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之出门后,周晓舟才从楼上下来。
看到她黯然的脸色,周春月心痛至极。
从周晓舟三岁被接到祁家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可谓是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唯一的挫折也不过是祁正不想娶她。
那也不是很大的事情,因为所有人谴责的都是祁正,都说他忘恩负义。
“阿姨,昨天晚上叔叔怎么说的?还有那个女人是谁?”周晓舟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春月安抚她说:“你叔叔没说啥,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外面那些人肯定不敢瞎议论,祁家的身份在这摆着呢!至于那个女人……暂时还不知道是谁。没关系,总会问到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要找到祁正现在住在哪个酒店或者招待所。”
“叔叔也不知道祁正住在哪里吗?”
周春月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祁正早八百年就不主动跟他说话了,他怎么可能知道?”
对于这对父子的实际情况,周春月再了解了解了。
祁正十岁那年,祁景之这个父亲就彻底变成一个摆设,更不用说她这个后妈。
周春月也曾经想过,祁正会不会知道她是周晓舟亲生母亲的身份?那么之前她胡扯的那些话,在祁正看来岂不是一个笑话?
为此,周春月忐忑了好几年。直到听说祁正随便娶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女人,周春月才彻底放下心。
如果祁正知道周晓舟是她的亲生女儿,肯定早就在这方面大做文章,何至于随便娶一个女人。
但是祁景之却不这样想,坐在车里的他,闭着眼,发过去20多年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祁景之是他父亲唯一活着的儿子,他的三个兄弟都在残酷的战争中牺牲。活下来的他,觉得自己理应站得更高爬得更远,把其他三个兄弟那份也活回来。
就在他准备一展身手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他刚结婚的妻子,会成为他事业的绊脚石。
怎么办?他要当负心汉吗?祁景之一开始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想跟郑诗锦好好商量一下,找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那天刚要出门,却被突然找上门来的周春月绊住了,一直到下午,他才见到郑诗锦。
郑诗锦态度非常冷淡,冷淡得就好像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年轻气盛,再加上回到京城开展工作,一直都是受人追捧的祁景之,一时间有些受不了郑诗锦又冷淡又高高在上的姿态,冲动之下,祁景之说了分手的话。
时隔多年,祁景之依然记得,他把分手的话说出口后,郑诗锦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家送的东西,早上我已经全部送回去。”
后来这二十多年,祁景之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当初郑诗锦会不会是看到周春月缠着他,所以才会毫不留恋?
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周春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真的不清楚吗?
祁景之比谁都清楚。他怎么能忍呢?
或许是因为他需要周春月这样的人来做他的对照组,这样就不会显得他太忘恩负义,太伪君子……
这些年,祁景之何尝不想跟儿子修复关系,但是每次看到祁正那张和他的母亲非常相似的脸,以及他们如出一辙的冷淡,祁景之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现在不行,祁景之马上就要退休,他想把儿子的路铺好。他这辈子已经这样,总得替他和郑诗锦的儿子做点什么才好。
祁景之不止一次听唐政委说,祁正现在娶的妻子是个有本事的人,祁景之觉得自己也可以妥协,承认这个儿媳妇,但是祁正得调回京城。
和儿子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祁景之只能幻想能够跟第三代亲近,只有祁正回京城,他才能抱孙子,才能把过去没能陪伴儿子的时间,用来陪伴孙子。
要是让许疏桐知道祁景之的想法,她肯定会送他两个字——做梦!
这会儿许疏桐确实在做梦,她一早被车接走,从市里到郊区,郊区又开了好长一段土路,她就在车上晃晃悠悠睡着了。
梦里,时间已经回到四十年后,许疏桐正在家睡大觉,突然有人把她吵醒,告诉她,她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服装厂食品厂都出了问题,要破产。她不紧不慢地打开抽屉,拿出好几个四合院的产权证,稳如泰山地说:“没事,我依然是有钱人!”
顾老打开车门,就看到小许老师靠在车后座上,睡得正香,嘴角微微勾起,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小许老师,起来干活了!”顾老往后看了一眼,一群糙汉在等着呢。
许疏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手里就被塞了一顶安全帽。
从车里下来,戴上安全帽,又被塞了一张图纸。
顾老和许疏桐边走边说:“因为工期太紧,所以前几天就开始打地基,我们也不得不直接在现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昨天我就能看到你的风采。”
昨天的风采?
许疏桐问:“顾教授是您的堂哥?我怎么感觉您比他稳重一点?”
顾老对许疏桐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小许老师!我从小是爷爷带大的,少年老成!”
两人的闲聊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投入工作中。
站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许疏桐完全没有她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娇气,踩在土堆上,和大家一起讨论图纸的细节。
午饭都是端着盆,吃着炊事班临时在工地旁边,搭建起来的灶台煮的大锅饭。
军方负责人有些歉意地对刚洗完手,过来端饭的许疏桐说:“许老师,条件艰苦,请原谅。”
许疏桐奇怪地看着他说:“这话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说?顾老难道不应该比我更受照顾?”
顾老立刻对许疏桐招手说:“还是小许老师公道,来,咱们坐这。”
一张木板,两头分别搭在小土堆的两边,坐上去平平整整,挺好。至少不用蹲着,或者站着吃饭。
许疏桐坐下来之后,才有时间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坐落在山脚,风景不错。建成之后,应该是保密级别很高的单位,所以施工人员都是工兵,并没有用地方的施工队。
她和顾老,是唯二的非军籍人员。
顾老见缝插针地问:“小许,来京城呆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许疏桐说:“还行吧!”
“京城其实就是冬天冷一点,可咱们有暖气呀!在这里工作其实挺好的,能遇到更多优秀的人。你说呢?”
许疏桐转过脸来看着顾老:“您还没死心呢?我就乐意呆在柳城。”
顾老讪讪地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直接,就不能拐弯拒绝我吗?”
“干活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拐弯抹角地东拉西扯不说正题,多累呀!”
顾老有些好笑地说:“那行吧,我也直接问一句,你不打算换城市换工作,有没有打算换丈夫?昨天,你一举成名,很多人都跟顾教授打听你的情况。”
许疏桐说:“顾老,这话你跟祁正说过吗?”
顾老坦率地说:“算是说过吧,他说他在追你,如果追不上,让你自己做决定。现在追上了?”
许疏桐露出灿烂的笑容:“嗯,至少现在我没有看到比他长得好看的人。”
顾老微微表示鄙视:“真没看出来,我们小许老师是个俗人,以貌取人。”
“对别人我才没有这样的要求,对另外一半就不一样了。一辈子这么短,让自己赏心悦目,有什么不好?”
顾老没法反驳许疏桐的歪理,只能晚上回到工地附近驻军的招待所时,给堂哥回电话,“小许老师没有离婚的打算,你们谁都别惦记了!”
许疏桐拿着钥匙,来到自己的房间,开门进去,发现自己带来的床单和枕套都被工作人员换好。她之前似乎也没有跟他们交代呀?
招待所的条件当然不是很好,连卫生间都是公用,许疏桐打算先歇一会,再去洗漱。
刚刚坐下,房间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许疏桐吓一跳,站了起来,结果却看到一张熟悉的俊脸,由远及近。
刚刚洗完的祁正,抱着脸盆,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只穿了一条裤子。
看到许疏桐,他立刻把脸盆放到旁边,快步朝许疏桐走过来,“桐桐,惊喜吗?”
许疏桐往他完美的人鱼线上摸了一圈,占够便宜后才说:“祁团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祁正说:“缘分呗!我想着,媳妇要好几天才回来,索性就来找好久没有见面的战友。这地方太偏僻,我又不可能当天来当天回,索性就在这住下。这不,正好看到工作人员拿着我媳妇儿的行李,我就知道你住这儿了。咱们夫妻,也不要浪费别人太多房间,所幸住一起。好不好?”
长篇大论的鬼话!
缘分才怪!
他分明是跟过来的!
从他出现在眼前这件事,许疏桐最深刻的体会就是——她家小正正鬼点子多着哩,想要达到的目的,就能达成。
还别说,有祁正在这,许疏桐对公共浴室公共卫生间的排斥,瞬间少了许多。
祁正说:“桐桐,你去洗吧。我问过了,招待所现在也就住了三位女同志,现在时间不早了,她们应该已经洗好。”
祁正把许疏桐洗漱用的东西全部都放到一个小的脸盆里,再用袋子把许疏桐换洗的衣服装上,递给她,说:“一会洗澡的时候,就把装衣服的袋子挂在旁边的钩子,洗漱盆拿到水龙头旁,两壶热水,一壶洗头,一壶洗澡。如果不够,我再去给你打一壶。”
事无巨细地交代完,祁正把许疏桐一直送到女浴室门口。
等许疏桐洗完,回到房间擦头发,祁正又抱着许疏桐换洗的衣服去洗。
顾老的衣服被旁边的战士抢过去,执意他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孩子,在家里,也是被父母疼爱的孩子,怎么能让你给我洗衣服呢?”
战士比顾老还不好意思,他说:“俺从记事起就洗衣服做饭,俺做惯了!”
还真是,动作这么利索,确实做惯了。
顾老很快注意到,另外一边也有一个身材比例很好的年轻人,赤着上身,动作娴熟地洗衣服。
嗯?他洗的好像是女性的衣服!
嚯!这年头,在家里洗衣服的男人应该不少,但是在这种公共场合,竟然毫不避讳,不怕被人说“妻管严”的,还真不多。
不是……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呀?
“祁正?”
祁正转过脸来,看到顾老,非常淡定,“顾老,您好!”
“你这是给小许洗衣服?”
现在洗衣房里所有人都知道顾老口中所说的小许是谁,所以听到这话,纷纷诧异又好奇地看向祁正。
“对啊,不然还能给谁洗。”
第二天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小许老师已经结婚,而且是军嫂。
祁正刚送媳妇出门去工地,就被人请到距离招待所没多远的办公室。
“祁正,你可真有本事啊!连这地方你都能找过来。”
祁正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对面,说:“首长,那天您给我家桐桐打电话,您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我找到这,根本不费劲。”
“知道你能干!知道你聪明!我就问一句,你什么时候走?你爸正满世界找你呢。”
“我是来给桐桐做后勤的,她这边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我什么时候走。”
“你白天滚去市里,晚上再回来做洗衣服的后勤也一样!滚吧,陆指学院的车在楼下等着。”
军校和地方大学不太一样,有的时候寒暑假有任务,就直接把寒暑假给取消了。
得知有实战经验的祁正正在休假,领导们就趁机让他去给大四准备实习的学员讲讲课。
如果是平时,祁正可能不会接这活,可现在不是住在人家的地盘上吗,只能同意。
反正也就一周的时间,每周去一次,也不算耽误事。
就这样,夫妻俩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回招待所,祁正给许疏桐带好吃的零食,洗完澡后还给她洗衣服。
第四天的时候,顾老在洗衣房里看祁正又在给许疏桐洗衣服,已经见怪不怪的他对祁正说:“祁正,明天下午我带小许去市里参加一个会议,如果晚的话,我们就在市里住一晚,先跟你报备一下。”
祁正问清楚明天他们开会的地方,就没有再说什么。
开会的地方位于接待外宾的酒店,来了之后,许疏桐才知道原来是国外民间团体的访问,团体成员里绝大多数是学者,这些学者也包含了城市规划方面的专家,顾老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跟外国同行交流。
许疏桐来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今晚在这里竟然会遇到周晓舟和周春月母女俩。
来到酒店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在工地,跑来跑去,消耗得也快,来酒店后,顾老很快被请走,跟相关的国外同行愉快交流,许疏桐就直接去了自助餐,饱餐一顿。
大概是为了照顾老外,自助餐区居然有可乐。
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她第一次喝到久违的快乐水,许疏桐一激动,多喝了两杯。
不远处,周春月看到许疏桐毫不矜持地吃吃喝喝,心里就忍不住鄙视。哪来的乡下人,没见过吃的吗?
其实从许疏桐进来的那一刻,周春月就已经注意到她,因为她长得太出众。
刚刚和周晓舟分开之前,她还十分笃定地对周晓舟说:“舟舟,今天晚上来这里的年轻女孩,你最好看!”
窝在家里几天的周晓舟,终于等到翻身的机会。
外事部门的领导通知她,今天有国外民间团体来交流,她可以去看一看,必要的时候充当翻译。
因为不是什么正式的外交活动,周春月也以艺术界的头衔陪着周晓舟一起来看看。
就在刚刚,有人把周晓舟叫过去,帮忙翻译。
百无聊赖的周春月往门口一看,一眼就看到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进来。紧接着,老头被其他人叫走,女孩就直接去自助餐区吃吃喝喝。
周春月在心里嘀咕:那老头看起来很面生,估计不是什么大人物,多半是哪个大学的穷酸教授,没准还是四年前刚从牛棚回来的人。所以带来的女孩,才会直接跑去吃东西,生怕便宜没占到的样子。
许疏桐当然不知道自己吃个东西都能被人推测身世,食物摆在这里不就是被人吃的吗?
刚刚把喝可乐的杯子放下,就有人上前和许疏桐攀谈。
“请问你是不是许老师?”
许疏桐说:“我姓许。”
“太好了!能够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
通过这人的自我介绍,许疏桐很快就得知,他是顾教授的学生。他就像是粉丝见到偶像一般,向许疏桐讨教了一些问题。
周春月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明白,原来这个贪吃鬼居然就是那个让她的女儿沦为笑柄的罪魁祸首。
许疏桐应付着热情的粉丝,根本不知道之前鄙视她的目光,变成了怨毒。
酒店的小会议室里,周晓舟给一位学者做过翻译后,立刻问旁边的领导:“处长,我下飞机去单位报到的时候,给我安排的岗位可不是刚才您介绍的那个。”
刚刚领导把周晓舟介绍给别人的时候说:“这位是我们外事部门翻译处的文职人员。”
居然是文职人员,而不是翻译!
处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你对岗位工作有什么不满,可以明天回单位的时候再说。”
“为什么要明天再说!我希望你现在就说清楚!就因为我一次的工作失误,就否定我过去一年的工作吗?”
过去几天,周晓舟一再强调,她那天是因为刚下飞机时差没倒过来,精神不好才会出现的失误。
但是刚才,在旁边听她翻译,处长能找到好几处偏差。
人家说的明明是“我曾经去过那里”,她却翻译成“我不曾去过那里”,天差地别!
处长招手,把秘书叫过来,小声地对他交代一番。
没过多少会儿,秘书再次返回时,带回来一个人。
许疏桐进来看到周晓舟,也有些意外。
周晓舟虽然脸上挂着微笑,眼神却怨毒得很明显。
处长微笑着对许疏桐说:“许老师,不好意思,占用你一点时间,我听说你是海州大学今年刚毕业,并且并非外国语专业的学生,对吗?”
听到这话,许疏桐已经基本猜测得到,这位处长把自己叫来是为什么。
不就是让她来作对比,告诉周晓舟——你真的很差劲。
周晓舟确实非常差劲!
“是!我不是学外语的!”回答问题的同时,许疏桐把旁边的电视打开。
此时正好是七点几分,正好是国家台的新闻时间。
许疏桐对周晓舟说:“你能同时把新闻翻译出来吗?”
周晓舟说:“有什么不能的!”
憋着一股气的周晓舟,努力地用最标准的英文翻译。
前面两分钟,周晓舟翻译的还算顺利。
“自三伏天以来,全国各地气温居高不下……”
三伏天怎么翻译了?
很快,周晓舟就卡壳儿了。
“酷暑难当”,又应该怎么翻译?
“火云如烧”,是什么意思了?
周晓舟慌张不已,脑子乱作一团。
她停顿下来后,许疏桐就接着把后面的新闻翻译下来,整整10分钟的时间,完全做到了同声传译。
处长还有他的秘书都听呆了,这样的人才,难道不应该去外事部门吗?
打断许疏桐的,是气急败坏的周晓舟。
周晓舟直接把电视关掉,瞪着许疏桐,咬牙切齿:“你是在羞辱我吗?你以为你是谁呀?”
许疏桐露出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对呀,我就是在羞辱你!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随便找个养老的岗位老老实实呆着不行吗?何必自取其辱!”
就这种草包,也好意思说和祁正有婚约,这不是侮辱人吗?
你羞辱我家小正正,我就羞辱你!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