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按照震旦的惯例，收取家臣是要有一个仪式的。

契约，盟书，宣誓，这意味着双向的缔约，家臣与家主对彼此负有相应的责任，在这个质朴而重诺的时代，仪式有着至高无上的效力。

但这对康德和洪三来说毫无意义。

康德压根不懂这些，洪三也不在意，所谓的仪式在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中已经得以体现，不再需要多余的虚礼。

于是，洪三向康德献上了忠诚。

在这个世界，康德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追随者。

如果用上古时代的网文桥段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命运的车轮开始转动”。

不，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在企鹅人号抵达辉沙镇，依然在塞缪尔子爵手下做事的洪三干脆利落地跪在康德面前时，命运就开始了吧。

苏醒后的洪三立刻便开始做事，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之所以昏迷两天，主要是身心俱疲、脱力晕厥，毕竟数日以来，因守城而殚精竭虑，整日忧心忡忡，又经历了最后一战前后的心绪起伏变化，乃至最后力战到底，当援军到来之际便彻底放松下来，然后便呼呼大睡。

至于伤势，倒不紧要，虽然上上下下有些皮肉伤，但都没有伤及要害，与其说是命大，不如说是最后一战时他将死生置之度外，念头至纯，将战斗本能与毕生武艺发挥到了极致，所以才没有受到任何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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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拒绝了先养伤的提议。

他迅速给自己找到了定位，用他的话来说，是“暂代幕僚一职”。

“此战之后，殿下必将名震宇内，开府建牙，不在话下。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您继续建立功勋、远扬盛名，会有更多的英雄才俊投奔麾下，他们才学胜我百倍，可当大任，而今是矮个子里挑将军，只能由臣为殿下谋。”

说完之后洪三就挨了一脚：“好好说话，讲正事。”

“是……那我们就先说说这战后之事。”

康德已经将洪三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对方，就算是以洪三如今看破生死、涅槃重生的心性，也不禁吓了一大跳，可见康德先前干的事情有多么可怕，然后他得知康德并没有将当时的场面拍下来，更感可惜。

康德还能说什么呢？

以那时的情况，他哪里有时间拍摄，拍那玩意儿干什么，直播吗？拿着摄像头对准自己，一边拍一边笑，说着“感谢牛顿老铁刷的几百个超级火箭，老少爷们记得双击点赞666”之类的话吗？好恶心的。

他只能说下次注意。

洪三也亲自去了趟撞击战场，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补拍了一下现场，万般描述也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回来之后，他看向康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畏之色，但语气态度，还是一如往常，这让康德较为欣慰。

康德当然没有跟着过去，他不想去那个地方，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去干什么？看我打出来的花生酱吗？

事实上，大部分前去观摩的人，要么就是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向众神祷告，要么就是吐得直不起腰。

五大军团，六万余精锐士兵，加上更多数量的战兽驮兽，被冲击波撕碎的，被陷落崩坏的大地掩埋的，被撞击后的金属射流喷死的，被炽烈的温度灼烧而死的，凝固的金属，破碎的肢体，汇聚而出的血河，无数精灵与牲畜堆成的残破尸山血海，让那里成为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

甚至过了两天，食腐动物也不敢接近。

然后洪三提出建议，请阿猩的佣兵团抽调了一群最没心没肺、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角斗士们组成了拾荒队，加上视那场面为等闲的绿皮们，拎着大大小小的工具进入这片战场，既寻找可能的幸存者，也寻找没有被损坏的魔法物品，最后将各种破碎的武器与盔甲等收集起来。

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东西。

瓦伦坦临时市政府为此付账。

另一个任务就是巡逻和警戒，以防有人过分接近，或者偷偷拿走什么——理论上来说，这边一大一小两坨花生酱，康德都拥有法理上的无可争议的所有权，这是他的战利品，谁都不能也没胆子去占。

怎么说呢……想想看这个场景吧，佣兵团没有统一装备，拾荒队们身穿各种各样的拼凑护具，拿着千奇百怪的民间武器，有时候还跟身体壮硕无比、高大可怖的绿皮们组队，一起去捡破烂。

简直就是辐射副本的画风。

“但这样的工作是必须的，而且要尽快完成，我们不能任由这些血腥的尸海堆积太久，他们容易成为滋生邪恶的温床、吸引黑暗生物的到来。”

洪三说道：“我们需要大量的牧师来净化那些尸体，我们也要迅速从中搜捡出仍有价值的物资，破碎的盔甲与武器的碎片都是极珍贵的金属原料，至于能在那种攻击下保持完好的装备，更是价值连城的魔法物品，这些必须属于我们的……殿下，我们要做好进一步征集工人的准备。”

康德想起了那两堆花生酱，捏了捏眉心。

当年往日本投放原子弹的美军飞行员直到死去之前都没有半分后悔，不仅是因为他心他行澄如明镜，也是因为他没有亲眼看到当时与以后死去的几十万人的惨像，而康德却看到了。

当时巨鹰自低空飞掠，他降下火焰的豪雨，大片大片的生命被迅速吞噬，惨叫着，痛苦着，哀嚎着，就在他的眼前发生，少数升空悲愤反击的精灵强者也被那剧烈的冲击正面轰中、活生生砸死，那样的景象如同地狱。

再来一次的话，康德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数万精灵的死去毫不在意……这两种心情并不冲突。

他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想那些，拿起了一旁的杯子问道：“怎么样都好，关键是那些尸体要怎么处理？就地掩埋掉吗？”

“当然不是，填埋是巨大的工程，而且还会有被黑暗生物盯上的隐患，那些都是战死的精灵，我们为什么要为此劳民伤财？”

洪三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搜捡之后，将这些尸体都卖还给精灵，他们还得为尸体的无害化处理、保管、巡逻以及驱赶黑暗生物等服务额外付费，我们要趁势大赚一笔，好好放一放暮月王朝的血。”

“搞来的钱，将成为殿下以后大展宏图的资本之一。”

康德噗的一声把口中的水给喷了出来。

总觉得洪三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他一脸微妙道：“这完全是勒索吧……能行吗？”

洪三点头道：“能行的，如果我们的敌人是帝国，如果死在那里的是人类的诸多精锐军团，那这个法子是不行的，不仅不行，我们还得趁早把尸体都给烧了，否则以帝国的德性，不仅不会答应我们的勒……我是说交易，而且会暗中筹划阴谋，诱使黑暗生物大举进入战场吞噬血肉、复苏亡灵，以聚起一支黑暗大军威胁瓦伦坦，消耗掉殿下您的一次流星火雨攻势。”

“但精灵不会这么做的。”

“精灵的传统与我们震旦相似，都有叶落归根的传统，他们甚至更看重这些，只有葬在大森林的族人才能被月神接纳，重新进入大轮回。”

洪三语气肯定道：“毕竟是共计六支纯血龙旗军团，不仅有大量纯血精灵士兵，也有许多出身上层阶级的军官，让他们全军覆没已经是极大的罪责与责任了，再让这些横死的将士暴尸歌德荒野，被黑暗生物利用亵渎，被食腐生物肆意吞噬，被卑劣人类肆意羞辱，不得安葬，不得归乡……”

“——尤其是我方主动提出交还尸体的这个交易，而精灵方面如果不答应的话，势必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

“这种事情闹起来，连精灵女皇都压不住的，精灵远征军的高级将领有一个算一个，以后都别想在国内混了。”

康德听的连连点头，赞道：“真有你的。”

洪三谦虚一笑：“殿下谬赞了，臣下惭愧。”

康德思索了片刻，突然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后，精灵远征军恐怕不得不答应，甚至会……暂时停战？”

谈到这个，洪三的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

说一千，到一万，一切的根源，还是这战争二字。

“我不知道……臣下对精灵的了解还不够多，战争走向，涉及到精灵国内主战派与主和派的博弈，六支龙旗军团的瞬间覆灭与殿下所带来的战略威慑将成为主和派的重要砝码，但分量够不够，就不知道了。”

洪三叹了口气：“恐怕只有各国的情报部门才能做出相对精准的判断，我们对精灵议会的权力分布一无所知，所以无从推演。”

康德点了点头：“那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声音平静，但却如钢铁般坚硬。

如果必要的话，他会进行第二次质量投射的。

洪三听出了康德的言外之意，有些担忧地看了康德一眼。

然后他露出诚恳之色，说道：“暂时不必，殿下，搭在弓弦上的箭才是最有威胁性的，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您将成为这片大陆最令人瞩目的星光，您应该继续展现威慑姿态，却不应该轻举妄动。”

“暮月王朝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所以需要时间来做出反应，贸然对另一支精灵大军发动攻击，虽然能够取得另一场大胜，但也有可能让暮月王朝的应对向着极端化发展。”

“毕竟……”

他轻声道：“在这场战争中，歌德是无可辩驳的弱者，对现在的歌德来说，最大的胜利不过是精灵认输撤军，他们现在只能做到这一点了。如果再消灭精灵几个大军团，虽然酣畅淋漓，但也会结下更大的死仇，毕竟您得知道，觊觎歌德的，不仅仅是精灵，还有东边的帝国。”

康德默然点头。

“所以，我的建议是，等。”洪三说道，“与蒂娜公主甚至歌德宫廷取得联系，获取他们的支持，发散这个消息，然后等待精灵远征军前来接洽，在此期间，我们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处理精灵大军的尸体只是其中一件。”

康德好奇道：“许多事情？都是什么？”

“其实说穿了，只有一件。”

洪三正色起身，后退一步，拱手拜道：“为殿下奠定大业之基。”

“……蛤？”康德纳闷道，“什么？”

洪三直起身来，说道：“殿下，不管您喜不喜欢，不管您愿不愿意，每日络绎不绝前来试图打探、拜访和投靠的人都已经昭示了这一点——或早或晚，围绕着您，一个庞大的军府将逐步建立。”

“您一个人便足以对当世大国形成战略威慑，绝对的力量将持续吸引到有野心的狂热追随者，这是铁一般无从改变的事实，只要您存在于这个世界，就会永远地改变许许多多的事情，甚至影响到一个国家的国防战略部署。”

“我敢保证，暮月王朝不管接下来采取什么行动，一定也会同时盘算着如何将您干掉，帝国也同样如此，而歌德现在会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和保护您，但将来也许会生出其他的心思，而震旦……在他们确认之后，恐怕一封圣旨与无数封赏就会穿过封锁的海域抵达大陆，请您回国效力。”

“哪怕是为了自保，您也有必要建立自己的军府。”

洪三的言语认真又恳切。

如果换其他人来说这种话，康德一定会认为对方素有野心，想要趁这个机会捞取好处……但说话的人是洪三。

原来的洪三是个随遇而安没出息的货色，现在的洪三也不会变成利欲熏心的野心之辈，对方的眼神清明澄澈，完全没有一点闪避和心虚。

康德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其实并不太在意权力地位和享受什么的，至于安全问题，我如果想躲的话，就算是精灵和帝国也找不到的。”

“我当然相信您对权力、地位和美色毫无兴趣，也相信帝国和精灵伤不了您分毫，可殿下，洪三再问您一句。”

洪三望着康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灵。

然后他平静道：“殿下来到歌德的目的，只是想击退精灵、还歌德以和平吗？难道没有其他的打算吗？”

康德神色一滞。

不要让他们再做牛羊。

那晚可憎可怜的人们。

尼克信中的每一句话。

那些生而愚昧、死亦可悲、原本可以平安喜乐的人生。

瓦伦坦所牺牲的勇敢的人们。

所有人的人生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天让他终于获得阿卡图姆的认可、得以动用龙神力的激荡的心情。

怜悯。

洪三望着他，深深地躬身：“这就是我追随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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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啊，捋了捋，理清了许多思路，也确认了下一个祭……嗯嗯，我什么都没有说。

PS2：其实这两章的标题应该叫“瓦伦坦对”的，经过与洪三的交谈，康德确认了接下来的战略方针以及宏观上的战略远景，为【哔——】、【哔——】以及【哔——】的确立打下了基础，将来是要进课文的。（斜眼）

PS3：明天两更，就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