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为何(1 / 1)

上邪笙歌 晞冉 2247 字 1个月前

冷风拂夜,花亭后院中灯影阑珊,岁月寂静。

青色的流光注入华遥的额间,原本剧痛感骤然消失,那些杂乱无章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许久后,华遥抬眼道:“我的前世真的是他?”

他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此刻冷郁无比,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雅致淡然。

青衣男子后背慵懒地斜倚在亭柱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地搭在长凳上,手中握着一根狗尾巴草来回摇晃,睨向他道:“他是谁?”

华遥默然,目色沉沉地望向回廊转角的大红灯笼。

青衣男子蓦地作惊讶状,明知故问道:“呀?你说的该不会月国的世子,未来月国的储君泽阙吧?”

华遥斜睨了他一眼,“不然呢?”适才那些画面每一副都是泽阙,如果他的前世不是他,这一切该作何解释?

青衣男子猛地拍了两下手掌,蓦地大笑开来。

“能让你这向来沉静淡定的面容变色,本座这趟倒是真的没白来,哈哈……”半晌后,又收敛笑意道,“姜青汐心中一直放不下的人就是你的前世,你如今知道了真相,起码不用再耿耿于怀了,不是挺好的么?你怎么看起来并没有很高兴?”

青汐的身影蓦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华遥的脸色终于较刚才柔和了许多,幽深的目色融入渐渐无尽的夜色中,不是不好,而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这一生精于算计,却不曾想终究还是被上苍算计了一回。

华遥的唇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转眸看向青衣男子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要助我恢复前世的记忆?”

眼前之人说自己是妖,但是……他什么时候认识妖了?而且看样子,他的修为似乎深不可测。

似猜到华遥心中所想,青衣男子悠然地将手枕在脑后,“本座的名字叫夜茴,我们两人的渊源要追溯到千万年前,不过那些不要紧的琐事本座也懒得提了,至于为什么要帮你恢复前世的记忆,一是因为本座要还你一个很久以前的人情,二嘛……”

夜茴蓦地一笑,淡褐色的眸子妖光流转,“……当然是因为本座无聊了。”

“无聊?”华遥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道,“无聊到跑到人界来恢复我前世的记忆?”

夜茴打了个哈欠后,瞥了他一眼道:“本座的幽默感你还是欣赏不来,难怪……这么多年了我们依然非敌非友。”

华遥不置可否,等他继续说下去。

夜茴终于坐正身子,神色不复适才的慵懒随性,“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就到妖界的无生境逛了一圈,结果在九荒石的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画面中五百年后的妖界竟与凡世融为一体……说白了就是群妖自由地进出于凡世,搞得凡世生灵涂炭。”

华遥挑眉道:“九荒石?何物?”

“你们昆仑境不是有承天镜吗?天道有变,承天镜就会出现异象。”夜茴继续解释道,“九荒石与承天镜的功能类似,不过它是属于妖界的预言石,这些画面预言的是五百年后的世道。”

“然后呢?”

“见到这么有趣的画面,本座自然会好奇源头出在哪里了,于是本座就在九荒石上点了三柱问天香,上面立即就浮现出本座想知道的答案来。”

华遥双眸微敛,思索片刻后问:“与我有关?”

夜茴摇了摇头道:“准确来说,是与姜青汐有关。”顿了顿又道,“你还记得姜青汐死后,你做了什么吧?”

华遥抬手将断弦接上,一边继续抚琴,一边语气平稳地道:“先是灭了孟国,此后又用了十年时间一统二十诸侯国。”

“看来记性不错嘛,”夜茴妖魅横生的面容浮起一抹笑,复又道,“那你告诉我,假如姜青汐还活着呢?你还会灭了孟国吗?又还会一统二十诸侯国吗?”

华遥的琴声略微一滞,随即淡淡道:“不会。”

灭了孟国,是因为若不是孟侯黎夙打开姜氏一族的结界封印,月夏也不会这么顺利地释放九天堕魂咒,他当时一心想他去给青汐陪葬,自然不会放过孟国;一统二十诸侯国,则是因为青汐生前曾想过帮孟侯结束诸侯国之间年年征战的局面,缔造一个太平盛世。

但是假如青汐还活着,这些他自然都不会去做,而是会如她所愿选择归隐田园,再不理这些世间纷扰。

“那就是了,治兴王朝一百多年的历史最终在你的手上终结,这就是天道本来的选择。九荒石显示姜青汐通过时光回溯,回到了五百年前的现在,然后留在了前世的你也就是泽阙身边,没有再回去。天道原本有自动修复功能,就算出现了什么异数,也能修复到正确的轨道上来,但是姜青汐留下后,二十诸侯国未来的命数便会骤然改变,这个改变太大来得也太突然。连天道也修复不了这个漏洞时,必将连累六界大乱。”夜茴继续道,“如此这般,五百年后的世间变得生灵涂炭也就不难理解了。”

华遥沉默半晌后,忽然不紧不慢地道:“我若没记错的话,阁下刚才说自己是妖?”

“没错。”

“那为何忽然插手神做的事?”华遥平静地望着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本座这些年不再嗜杀成性,清心寡欲了许多,一心想做点好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夜茴漫不经心地一笑,又道,“你不要以为此事与你无关,你与泽阙看似一个今生,一个前世,但如果你们并存于同一时空,那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完全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再者,姜青汐一旦选择了泽阙,你以为五百年后的人世间还会有你吗?如果五百年后的天道真如九荒石预言的那样,那么姜青汐决意留下来之时,大约就是你彻底消失于世间之日。”

华遥道:“那又如何?”

夜茴一怔,道:“你……”

“走或是留……”华遥将最后一个琴音收住,淡淡道,“我让她选。”

月色下,那些高台楼阁犹如一幅幅颜色绚丽的背景画,渐渐被抛到身后。

青汐一口气跑到宫门城墙下,身体顺着城墙无力地滑下来,头深深地埋在了双膝之间,那些昔日流不下来的眼泪转瞬倾斜而下,势头有如一场止不住的荒寒之雨。

她不懂为什么会是这样,也想不透为何会这样。

在过去的五百年间,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一切都是假的,有时甚至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在做梦,那些血流成河的场景,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它们不过是梦中的场景,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许下一刻,泽阙就会来叫醒她,但是她足足等了五百年,始终没有等到他来。

就在她从绝望中渐渐清醒过来,决定接受现实之时,上苍突然告诉她,那些梦魇一样的过去只不过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泽阙没有负她,更没有负他们姜氏一族!

她该相信什么?该接受什么?该何去何从?

青汐再也抑制不住,由低声轻泣到仰首大哭,哀恸的哭声有如撕心裂肺,仿佛这世间最大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有些故事猜得到开头,但猜不到结局,比如南素和少昊;有的故事既猜不到开头,又猜不到结局,比如她和泽阙。

她以前从没想过会有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出现在东灵谷,开始了他们这段缘分;亦从来没想过他会以九天堕魂咒灭了他们整个姜氏一族,到头来却只是……造化弄人。

夜色深重,天边的冷月渐渐隐到了云后,猜想已是下半夜。

青汐木然地抱着双膝,不知在宫闱外的城墙下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才将这冷沉的寂静打破。

“墨卿,你别拦着我!我今天要去找泽阙问清楚,他怎么能这么对小师妹!”景尘一贯严厉的声音透着几许隐忍不住的怒气。

“大师兄你别问了,”墨卿一把拉住他,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原来是这样的,以泽阙的脾气竟还肯娶小师妹已然是不错了,摆一具棺材在他寝宫中又怎么了?人家小师妹都没说什么,你又何必去多事呢?”

“棺材?”景尘声音蓦地又大了几分,几乎气急败坏地道,“不是棺材!那是姜青汐那妖女的尸身!”

尸身?青汐缓慢地侧过双眸,恍惚地看向他们,墨一般的黑瞳中除了一片荒芜,仿佛什么都没有。

因施了隐身咒的关系,他们自然是看不到青汐的,再加上夜深无人,他们说话也完全无甚顾忌。

只见墨卿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说姜青汐的尸身……怎么可能?这都多久了,那还不都……”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道,“坏掉了?”

青汐原本呆滞的双瞳蓦地闪了闪,她记得芜辛说她的尸身损毁严重,为何会……

景尘哼了一声,道:“他早就被那妖女摄了魂,怎么可能放任她的尸身腐坏,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竟用我们昆仑境的禁术先保住那妖女的尸身暂时不腐,随后又……”说罢,厉色看向一旁白衣少年道,“清尘,你说!泽阙让你做了什么?”

被唤作清尘的白衣少年被景尘一吓,回道:“回两位师伯,师父他……”

景尘当即粗暴地打断他道:“说什么师父?他已经不是你师父了!人家现在已经是月国的未来的储君!”

“大师兄你这是何必呢!”墨卿看了一眼清尘,温和地道,“你继续说!”

清尘继续道:“自从姜青汐死后,师父就一直在找明玦道人,因为听说他擅驭走尸,十分精通尸身的保存之道,而且据说他炼制了一种髓仙丹,可保尸身数十年不毁,气色如活人一般。前些日子终于让师父找到了这明玦道人,此人斗法输给了师父,师父说可以饶他不死,但是必须交出髓仙丹,哪知他也是个硬脾气,抵死都不肯交出此丹药,师父一怒之下就将他杀了,然后命我去他的老巢去找,后来……后来果真找到了。此后师父便将此丹放入姜青汐口中,将她的尸身放置在他就寝的昭阳殿。”

景尘连连道:“你看你看!为了一个妖女,他根本是已经疯了!完全疯了!”

久久后,墨卿望向重重高台楼阁,似喃喃自语般轻叹道:“可不是么……”

……

青汐木然地听着这一切,连指甲不知不觉嵌入肉中,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都浑然不觉。

好半晌后,她才站起身,向宫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