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青汐梳洗完毕后,来到客栈大堂。
她本想点好早膳,晚点再去叫华遥,没想到却在窗边看到了他。
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青菜小粥以及几笼甜点,这些早膳好像是才端上来的,还在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他则半侧着头定定地注视着窗外,四周则有频频有女客人娇羞地向这边张望,时不时还窃窃私语几句。
这家客栈怎么一大早就这么多女客人?青汐扫了一眼门外,似乎还有女客人源源不断地进来,而她们进门第一眼就是红着脸朝窗边的位置看过去。青汐终于明白了,这月国……民风够奔放得嘛,但是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吃得下去呢?要不……她一会儿再来?
她正垂着头犹豫要不要过去,就听到华遥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过来?”
她抬起头,看到他正转过头望着她,一派优雅的样子。
她只能……走过去坐下。
“听说这家客栈的点心做得不错,”他旁若无人般地夹起一块芙蓉糕,放入她碗中,“试试看。”
青汐没有动筷子。
“不喜欢?我记得……”他蓦地顿了顿,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在笑,但他的眼神总是莫名地令她觉得……很难过。
“没有不喜欢,我以前最喜欢吃这个,”她举起筷子,咬了一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他自己喜欢吃这个?而且他们一起吃饭时,好像也……从来点过这个吧?
华遥淡淡道:“我们之前吃饭时,点过一次,可能你忘了。”
……是吗?
她坐过来后,周围的人渐渐少了,离开时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失望之色。
青汐埋头喝了一会儿粥,心里想着昨晚原本想对他说的话,如果现在说……合适吗?应该可以吧,现在也没什么人了……
她刚要开口,华遥便道:“青汐,我想了一夜,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青汐蓦地抬眸,看到他唇角勾了勾,抬手又给她夹了一块芙蓉糕。
“有些事你直到现在才知道,肯定不是那么快就能接受,我却在此时逼你做出决定,”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既温柔,又有些自责,“是我的错,你如果觉得……”
青汐蓦地打断他道:“不是的,与你无关,是我的错,我昨日……不该和你说这些。”
五百年前的真相她确实是才知道,所以昨天她的脑子简直乱如麻,有些事不应该这么冲动就说出来,这对华遥来说并不公平。她老是觉得自己对不起泽阙,但是何尝又对得起他呢,是她自己把这一切弄得一团糟的,当然,天意也从来没有让她好过过……
华遥漆黑的瞳仁一直盯着她,如此沉静,又如此明亮,看得她这么脸皮厚的人都经不住移开了目光。
“青汐,你这是收回昨天对我说的话的意思吗?”
“嗯,”青汐想了想,又马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真的不介意我……”
“当然,有些事不是说忘马上就能忘的,我知道你需要更久的时间,但是没关系,这么久我都等了,也不在乎现在这一时半刻了。”
青汐又垂头喝了一口粥,道:“你怎么知道是一时半刻,而不是很久很久呢?”
华遥垂眸笑了笑,“对我来说,你看到我不会拔腿就跑便已经很不错了,久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五百年这么漫长的时光都等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拔腿就跑?青汐有点窘然,假装听不懂地道:“我有跑吗?不能吧?我昨天是……要找个地方躲雨来着,而且我一开始也没看到你啊……”
华遥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勾了勾唇角道:“喔?那恭喜姜姑娘了。”
“……恭喜我什么?”
“自然是恭喜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功力又长进了……”
“……”
用完早膳后,华遥和她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我们接下来是去庄国还是申国?”
其实按道理讲,这两个地方他们都要去一趟,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罢了。
去庄国,是为了给南素和少昊的事情做一个收尾;去申国则是为南素完成第二件事,就是让申侯夷桓彻底不可能产生让南素进宫的念头。
其实青汐现在还没明白,为什么夷桓后来会让庄国将南素进献给他,如果说他本身就是好色的君王,这事反而好理解,但她在南素的记忆中看到的画面却完全不是这样,所以她想去申国见见夷桓,看能不能从中寻出什么端倪,再想想看怎么办为好。
但是她沉默了片刻,说的却是:“我们可不可以先去趟孟国?”
“当然可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日。”
青汐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孟国?”
华遥抿了一口茶道:“因为你剩下的一半心结在孟国,在黎夙身上?”
青汐点了点头,黎夙那日对她说的话,也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如果说她还有心结,还有解不开的梦魇,那就是黎夙了。
从月国到孟国不过三日车程,他们刚到孟国就听到两个消息,一是襄国三公主月夏才嫁到月国三日,便身染恶疾离世;二是月国突然宣布即将举全国兵力攻打孟国,其他诸侯纷纷响应。
大概是大战将至,老百姓都愁容满面,无心吃喝,王城最出名的酒楼中也只是零零星星地坐了几桌。
青汐和华遥饭吃到一半,忽然听到一位醉酒的男子大声辱骂当今孟侯如何如何残忍暴虐,滥杀忠良,邻桌的几位食客也忍不住讨论起来:
“我听说姜氏一族之所以消失,和我们孟侯有关……”
“怎么可能,姜氏一族可是我们孟国的功臣啊……”
“怎么不可能?你们听说了吗?他近日在民间大肆搜寻和姜大人长得像的民女,将其弄到宫中后供他玩弄后又将其虐待致死,所以姜氏一族之事绝对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姜大人……”
“他本来就残暴不仁,现在越发地变本加厉了,唉,各诸侯国马上就要兵临城下,我看我们孟国也离灭亡不远了……”
“……”
青汐沉默地听了半晌,忽然问华遥:“月国伐孟,结局如何?”
她借长安的身体还魂后,刻意回避了与泽阙、与黎夙相关的一切,也包括这一段史实,所以这些事的结局究竟如何,她并不得知。
“月国伐黎,不到一载,孟国便亡了。”
“只一载?”
青汐有些惊讶,虽然她知道泽阙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但是它的附庸诸侯国可是有十个之多啊,而且她自黎夙幼时就教他兵法,他本身资质也不错,就算没有她,也不至于才一载孟国就亡了吧?
“你还记得申国怎么灭亡的吗?史书记载说,一百二十七年秋,庄举兵伐申,申百姓皆喜,开城门迎庄兵入之。庄一举攻克,斩申侯,杀妖姬,申亡矣。黎夙与夷桓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焉有不亡国的道理?”他顿了顿,又道,“你当年生出退隐之心,不也是考虑到他并非仁君吗?”
青汐默然,没错,如果仅从民心所向来看,黎夙其实在更早之前就失去了这万里山河。孟国之所以能撑到现在,还能灭掉十个诸侯国扩张疆域,全是她在苦苦支撑。现在想想,也许真的是她手上沾染的血腥太多了,才会让姜氏一族有此下场。
而黎夙……当日临死前没来得及说出的话,她想终归是要说给他听的。
暮□□临,她来到黎夙所在寝宫——玉阳殿。
待她走近,眼前的景象着实令她心颤,几个浑身是血的男女被吊在房梁上,身上四处都是深可见骨的鞭痕,鲜血一滴滴从他们身上留下来,地上随处可见大团大团的污血。
黎夙就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地上,左手随意地执着一壶白玉美酒,右手握着一根浸满鲜血的鞭绳,而他身侧则坐着一位衣着暴露却不断发着抖的少女。
黎夙喝了一口酒后,目光忽然转向一旁的少女,将酒壶塞进她的手上,轻轻地咬着她细腻润滑的耳垂,道:“来,喂孤喝。”
那少女颤抖着抬了抬眸,用乞怜的眼神望着他,眼中全是水雾。
黎夙用带血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唇,语气宠溺道:“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么?”随即舔了舔她脸上的泪珠,轻言细语道,“怎么就哭了呢?莫不是不想服侍孤了?”
那少女抖得更厉害,嘴中不断重复着:“陛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孤怎么会杀你,孤疼你都来不及!”黎夙安抚似地吻上她的唇,辗转吮吸了好片刻后才离开,“来,喂孤喝!”
少女抖着手举起酒壶,仰首含了一口,便跪身颤抖着送入他口中。
他喝到一半,倏地握住女子的发,猛地往后一扯。
女子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哭道:“陛下饶命……”
黎夙做了个“嘘”的口型,暴戾地道,“不准吵!”随即对一旁的侍从道,“高琛,你说她像不像?”
被唤作高琛的侍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答道:“陛下,这些女子虽然有的神似,有的形似,但无论如何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你说得对,她们这些下贱胚子怎能和她比!”黎夙倏地抓过酒壶大口大口地猛地灌进嘴里,半晌后将酒壶一扔,眉目冷酷地道,“……月夏杀死了吗?”
高霖硬着头皮回道:“派去的刺客全部、全部死了,不过听说月夏公主在嫁给泽阙的第三天就染上恶疾,病逝了!”
“死得好!死得好!”他倏地仰头狂笑,“那贱人杀死了她,早就该去给她陪葬了!哈哈哈哈……”
笑了半晌后,他又忽然将酒壶一扔,发怒道:“滚!全部给我滚!否则我马上把你们五马分尸,拿去喂狗!”
侍从们立即将房梁上挂着的人解下来,便逃也似的跑得一干二净。不消片刻,整座宫殿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酒壶发呆,喃喃道:“青汐,你为什么要背叛孤!为什么!”
面前突然出现一截紫色的裙袂,黎夙的目光顺着裙袂缓缓上移,在触及她的目光时,蓦地一怔。
他目色呆滞了片刻,忽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她,厉声斥道:“大胆狂徒,你是谁!为何扮作她的模样!”
青汐笑了笑,斜眼瞥向他:“你认不出我来了?”
黎夙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疾步上来便要抱住她,可惜他的手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他趔趄地往前了几步,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
青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忘了?你已经将我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