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桐刚准备抽空关心一下熊添才的人生大事,就被各种事情绊住。
首先来找许疏桐的是贺含,她海州大学的校友。当初,她刚刚去柳城,一腔热血的贺含还以为许疏桐是被家里逼着嫁给一把年纪的二婚男人。贺含费尽心思打听到许疏桐的地址,跑到柳城打算整救许疏桐。
人大老远跑过来,许疏桐当然也要让他发挥应有的价值,和他一起把家属院的排水系统改造了一遍。
研究生毕业后,贺含被分配到粤省的设计院。
现在听说许疏桐随丈夫来到这里,贺含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找到她,游说她。
总结地说来就是——女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你应该出去工作。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你也不用在孩子身上花太多的时间,走出来吧,回到你的本专业上!
贺含当然不知道,许疏桐这些年可一直没闲着,几乎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广告的公司,有几家是她的投资。
除了贺含,也有知名大学的建筑学院伸出橄榄枝。
让许疏桐无奈的是,祁正现在的同事的家属,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许疏桐特别擅长给中高考的学生制定学习计划。许疏桐刚刚把大学建筑学院的院长送走,就被好些个中年妇女堵在家门口。
这些人,不仅仅是祁正同事的家属,还有家属的朋友。
许疏桐非常理解家长们的心情,为了孩子,愿意做任何事。
可是,谁能来理解她?她刚刚来这里,还不到三天的时间,白天熊添才帮忙带孩子,她要花时间把屋子收拾好。很多从柳城运过来的东西都是这几天陆陆续续到的,有些收拾的活不可能一股脑儿交给桂姐和临时找来的钟点工。比如书架上的书,应该怎么分类,许疏桐需要亲力亲为。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突然跑来这么多家长,恨不得让她立刻投入给他们的孩子辅导的工作中。
哎!怎么总是有人觉得让别人帮助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况且许疏桐也就七年前亲力亲为地做过给孩子们辅导的事情,那之后,许疏桐就采取了一届带一届的方式,她没有再参与。
怎么一届带一届呢?
许疏桐亲力亲为的那一届,很多孩子都考出了非常好的成绩,用后来的话来讲,都是非常合格的小镇做题家。那帮孩子,特别擅长于考试。
他们毕业之后,寒暑假在家里,许疏桐也没让他们闲着,把家属院的孩子们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带着学习。
当然也没让他们白干活,许疏桐让邓姐他们拿出一部分钱,成立基金。给小老师们发工资,给考上好大学、好高中的孩子们发奖。
这些年,柳城家属院的孩子们,只要智商达到普通人的标准,并且愿意学习的,应该在同龄人里,都非常富有。
特别是考上重点大学的,拿到录取通知书,就能拿到几万块钱的奖金。彻底实现经济独立,不需要再依赖父母。
这种模式,是否适用于她现在所处的环境?
许疏桐觉得肯定是不行的。
柳城家属院里之所以能够搞得起来,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
现在这些人,不是住在一个家属,而且把他们的孩子培养起来,他们也未必会同意自己的孩子再带下一届。
很正常,社会在发展,竞争也越来越大。家长之间,也会慢慢地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竞争对手,怎么可能会让已经跑在前面的孩子,回头帮别人的孩子。
许疏桐委婉拒绝:“不好意思,一方面是我没有时间,另外一方面是我没有能力做好这件事。”
家长们一听就急了。
——“你怎么会没有时间?你不是没有工作吗?”
——“你放心好了,补课的钱,我们不会亏待你!”
——“你在柳城都能做得到,到我们大城市来,怎么就做不到?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九十年代初,贫富差距已经慢慢显现出来,有一部分兜里揣着几个钱,得意洋洋,当然看不起从小地方来的人。
许疏桐看得很清楚,眼前这些人,恐怕还觉得给她一个给他们的孩子辅导的机会,是对她的恩赐。
事实也确实如此,从许疏桐家里离开之后,这些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
——“看起来还挺高傲的!该不会是觉得我们给不了她太多钱吧。”
——“未必吧……我觉得她好像不缺钱。这别墅可是我们这里最贵的别墅。”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这房子是别人给她们家买的。”
——“确实听说了!未来集团的两个老板,原来都是许疏桐爱人的战友,据说他们的创业本金,都是许疏桐他们夫妻俩资助的。赚钱之后,就成为了他们一家的钱袋子。”
——“啊!还有这种事!那许疏桐的爱人,收这些钱合适吗?”
——“那谁知道!或许人家用的是许疏桐的名义收的钱呢?”
这天晚上,许疏桐和赵小婷一起帮着桂姐准备晚饭。
桂姐忍不住感慨地说:“总感觉这里没有原来在柳城的时候有人情味,刚才我买菜回来,看到小区里两个孩子盯着我的篮子看,我随手给他们一人一个橘子。结果他们的家长突然冲出来,告诉他们,不许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是人贩子呢?那两个家长昨天分明见过我,还跟我打听,咱们这里住的是不是江山集团的董事长。怎么今天就把我当成教育孩子的人贩子备选。”
几十年后,门对门的邻居,都很有可能几年都说不上一句话。许疏桐觉得现在面临的这种情况很正常,毕竟这里不像是柳城那里,是熟人社会。星耀小区里的住户,都是熟人。
赵小婷虽然也觉得不太适应,但是接受良好,毕竟她变成饮料厂的负责人之后,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
“桂姐,你别郁闷,这种事情很正常。以后和周围的邻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就行,没必要跟他们亲近,咱们不吃他们家大米,也不让他们来吃我们家大米。”许疏桐说道。
桂姐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噢,对了。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们注意一下。今天我去买菜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拿着孩子的照片,一直在问,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听说,他们是做小生意的,赚了不少钱。半年前,夫妻俩去进货,孩子在家里午觉。回来之后孩子就不见了。菜市场那边的人说,附近这两年,丢了不少孩子,男孩女孩都有。”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许疏桐和赵小婷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家的孩子丢了,会是什么心情?
许疏桐想到后来很多父母通过基因库找到孩子,但却已物是人非。有些孩子是在养父母和亲生父母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抉择。有些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亲生父母没法建立好感情。
人间悲剧!
许疏桐说:“对,我们确实要看好孩子。如果是拐卖到普通的家庭,还稍微好一些。有些人,是把孩子拐卖后,故意把孩子弄残,出去乞讨,那才可怕。”
桂姐听到这话吓得不行,连忙说:“九月份开学,咱们可不能让孩子自己上学,我去接送。”
许疏桐说:“确实要接送,桂姐,你去考个驾照吧,以后接送孩子方便。另外,家里一些日常的家务,咱们请钟点工,你在旁边监督就行。”
赵小婷也非常赞同,她说:“这两天来给我们收拾的钟点工,我觉得还不错,就让两个钟点工留下吧。平时打扫卫生买菜,桂姐你来做饭,这样挺好的。”
平时江山和赵小婷出差的时间比较多,很少在家里吃饭,祁正现在在机关工作,似乎也不太能准时下班,索性以后晚饭就在许疏桐家里吃。早饭就各自安排。
祁正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许疏桐:“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人来骚扰你,让你当辅导老师?”
许疏桐看向祁正:“该不会也找你了吧?”
祁正点头:“是的。你别搭理他们,这些人和以前在柳城的时候不一样,挺势利的。完全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许疏桐有些诧异的看着祁正,真没想到,十几年一直在服役的祁正,对社会上这些人间万象了解得还挺清楚。
“我知道,没想答应他们。不过,接下来可能会免不了被骚扰。”
“能处理得了吗?”
“放心,没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没有大规模的人集体跑来找许疏桐,而是一两个人分别找过来。许疏桐都没有出面,直接让桂姐把人打发走。
“许老师没空。”桂姐连院子的门都没开,隔着门对外面的人说。
对方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可能破门而入。
又过了几天,临近建军节,地方相关部门组织活动,邀请现役军人家庭参加。祁正被直属领导点名,让他们一家三口参加。
祁正把消息带回家的时候,许疏桐勾起嘴角,“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正在用勺子吃西瓜的祁屿,好奇地问:“妈妈,什么是鸿门宴?”
祁正抓住儿子的手,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西瓜,咽下去后问:“你怎么不问爸爸?”
祁屿理所当然地说:“爸爸又没有我妈妈博学!”
祁正:……老子原来是自取其辱啊!
为了扭转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祁正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儿子,鸿门宴是什么意思。
“鸿门宴就是说,你爷爷给你打电话说——小屿,放暑假了,你到爷爷这里来吧。爷爷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全都是你喜欢的。你在爷爷这里,你想吃糖,想吃多少都可以,绝对不会像在家里那样,被爸爸妈妈限制。想看电视,也绝对不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限制,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你不想吃青菜也没问题,爷爷给你顿顿吃肉。等你去了之后,他却告诉你,以后你就留在京城,在这里读书,在这里跟爷爷一起住,不要再去你爸爸妈妈那边了。这就是鸿门宴!”
祁屿懵懵懂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呀!那么,现在这个鸿门宴,那些人想干什么呀?”
祁正说:“那就不知道了,去了之后才知道。所以儿子,接下来你知道该干些什么吗?”
祁屿一脸正色地说:“接下来,我要和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活动在市里的体育馆举行,一进去,许疏桐就深刻地感受到,这场活动最重大的意义,其实是给军地双方的未婚青年牵线搭桥。
至于他们这些有家庭的,可以带着孩子,参加游园活动。
祁屿小朋友对这些所谓的游园活动兴趣不是很大,他对妈妈说:“他们设计的这些游戏,还不如以前妈妈给我们小区的孩子设置的游戏好玩。”
祁正深以为然:“你以为谁都能跟你妈妈比呀。你以为,别的小朋友有你这样的运气,有个那么好的妈妈。”
祁屿小朋友看着爸爸说:“祁正同志,你的运气也不比我差好不好。干嘛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你以为,别的男人有你这样的运气,有个这么好的妻子和聪明的儿子?”
许疏桐乐得不行,给儿子一个爱的抱抱。
七岁半的祁屿小朋友已经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红着脸说:“妈妈,下次人多的时候,咱们不要太亲密比较好。”
许疏桐故意说:“为什么呀?”
祁屿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怕别人妒忌!你看,旁边那个小男孩,就嫉妒地看着我。”
就在这时,有两个人走过来,对祁正说:“祁参谋长,你们来了,请到这边来。”
祁正和许疏桐对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跟着人往体育馆另外一边走过去的时候,祁正对许疏桐小声地说:“一会,你尽量少说话,我来处理就行。”
被祁正牵着走在另外一边的祁屿,对爸爸很有意义,明明之前说好的,他们俩一起保护妈妈,可现在看来,爸爸是打算独揽功劳。
太奸诈了!
果然,靠近的时候,许疏桐从那几个人里,看到两张曾经见过的面孔,就是那天一伙人堵着她,让她给他们的孩子补习的其中两个人。
许疏桐牵着儿子的手,站在祁正身边,看起来温温柔柔,不善言谈的样子。
祁正单位的领导直奔主题介绍旁边的几个人,刚介绍完,其中一个人就说:“祁参谋长,听说你爱人给中高考的学生辅导非常有一套,只要经过她的辅导,没有人考不上大学的。原本只能考上普通本科的学生,最后能考上重点大学。我们两家人的孩子,正好九月份高三,明年高考。能不能让你爱人帮我们两家人的孩子辅导功课?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行,普通本科也行呀。可以吗?”
许疏桐竖起耳朵,想听祁正怎么回答,万万没想到,祁正居然简单粗暴地说:“不可以。”
对面的人,就像是武侠剧里被点穴一样,所有人都愣住了。
体育馆里热闹的音乐俨然成为讽刺的背景音。
过了十几秒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女人。
她上前一步,扬起下巴说:“祁参谋长,刚才可能没有说清楚,现在我补充一下,让你的爱人给我们的孩子补课,不是免费,而是有偿的!每个月,我会支付比你的工资高三倍的报酬。如果孩子考上大学,我给十万块钱的奖金!”
十万块,在1991年的现在,确实是一笔巨款。
另外一个女人跟着上来说:“还有我们家,也一样。我们两家人,一起支付工资,一个月你就能拿到六倍的工资。考上大学后,我也给十万块的奖金。明年,你们就能存下二三十万。花自己赚的钱,踏踏实实,不好吗?”
言外之意:你们现在住的吃的穿的,都是靠以前对别人施恩得来的。你们怎么能理所当然?花别人的钱,你们觉得踏实吗?
祁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儿子抢先。
祁屿说:“二十万,很多吗?导演叔叔让我演广告和电视,说给我三十万呢!”
两位趾高气扬的女士,立刻看向许疏桐牵着的小朋友。
“哟,这应该是祁参谋长的儿子吧?现在的小孩子,是不是看港剧看多了,觉得三十万是个小数目?”
“小朋友,你以为电视剧里的叔叔阿姨拍电视,能赚这么多钱。不要听那些大人胡说八道哦。”
言外之意:你爸爸妈妈真会吹牛,吹得连你都信了。
倒是有人认出祁屿,那个人有些惊讶地说:“原来梦想饮料广告,还有高洁儿童系列化妆品的广告是祁参谋长的儿子拍的呀!那是好几年前了吧,越长大越好看了。”
三岁那年,拍完那个广告之后,祁屿小朋友原本还打算看在钱的份上,接导演叔叔的广告,给熊叔叔赚娶媳妇的钱。
但是,后来熊叔叔说,他有钱,祁屿小朋友就拒绝了导演叔叔。
拍广告,一点也不好玩。拍电视,花的时间更长,更加不好玩。
这之后,不管导演叔叔怎么说,祁屿小朋友坚决拒绝。
在柳城的时候,还没有放假,导演叔叔又找过来,说有一个角色和祁屿的气质非常符合,让他去演电视。半个暑假就能拍完。
祁屿想都不想就拒绝,理由依然是——拍电视剧一点不好玩!
四年前,主要以广告为主的导演已经进军电视剧和电影市场,去年凭一部电视剧,拿下了国内最高的电视剧奖项。
立刻有人问祁屿,是哪个导演找他拍电视。
祁屿咬字清晰地说出导演的名字。
那两个女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祁屿去拍戏,他的爸爸妈妈确实不缺钱。
“拍戏有什么好的!不说古代,就说几十年前,拍戏的那叫戏子。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你年纪小,还是以读书为主。”其中一个女人说道。
祁屿小朋友毫不掩饰地给了对方一个白眼:“现在是新时代!人人平等!你凭什么看不起拍戏的人。人家也是凭自己的实力赚钱,又没吃你家大米!”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要插嘴吗?”女人怒不可遏。
许疏桐觉得,眼前这两个女人肯定是最近几年过得太过于顺风顺水,而且周围也不缺少捧她们的人。时间长了,活成了智障。
瞧瞧,说的什么话呀!
周围的人表情都很尴尬,都不赞同女人说的话。
祁正没有针对那两个女人,而是看向刚才那个介绍的人,说:“所谓近朱者赤墨者黑,我儿子还小,身为家长,确实要给孩子一个好的屏障,不能让孩子接触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此话一出,那两个女人的脸色又更加难看了几分。
“祁参谋长,误会误会。为人父母嘛,为了孩子太心急也很正常。这两位大姐,都是望子成龙,希望孩子能够考上大学。所以说话有些急,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说完,这个人赶紧给两个女人一个眼色,让她们赶紧道歉。
可惜,被人捧惯的人,哪里懂这个道理。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省实验中学的特级教师,还能比某些野路子差!走吧,咱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噢,对了。今天这场活动,所有的饮料和水果还有奖品食物,都是我们赞助。你们来都来了,多吃点多喝点,也可以凭你们的聪明智慧,多拿点奖品。”
两个女人以为自己踩到了许疏桐的痛处,扬长而去。
祁屿说:“饮料是杂牌的,水果有烂的,奖品比我送给希望学校的哥哥姐姐们用的差得远呢。”
许疏桐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那妈妈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好呀好呀!”
一家三口迅速离开,去了那天贺含推荐的餐厅吃饭。
据说这餐厅,贵是贵了点,味道对得起价格。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那两个女人,以及他们的丈夫,顺便看了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