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沈归离一个人在屋子里闷了大半天，半胃口也无，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他头脑发昏，正打算熄灯就寝，门外却传来一阵嘟嘟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十分奇怪，声音很轻，也不急促，嘟嘟响了两声，顿了顿才又接着响了一声，这一声，却更轻了。

沈归离几乎已经能看见那人犹犹豫豫伸出手，抿抿嘴唇，敲一下又迅速缩回去的模样。

这让他的心嘭的跳了一下，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凝神听了片刻，才披上寝衣下地，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进来。”

那人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传来吱呀的推门声，一人彳亍而来。

慕风身上罩着披风，手里捧着个手炉，从门口夸跨进来就不动了，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沈归离拿不定他此刻进屋的打算，便公事公办地问，“何事？”

慕风眨了眨眼，犹豫着，手指在温热的手炉上摩挲了几下，才道，“您要吃点什么吗？”

这声音明显不像前两天那么冰冷疏离，沈归离心头涌起一阵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撩袍坐下。

“不用了，我不饿。”

慕风没想到主人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也散了下去，他心底有一些紧张，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将房门关上，又往前走了两步。

始终没有抬头，却也不再像前两天一样跪地问安，只一只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油纸包，沈归离定睛看去，不正是他今日给慕风的吗。

“主人要吃糕吗？”慕风垂眸瞧着手里的纸包，声音小得可怜，话语里充满了紧张和试探，沈归离却还是听见了，听出了他的怯懦和勇敢，冷面再也绷不住，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风抬头，微红的脸颊上还停留着些许尴尬，还未回过神，便被主人拉住手腕。

沈归离一用力，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受了惊，手里的糕点滑下来，被一只手稳稳接住，沈归离的声音瞬间像是被蜜糖泡过一般，“吃，当然吃。”

慕风听着耳畔明丽的声音，脸上的红霞散开了些许。

油纸展开，里面还剩三块糕点，因为一直被放在胸口，大部分已经被碾碎了，沈归离却毫不在意，拈起一块碎糕，喂进嘴里，糕点入口即化，美味极了。

他咽下一口，便抬头去看身边的人，那人低着头，几日来的疏离终于尽数散了去，捧着手炉坐在床上，看起来软软的。

让人想捏一捏，但沈归离只是心里想了想，他此刻高兴极了，却也有些忐忑，不确定地问。

“不生气了？”

他拿出一块相对完整的点心，带点讨好地递到慕风嘴边。

慕风却一愣，不生气了？

原来主人一直以为自己在生气吗？他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闷闷的，却说不出什么话，刚一张嘴糕点便喂了过来，温言在耳，也再没了抗拒的力气，顺服的咽下。

甜的有些发腻。

————“主人这次来中原，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他是出来寻容与的。”

想起影柒的话，慕风心头又是一痛，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欢喜自己吗，若是不喜欢，那这些日子里一点一滴的呵护作何解释，可若是喜欢，又为什么连寻容与这样的大事也不肯告诉他，为什么一边和他柔情蜜意，一边还对容与念念不忘，寻回他，三妻四妾吗？

也对，中原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不止有一个爱人，还妻妾成群，只把女人当做附属。

可他不是女人啊。

洛医师明明说，喜欢一个人，心里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了，便是替身也不可以。

那他到底算什么呢？

他感觉主人将手覆在他背上，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慕风，我想你了……我……”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不会想他的吧，可到底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主人。”

“嗯？”沈归离被慕风打断，微有些吃惊，低头看去，才见那人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天大的难题困惑住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他想起这两日慕风的不对劲，神色也认真起来。

慕风犹豫着，目光从手炉上移开，本想找点什么盯着，但他逡巡半天，却被屋里的灯光晃了眼，便又落回到手炉上，他吞吞吐吐，终于开口，“我想问……您这次……”

“嗯。”沈归离凝眸看他，认真地听他继续往下说，谁知慕风顿了半晌，竟忽然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

沈归离被他的动作搞得有点懵，半天没反应过来。

此时，被子里传出慕风瓮声瓮气的嗓音，“属下明日再问。”

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将披风扔了出来。

沈归离彻底愣住，他看着那鼓起来的锦被，眼睛张的硕大，差点以为慕风被人掉包了，可那手腕的模样，又分明就是他。

莫非闹了顿脾气，还转性了？

他伸手接过披风，搁在桌子上，见那手腕隐在锦被间，白皙柔软，若隐若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捉。

可他慢了一步，那只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又缩进了被子里。

鲜活的，机敏的，柔软的。

百炼钢化绕指柔，沈归离肋间蓦地柔成一片，这样的慕风，真是……太让人欢喜了。

他想，果然还是洛君池比他会开导人。

沈归离迅速脱下寝衣，也钻进了被子，被子里很暗，慕风的眼睛却很亮，定定盯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只警惕着外来侵略者的豹子。

沈归离伸手将豹子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你想何时问，那我便何时答，都听你的。”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慕风的后背，渐渐的，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再然后慢慢停下。

沈归离睡着了。

屋外雨滴还在哗啦啦地落，慕风憋的有些难受，掀开被子，伸出了脑袋，深深洗了两口新鲜空气。

他睁着眼，盯着窗外，脑子里空空的。

朦朦胧胧将要睡去之时，骤然间发现，这两日，他似乎真的只是同主人……闹了顿脾气，

而已。

他转过头，在黑暗中描摹主人的侧颜，他想他还是不够勇敢，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第二天一早，沈归离醒来却没看见慕风的影子，他吓了一跳，翻身坐起，仔细回想了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一时有些糊涂。

慕风不是同他和好了嘛，怎么又不见人影了，莫不是他在做梦，慕风其实还在生气？

正纠结间，门开了，正想着的人端着一杯清茶走进来。

“主人，可要起身。”

沈归离粲然一笑，从身到心都愉悦起来，“自然，咱们今日还要早早出发呢。”他接过清茶，细品了一口，还是他一贯爱喝的味道。

趁人不备，又在他腰上轻轻摸了一把，慕风看过来，他便嘿嘿一笑，盯着他的脸，道，“瘦了，得养回来。”

慕风不由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腰，他哪里有瘦，最近明明胖了不少，腰上都有肉了。

风停雨住，天气放晴，沈岛主今日心情不错，晁圭终于逮到机会过来问了安，又把今年钱庄的生意大概汇报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早饭安排的非常丰盛，下人们鱼贯而入，将各色菜品端上桌子，慕风伺候沈归离净了手，一同上桌。

过了双姚，这里已经快到南边了，南方天气湿热，民众喜食甜腻的东西，晁圭安排的膳食也都是地方上的特色。

沈归离早年流落在外，大多时候都待在南方，对甜腻的东西也算是情有独钟，犹爱江南的豆腐脑，晁圭知他喜好，特意准备了一碗豆腐脑，洒了蜜糖，周围还点缀了一圈蜜饯，晨光照耀下泛着微光，看起来十分可口，他尝了一口。

豆腐入口即化，软糯香甜，一口咽下，蜜糖的味道还留在唇边，甜丝丝的，他想起慕风也爱吃甜的，便舀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慕风坐在一边，正小口吃着包子，不知为何，他最近的胃口很差，闻见油腻的东西，总有种想吐的感觉，原本他还是挺爱吃包子的，这两天闻见里面肉馅的味道，却很不舒服。

但他不愿意让主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忍着不适，磨磨蹭蹭地吃，只等主人用完，便立刻放下筷子。

正难受的时候，一阵粘腻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看，眼前竟是一坨白花花，软塌塌的东西，他瞬间想到了爆开的脑浆，胃里一阵翻涌，眼看就要呕出来，慌忙一把推开那坨难看的东西，捂着嘴，强迫自己咽了口口水，翻滚的肠胃才安静下来。

手上的包子也落到了地上。

沈归离手里的勺子被打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花花的豆腐脑顿时洒了一地，他不由皱起眉，正发懵间，却见慕风霎时脸色惨白，捂着嘴，一副难受极了的表情。

“怎么了？”他连忙站起，担忧地问。

恶心感来的快，去的也快，连带着方才吃包子的煎熬也一并消失了，慕风看着地上摔成两半的勺子，有些不知所措。

“主人……”

“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温热的手贴在额头，一阵暖意传来。

“我去叫洛君池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慕风攥住主人的袖子，“属下没事。”

下人们很快将地面打扫干净，又送上了新的勺子。

慕风脸色也好了许多，沈归离这才放下心，闹了这么一场，他的胃口好了些，断断续续又吃了点进去。

洛君池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早上不见人影，想让他给慕风看看也没机会。

出发前，沈归离还有些担心，“还难受吗，若是难受，我们再休息半日。”

“不难受了。”慕风摇了摇头，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怎能再误了主人的行程。

“那路上要是还难受，一定要同我说，不许自己忍着。”沈归离虎着脸警告他，他算是看明白了，慕风就是个傻的，伤了，累了，痛了只会自己忍着，什么都不说。

慕风心里暖洋洋的，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觉得自己的主人有些啰嗦，他一个影卫，怎么会连这点路都赶不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嗯。”

雨后小路泥泞，沈归离又重新走回官道，他与慕风并排，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时刻注意着身侧的人，不知为何，他今日心里总是慌慌的，总也放心不下慕风，就好像……即将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在他身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