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蓦地响起一声惊雷,黑云滚滚而来。当端木瑾再睁开眼时,幻境已逝,她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斗酒大会。
木然地立在原处半晌后,她拂去眼角的泪转头往楼下望去,却早已没有了迦澜的身影。
半月渐渐浮上夜幕,平静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今日除了是幽扈城一年一度的斗酒大会外,还是河灯节,放眼望去,宽广的河面上全是一簇簇粉色的河灯。
端木瑾不知道迦澜去了哪里,便一直沿着河边走,直到看到远处有一抹暗红身影,她才蓦地驻足。
摊前,他垂眸盯着一盏河灯,周围围着好几位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娇羞频频望着这抹颀长身影的姑娘们。
“俊俏公子,你要买河灯吗?”卖河灯的老婆婆微笑道,“不知道公子是否有心上人?这河灯若是送给公子的心上人,她必定心中欢喜得紧。”
他默然无语,许久后才抬眸道:“真的吗?”
老婆婆慈祥地道:“当然,若是公子送的,你心上人哪里有不欢喜的道理?”
他垂眸又摩挲了轻纱灯罩半晌,可是最后还是放下了。
他走到河边,负手而立,定定地望着那些浮在水面上河灯出神。
“在想什么?”端木瑾从他身后圈住他的腰,他却蓦地僵住,神色极为震惊的样子。
端木瑾当然知道他在震惊什么,他必然以为她刚才是逃走了,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许久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道:“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可知道这是我给你的唯一的一次离开我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的脸贴在他笔直挺立的后背上,回答道:“我知道。”
他的面容在昏黄的月光下有些难辨,沉默一会儿后又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想回来。”半晌后,她轻轻地道,“迦澜,你真的会永远都陪在我的身边,不会离开我吗?”
她的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那是迦澜从未见过的一面,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做我的夫君吧,我答应嫁给你为妻。”她缓缓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道,“但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能扔下我,好吗?”
这世上有一种人从不轻易放下,但是决定一旦放下,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端木瑾正是这种人。
十日后,桃花林的屋舍中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寝居中的红烛烧得正旺。
毫无疑问,今夜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迦澜惯常着红色长袍,所以今日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端木瑾则一向着素白长袍惯了,今日一身大红喜服罩在她身上是十足得令人惊艳。
她坐在卧榻上,将手中的酒递给他,蓦地一笑:“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接过酒盏,与她交杯而饮,却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她。
她亦没有追问下去,躺在卧榻之上闭上眼睛,淡淡道:“睡吧。”
迦澜蓦地站起身,道:“你睡吧,我今夜宿在隔壁。”
话音刚落烛光就熄灭了,皎洁的月光映了进来。
“今晚不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吗,夫君?”她尾音微扬,一向清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添了一抹别致的妖娆。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一僵,许久后才道:“你……真的想好了?”
下一刻他已被她压在身下,她的双腿跪坐在他身体两侧,上身轻轻倾下,美得惊人的脸几乎与他贴在一起,“你说过只要我说的你都信,你这么快就忘了吗?你现在才问我想好了没有,意思是要我换个夫君不成?”
迦澜伸手抚过她的脸,低声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一时冲动?你其实并不爱我对吗?”
端木瑾反问道:“那你爱我吗?”
迦澜丝毫不掩炽热的目光,道:“我当然爱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那就够了。”她长如蝶翅的睫毛眨了眨,闭上眼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如果你肯相信我,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像你爱我一样爱你,而我唯一需要的是——时间。”
迦澜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注视着她道:“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
端木瑾此后依然常常独坐在桃花树下发呆,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青汐明白其实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时候端木瑾常坐树下,脑海中不断重复的是过往的回忆,那回忆中每点每滴都是关于释夜,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挥之不去。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敲击着她,吞噬着她,她的心慢慢地变得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而现在她依然坐在这里,但心情却不复先前的燥郁和痛苦,那些曾经不管如何都想不通的事,好像慢慢变得不再重要了。
端木瑾正想得出神,耳边蓦地传来极为细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的听力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瞬间就反应过来,是蛇!
她刚转过首,几条巨蟒就张开血盆大口朝她飞扑而来,她手中的软鞭在空中蓦地划开一个弧度,巨蟒蓦地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反应不错嘛。”
冰冷的声音响起,青汐抬眸一看,神情了然地一笑,又是她啊,她是和端木瑾杠上了吗?
端木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此人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容貌极为明艳动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好像没什么印象,她索性懒得想了,直接问:“为什么偷袭我?”
蓝衣美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离开迦澜,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端木瑾这才明白过来,她应该是血妖一族之人。
她道:“你喜欢他?”
“与你何干?”蓝衣美人倨傲地道。
端木瑾端详了她一会儿,唇角微翘道:“他喜欢的是我不是你,你看不出来?”
“你……”蓝衣美人说罢,又要唤来巨蟒攻击她,却被端木瑾一掌击出了几丈外,唇角流出血来。
端木瑾轻拂衣袖,瞥了她一眼道:“以你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要是你就回去好好精进修为。等你可以打败我了,再找上门来试试看能不能杀了我。”
端木瑾向来不喜欢太过莽撞的人,不过倒是很钦佩她的勇气。
蓝衣美人眸光中掠过一丝不甘,冷沉地忘了她许久后道:“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记住,他日待我的修为在你之上后,若是发现你负了他,我必将扒你的皮,吃你的肉,饮你的血,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你挫骨扬灰,不信你等着瞧!”
说完便消失得了无踪迹了,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般。
端木瑾转过身坐下,继续望着远方默默地想,刚才那位血妖如此执着,可是于迦澜而言,她也许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同族而已吧?
人也许都是这样,总喜欢追逐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事物,包括感情。
但是也总有一天会彻底醒悟过来,触手可及的温暖远比镜花水月的虚像要重要得多。
她一直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迦澜从身后走来,手中拿着一件白色披风,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默默地坐在了她旁边。
他道:“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坐在树下?”
他的大掌蓦地包裹住她的手,那是极为温暖的触感,完全不同于她一贯的冰凉,她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是有些沉溺。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她望着前方,头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小时候没什么人肯和我玩,看到我都离得远远的,久而久之,我也变得很厌恶人群,所以常常一个人跑到杳无人烟的树林里休息或者发呆。”顿了顿,她忽然抬眸看向他,眼神竟有些许不安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其实很无趣?会不会觉得自己喜欢错了人?我……”
他蓦地打断她,“瑾儿,你知道吗?当年我之所以能从血海中出来,就是因为你。”他漂亮的凤目凝视着她,在她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你一直都是我活下去的信仰!”
端木瑾闻言,身体抑制不住地轻轻一颤,原来他们竟如此相似!她曾经也把释夜作为自己活下去的信仰,将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看到他,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
“迦澜,告诉我你以前的生活吧,你在下血海之前,一直都呆在妖界吗?”
他偏头看她,似乎有些诧异她竟会好奇他以前的生活,但她问起,他心中却抑制不住地觉得高兴。
有些事,他没有问她,但心中却是明白的。
她答应嫁给他,似乎是想要逃避什么,但他并不觉得生气,其实她只要肯靠近他,他就已经觉得很喜悦了,如同现在。哪怕她只是需要温暖,只是需要陪伴也没关系。如她所说,也许总有一天,她会像他爱她一样爱上自己,再或者就算她不是那么爱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
“嗯,我出生在妖界,但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也是一直独自生活,”他略略停顿,神情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继续道,“妖界一向弱肉强食,我那时候法力不强,也常有其他妖欺负我,后来有一天我听其他妖在谈论血海,说下血海可以增强修为,于是我就去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其实我那时对血海所知并不多,并不知道下血海是九死一生的事,所以我下去后立即就后悔了,我想自己肯定会死在里面。”
想起以前的自己,他微微一笑,似乎在笑自己过去的莽撞和无畏。
“可是你还是熬过来了,”端木瑾唇角微微扬起,“就如同我,我以前也从未想过我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身上闪耀着一种藏不住的光芒,但也许她自己都还没发现,遇到迦澜后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也许我们活着,本就是为了相互遇见。”迦澜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瑾儿,我从未问过你,你喜不喜欢这里?”
端木瑾挑眉笑了笑,看向他道:“怎么?你现在才想起问我这个囚徒的意见?”
他向来妖孽的俊颜也终于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窘迫,抿唇笑道,“以前是害怕你离开我,所以故意将你困在这里,但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他顿了顿道,“想回夜擎山吗?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