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戏,已至晌午。
华遥点了一桌子珍馐美味,符苓自然是吃得高兴,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将桌上大部分的美味装入胃囊;相形之下景阳则没有夹几筷子菜,神色有些委屈有些不快,完全不复之前神采飞扬。
青汐看得出这位景阳公主对华遥很有几分爱慕,包括她的姐姐藻羽公主,虽然表现得含蓄了些,但是少女心思,一目了然。
青汐觉得她都能看出来,华遥更能看出来了,只不过他已有心上人了,也不大可能表示什么,看来又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但好歹是要吃完了,临枫约她下午下棋小酌,她觉得这个安排很好,遂爽快地答应了。
结果大家刚要散场之时,四位年轻男子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的男子扫视了他们一圈,恭敬道:“敢问哪位是华遥华公子?”
华遥放下筷子,从容抬眸道:“我是,敢问有何贵干?”
为首的男子立即向左边之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将一个金丝楠木方盒恭敬地呈到华遥面前。
华遥微微挑眉道:“这是?”
为首的男子回答道:“我家公子昨日得一珍宝,特送予华公子,我家公子还命在下传一句话给华公子,望华公子不要忘了你们的约定。”
华遥敛眉,接过方盒,打开,景阳凑过去,倏地脱口而出道:“咦,怎么会是昨日‘古玩会友’的那件嫁衣!”
华遥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件珠光闪耀的嫁衣,抬眸问:“可否告知你家公子姓名?”
“这……我家公子没交代,恕我不便告知。”顿了顿,他又看了华遥一眼,随即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地微红道,“另外,我家公子让我转告,他对你的亏欠,日后定会竭力补偿,这件嫁衣……就当做是聘、聘礼如何?”
刚说完,符苓含在口中的饭菜又直直朝临枫喷去。
等茯苓反应过来,拔腿就要开溜,却被临枫一把扣住双手,一双凤眼勾着渗人的火光:“小圆子,听过有一句话叫做事不过三么?嗯?”说罢扫了一眼众人,快速道,“在下和师妹有些私事需解决,先走一步了,各位慢用。”
“师兄,救我!”
青汐刚要说什么,临枫就拖着符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青汐从远处收回怜悯的目光,正巧看到景阳忽然哭着跑了出去,藻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华遥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青汐骤然发现,满桌人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这样的场合……是不是有点太尴尬了?她应该要回避下吧?
她刚打算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华遥倏地扣住她搭在桌上的手。“想必你也没什么要紧事,先坐着吧,待我处理完此事,与我一道回客栈。”
她原本腾空的臀部只得坐了回去,微微一笑道:“不碍事,你先处理私事罢,我原本就闲来无事,等你片刻无碍,也好打发打发时辰。”
青汐说的并非实在话,她其实更想回去和临枫下下棋,压压惊。是的,她也需要压压惊。
之前华遥告诉她有心上人时,她还料想对方定是位绝世美人,不曾想……竟还有这么隐秘且微妙的原因,这么说……她以前也不算是完全猜错了嘛。
想到这里,她又打量了一眼华遥,目光较之平常更深了一些。
“我不记得和哪位公子或小姐曾有这样的约定,这礼你拿回去吧。”华遥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从容地将木盒递还给他们。
“还望华公子收下,不然小的无颜回去复命。我家公子说,把这嫁衣交给一位叫华遥的公子,既然公子已承认自己叫华遥,那在下定然不会找错。”为首之人语气坚决地继续道,“华公子若真不愿意收,到时候见到我家公子,再还回来也不迟,小的们也好回去复命。”
青汐一直在垂眸沉思,已大致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她琢磨应该是这样的:这位出手阔绰的富家公子与华遥曾经大约有过这么一段,但这位公子年少气盛时不知珍惜,终究是还负了他。华遥情伤很深,未免触景生情,不得不远走他乡,去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萧清国,一路青云直上,官拜国相之职。这位富家公子在他离开后才忽然浪子回头,幡然醒悟,于是四处打探他的下落,终于在前不久查探到他的行踪,不惜花数万金叶买来这件古董嫁衣,希望挽回他的心……
她越想越觉得那位富家公子挺让人动容的,于是插了一句道:“不如你先收下吧,若是中间当真有什么误会,到时候再归还送礼之人也不迟。”
华遥瞧了她一眼,随即对一旁站着的刀疤脸微微颔了颔首。
那几人终于松了口气,放心离开了。
华遥瞥了一眼红彤彤的木盒,缓缓道:“古董嫁衣中唯有姜氏一族族长姜青汐的那件较为出名,是那一件么?”
青汐赞许地点头道:“华相好眼力,我看确实是那一件。”
华遥转手便将此嫁衣送给她,他已交代人将之送回她在客栈的房中。
青汐原本是要拒绝的,但考虑到他现在对那位富家公子约莫还在气头上吧,不然怎么会装作不认识呢?料想他一时半会儿大约不会接受对方之物,不如先替他保管保管吧?于是也没有再推辞了。
华遥徐徐抬筷夹起一块马蹄糕,忽地道:“刚才之事,贤弟怎么看?”
刚才之事?
青汐微微怔了一下,他是指送嫁衣之事吗?这有什么怎么看的,这不摆明了富家公子想破镜重圆,他还暂时在气头上么?连三岁小儿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他却故意这么问,难道……是想她开导开导他?
青汐忽然想起上次他们掉下悬崖时,她曾承诺过若有烦心事,只管来找她就是。嗯,现在是为他排忧解难的时候了。
她斟酌了片刻后,清了清喉咙道:“其实刚才之事我是这么看的,虽然这位公子大约是负了你,勾起了你些许情伤,但我觉得吧,人孰能无过呢?最重要的是……”
华遥打断她道:“我刚才说我并不认识他,你没听明白么?”
“听明白了啊,”青汐了然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前不认识,也不代表以后不认识。你现在觉得不认识,主要还是因为你此刻仍在气头上,等你哪天气消了,自然就认识了不是?其实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就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看在他幡然悔悟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考虑……”
“小二,结账。”华遥忽然站起身,又淡淡地补了一句,“这位公子付。”
“……”青汐怔了半晌,她说错什么了么?
小二立即热情地道:“客官,一共两片金叶。”
“啊?”青汐终于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喂,华遥你别走啊,不是你做东么,我没带钱啊……”
……
湖水潋滟,夏风拂荷,青汐和临枫坐在客栈后院的亭子里下棋,桌上备了一坛陈年老酿,两只青花瓷杯。
三盘棋过后,已快至日暮,临枫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再看了看棋盘,叹息了一声道:“本少又被你逼上绝路了。”
青汐手中的一颗黑子落下,抬眸笑了笑道:“那你试试看,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
临枫思量了一下,另起了一个话题:“关于皓月珠,本少派出去的人已有些线索了,约莫过段时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青汐双眸骤然一亮:“当真?那我在此先谢过了。”
上古族群大多有自己世代相传的至宝神器,他们姜氏一族历代相传的神器是碧灵。而临渊一族世代相传的神器则是浩月珠,也是她此次要寻找的四方神器之一。
说到临渊一族,他们算是上古族群中较为特别的。一般的上古族群天生就有些异能,有异能就免不了有天劫,为躲避天劫,族人大多都聚集在一起,避世而居。
临渊一族虽也承了上古族群的血统,却天生没有异能,不用躲天劫,自然也不用避世而居,所以他们一向在尘世生活,族人大多散落在世间各处,或为官或经商,除了有一个族长外,其他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临枫执起一颗白子落下后,颇为风流倜傥地笑了笑:“谢什么,我真是料不到这么一颗破珠子还会失窃,不然早拿来给你了。再说,我要是找来赠给你,真是了却了我族临羲先祖的遗憾,说不定还会托梦来感激我。话说回来,当年你要是从了我族临羲先祖,说不定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青汐看着他的模样,似乎看到了当年临渊一族的族长临羲的影子,唇角微微向上扬了一分,落下棋子道:“造化弄人吧。”
青汐想,只能归咎于造化弄人。
当年她与临羲虽算不上十分熟识,一年总能打几次照面,但几乎每次照面之时,他无一例外地都是搂着美人风流调笑,而且回回搂的还都不同。一般是这次搂的美艳的,下次必定搂的清纯的;这次搂的穿红衣的,下回必定搂个穿绿衣的。
那年,她满十七岁,临羲忽然正经地携着皓月珠上门提亲,她有些没弄明白他是个什么用意。后来仔细想了想,她终于有些明白了,他们两族都是颇有些威望的上古族群,家世背景相当。她想,他上门提亲多半是觉得他们很门当户对,另外再看到她每次对他怀中搂的美人都没什么反应,可能觉得她这样的很识大体,值得娶进门。
不过他确实有些高估了她,她那时虽不太思考情爱之事,满心满念想着的是怎么帮黎夙一统二十诸侯国,但也没觉得未来的夫君应该是个风流倜傥的浪荡公子啊,所以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而后,她也是借由临枫的口,才知道临羲当年留下一本札记,大概是记录一些自己较为得意的诗词之作和一些或悲伤或开怀的风月□□,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诗词都是写给她的,主要表达的是对他们不能结成连理的遗憾伤怀。至于那颗皓月珠,据说他后来虽成了亲,却再没有想过要送给夫人。
这件事,虽隔了五百年,但青汐听过之后还是难免吃惊,而最吃惊的是为什么他对她有这般情谊,每次还要搂着个美人来见她?
今日,她终于将这个疑惑说与临枫听,临枫抬眼看她:“你就没想过,我们临羲先祖大概就是想刺激刺激你,好让你吃吃醋?或者他是想间接告诉你,他虽每次搂的美人都不大相同,但你却是唯一不变的吗?”
青汐哑然,若真是这样,临羲追求姑娘的手法真算是千古一绝啊。
临枫叹了口气,神情很有些怅然地又道:“我们临渊一族的男子向来用情很深,都是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儿啊,就是不知道心爱的姑娘为什么总是意会不来。”
青汐把玩着盒中黑子的手骤然一顿,说来她是临枫先祖辈的故交,临枫算是她的后孙辈了,他的情路走得不顺,她也于心不忍。再说,以他们的交情,她不好好点拨他一下也说不过去。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符苓?”
临枫凤目微微眨了眨:“你看出来了?”
“很难看不出来。”
“连你都看出来了,那小圆子没道理看不出来啊。”临枫琢磨了下,又道,“你说,她是不是不大喜欢本少这样的?”
青汐斟酌了片刻后,说:“可能是。”
临枫的心忽地咯噔一跳,有些急切地问:“那本少怎么办?”
“你也别着急,凡事都要慢慢来是不是?不过,我看你要做些改变。”青汐打量了他一下,又摇了摇头,提点他道,“你看你这身打扮,着实有些招蜂引蝶,依我看,小姑娘一般喜欢低调沉稳点的。”
临枫皱眉看了自己这身金线绣牡丹暗红长袍一眼,觉得是有些招摇了,立即道:“好,本少明天就换一身清爽点的,白袍或者青衫如何?”
临枫想了一下,忽然察觉自己的衣袍大多是这类的,而且以大红、嫩黄、嫩紫居多,看来一会得吩咐小二去帮他买几件朴素些的。
“嗯,可以改变下,”青汐想了想,继续出谋划策,“另外,你虽然与我们符苓十分相配,但是你们临渊一族的气质有些过于风流倜傥了些,当然有小姑娘喜欢,自然就有不大喜欢的。依我看符苓就不一定喜欢,或者你可以先改改?”
临枫眉头又是一紧,求教道:“怎么个改法?”
青汐思索了会儿,气质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不如……“先从说话的风格上入手吧。”
临枫想了想,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
他试探着问:“以你看,她喜欢什么个风格的?”
青汐蹙眉想了想,暂时拿不定主意,道:“要不你先试几种风格,我帮你琢磨琢磨符苓大概会喜欢哪种。”
临枫眼睛骤然一亮,猛地拍了拍大腿道:“我正好琢磨着找个机会去和小圆子表白一下,师妹你……喔,不,先祖前辈你……帮我合计合计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