻找另一辆车的行驶记录，他们会查到这辆车先前进入过康德的小区，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出来。

于是调查力量在这里分为两拨，第一拨自然是继续往前查这辆车的行驶记录，第二拨会深入小区，查这几个人去小区干了什么。

他们会通过监控找到这帮流氓停靠的车位，然后找到户主，对方对此一无所知，这是借给朋友的，可警察也会知道那个借车位的朋友是谁，这是其中的一条线，会继续追查跟进。

另一条线，他们会找到这帮人下车前往某栋楼入口的监控记录，甚至确认他们的正脸，由大数据库查询得出这几个人的身份，并且进一步调集相关资料，查找他们生前的人际关系、金钱往来、账户财产，是否结怨，等等。

然后他们会看到，这几个人去了康德所在的楼层然后出来。

他们会去那楼层，敲响三家住户的门，一户有人，另外两户都没有人，但小区周围街道乃至大厦的监控依然能够拍摄到，在那个时间段，康德的家中亮起了灯，并且有人拉上了窗帘。

与此同时，谢广俊周围的人的调查与盘问，甚至调查谢广俊这几日的行程与交际，以及通话记录，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人。

康德。

他跟谢广俊在一两日前通过话，甚至见过面，发生过冲突。

甚至是在派出所门前见的面。

于是便有两个推论。

第一，康德雇凶杀人，找这几个人去家里分派任务，撞死了谢广俊。

第二，谢广俊雇凶入室，最后阴差阳错，被这帮人撞死了。

锁定了这一关键节点，国家机器开始运作。

他们敲康德的房门而不应，只好找人开锁破入，没有任何搏斗迹象，也没有血液，也没见到康德的影子，于是开始往前查监控，找记录。

与此同时，也调查康德的案底，清清白白，良民一个，唯一的记录是曾经在一次漫展上与人发生冲突，据说是为女朋友出头，那事儿是对方寻衅滋事在先，因此并非不良记录，总之很普通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谢广俊的调查结果也初步出来了，相对于康德，真是精彩万分，斗殴，超速，冲突，大的小的，明的暗的，一些积年的老黄历都被刨出来，结合当晚与他在一起的人员们的供词，以及他公然发疯、被拍下来的丑态与嚎叫，再加上另一条线的不断挖掘和侦查，完全可以认定，谢广俊有重大的作案嫌疑，那四个涉嫌非法入室的人，大概率是受他指使。

而康德是受害人。

所以找到康德是重中之重，不是作为嫌疑人要抓获，而是要确保他是否遇害，幸好锁定了手机信号，找到了电话号码，甚至调到了监控。

联系到了康德。

人还活着，很平安，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们松了口气，然后按照程序，传唤他进行笔录，在他们看来，康德算是逃过一劫，如果昨晚他在城里的家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他们还是按照流程对他进行询问。

包括与谢广俊的关系，以前认不认识，是否有矛盾，等等等等。

康德自然配合，全然不曾隐瞒。

以前与谢广俊素不相识，第一次联系，是谢广俊突然要买一套自己不久前买到的房子，那次是让另一个人代为转达的，语气很不礼貌，当时自己正在睡觉，被吵醒，就骂回去了，接下来的几次交流都很不愉快，甚至充满敌意，因为对方高高在上，就像施舍，自己觉得很不开心。

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也没有必要隐瞒和说谎。

而警察也向康德透露了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主要是那几个人昨晚进入他家的事情，毕竟他是当事人，有权利知道。

康德的迷茫和困惑全都转化为了惊怒与后怕，甚至一反常态，变得极为激动，而在听到那四个人已经在车祸中身亡，尸体也被烈火焚烧毁坏，而谢广俊不知为何竟然逃得一命，重度烧伤、全身多处重创，此刻还在抢救时，他喃喃低语，最终变成了怒吼和咆哮：“报应！这是报应！”

警察们安抚了他。

在得知谢广俊的种种恶劣前科甚至杀人嫌疑之后，他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这个说法很对。

在确认完所有问题、并且让康德签字之后，警察叔叔们又安慰了康德一番，让他不必太过惊慌害怕，他们会保证康德的安全，但也建议他不要一个人住，要随时与警局保持联系……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很多。

到了最后，这才扭扭捏捏、态度放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亲，这事儿能不能暂时别去网上哔哔？

康德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经过了一开始的惊怒与狂躁之后，心中便升起后怕，以及对谢家权势的不安。

警察叔叔们的严正承诺，一定追究到底，并且保证他与他家人的安全，康德最后也同意了，不会把这事儿四处宣扬。

于是，在这一起极为复杂离奇的大案中，康德的戏份便告一段落了。

他被认定为无辜者甚至是受害者。

因为康德没有案底，身家清白，家境普通，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与谢广俊没有任何仇怨，案发时在一两百公里外。

与康德比起来，谢广俊和那四个社会闲散人员简直是个大粪坑，治安处罚记录一大堆，谢广俊前科不少，不干不净，风评极差，那四个流氓更是没有稳定工作，留有案底，还有莫名的大额金钱入账，事发之后，那天夜店里谢广俊的狐朋狗友们也能证明，谢广俊说“有一个人要跪在那里”，另外一条线查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稍有常识的警校菜鸟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所以康德没有说错。

这确实是报应。

做完笔录和询问之后，这事儿基本上已经了结，但还要做个汇报走个程序之类的，所以康德暂时被留在局子里。

当然不是犯人，甚至给他安排了一位漂亮的警察小姐姐来陪同、安抚他的情绪，至于康德想见什么人，要不要找朋友来陪同，要不要再吃点什么，渴了么，要不要充电器，我们警局的WiFi还蛮快的——真是嘘寒问暖，可以说除了找人来陪他开黑之外，什么都做了。

人民警察越是这么温柔贴心，康德就越发觉得不太好意思。

但还能怎么样呢？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从不犯错的机器人，昨日之事，做了就是做了，但虽说问心无愧，终究还是有些叹息。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在地球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的。

算了，不纠结了，以后偷偷为国家多做些贡献就是了。

他放平心态，直至那位面容和蔼的中年警察再来找他，笑道：“吃饱了？我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中午再请你吃一点？”

康德笑了笑：“该我请您才对。”

“这个就免了。”警察叔叔板起脸，“国家公职人员，可不能接受贿赂。”

说完他自己便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我虽然想把早晨那顿吃回来，可也不能做电灯泡啊——看看谁来了。”

康德站起身来，香风飒然，一个女孩儿俏生生走了进来，宛如乳燕投林一般，冲到他怀中，抱住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康德也抱住了王小满，将头埋入她的发间，屋内的几位警察会心一笑，退出去，关门，只剩下两个戏精相拥。

康德以微不可查的语调低声道：“以前看不出你的演技这么好啊。”

话音刚落，腰间便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王小满后退两步，整理了一下康德的衣领：“出去再说吧。”

昨晚王小满收到那个小安的报信之后，就立刻打电话给康德，那时候康德已经隐身进入夜店，当即拒接——这就是小安听到那两响铃声的缘由。

他也只是发了一句“哇，大小姐，睡觉呢，突然给我来了一下吵吵啥呢”之类的话，小满也立刻会意，然后两人就没有任何电子通讯联系了。

如今尘埃落定，王小满的眼中依然存留着担忧与震惊，哪怕已经知道发小已经成为了纵横无限世界的强者，可毕竟没有什么实感，直到谢广俊那事儿传入她的耳中。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康德谈一谈了。

两人在房间里停了一会儿，这才携手出门，准备与那位中年叔叔告别，但环顾四周看不到人影，过了片刻，那位警察叔叔才匆匆而来。

“来，我带你们走，别走正门了。”

小满闻言，眉毛一挑：“怎么了？”

对方叹了口气：“谢广俊的家属来闹了，你们还是别见面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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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今天更新晚了一点，明天两更吧，主要是看到了上一章有读者的疑问，所以纠结推演了一段时间，甚至请教了朋友，所以花费了不少时间。

PS2：就是那个基站信号记录的问题……结论是，按照常理推断，公安部门根本不会把主角列为嫌疑人，自然也不会去查什么基站，况且不在场证明极为完备，就算查到了基站记录有问题，也肯定会认为是出了bug，而不会觉得主角懂得空间跃迁和隐身术，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