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玄鹤的关注确实不够,那时候陌上川正是身体最差的时候,三天两头往鹤唳镇的医馆跑,动不动就会发烧风寒,她只是照顾这么一个小孩就已经精疲力竭,玄鹤没事在她跟前晃悠,她大多数时候都会将他赶走让他自己去玩。
她想,有玄独岸在,玄鹤是不会孤单的,更何况还有刀烨和慕云在,许志和黄大山也会照看这群孩子……
十来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对一个人今后的性格发展至关重要。等她回过神来,那个骄纵傲气的小少爷已经习惯了躲在暗处,到最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你看,你现在依旧要去找你徒弟。”玄鹤似笑非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又要将我丢下。”
燕沁被他的话戳地心脏疼。
“玄鹤,事有轻重缓急。”燕沁艰难地开口道:“我得去找他们。”
玄鹤脚尖轻轻一点飞上墙头,单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了下来。
“那你去吧。”
燕沁落在地上,讶然地看着他。
“让你走了你还不走?”玄鹤不耐烦地看着她,“慕云应该在素安城,你那徒弟我不知道,赶紧走。”
“你——”燕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谁要娶你这个老女人!”玄鹤嫌弃地看着她,“没胸没屁股腰粗得像水桶一样,一张脸清汤寡水没滋没味,谁稀罕你。”
燕沁:“……”
虽然我对你心怀愧疚但是不妨碍我他娘的想打死你!
“你给我等着。”燕沁使劲磨了磨后牙槽,伸手指了指他,“别以为苦哈哈说这么一通我就信了。”
燕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鹤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才沉声道:“五六,跟上她,别让人伤着了。”
“是。”
待人都离开了,玄鹤才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
诡异复杂的黑色纹路从指尖开始蔓延,缠绕过手心和手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半个小臂,而且还在一直往上延伸,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正在蠕动的东西。
他厌恶地将袖子放下,遮住里面不堪入目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有很多事情不是说解释就可以解释清楚。
就像有的人不是执意挽留就能留住。
从他踏入通宇洲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与燕沁会渐行渐远。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燕沁。
可就这般猝不及防地遇见了,还是在那样不堪的情景下。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一群人在燕沁的院子外烧烤,热闹地不像话,燕沁拿着酒坛子和许志拼酒,淡淡地月光洒落在她微醺的脸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地灼人。
他一边啃着肉一边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注重形象的女修士。
可是她笑得真开心啊。
那时候每个人都很开心。
清华山上的每个人好像都那么开心肆意,不在乎修为,不在乎家世,什么都不在乎,活得寡淡无味却无端地让人羡慕。
他还记得自己躲在外面偷听黄大山和燕沁他们的谈话。
燕沁在听到他与清华山无缘时震惊的表情,带着遗憾、带着惋惜,却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还记得许志无意间跟自己说起,燕沁那个小黑蛋徒弟当初也被黄大山要求送下山,但是燕沁不同意,执意要收为徒弟,求了黄大山许久。
燕沁果然是不喜欢他的。
又或者……自始至终这个叫玄鹤人都没有陌上川来得重要。
——
燕沁在华簌簌那里将陌上川送走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将人送到了哪里。
所以她只能用自己偷师来的半吊子的占卜之术,确定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正北?”燕沁摸了摸脑袋,将身上的东西数了数,勉强能凑合着用,给许志传了个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
她贴着疾行符,速度不可谓不快,还要一边分出神来找陌上川,委实累得够呛。
一个时辰后,燕沁看着浑身是血躲在一块凹进去的山石中的陌上川,浑身的血液霎时间变得冰凉。
“崽崽!”她喊了一声,脚步都有些发软,但还是撑着跑了过去。
“你怎么了!?”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伸手将他扶起来,颤抖着试了试他的鼻息。
温热的鼻息让她一瞬间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将随身带着的丹药一股脑地全给他喂了进去,少年原本雪白的衣衫被染得暗红,她甚至不知道人到底是伤到了哪里。
她抖着手解开陌上川的衣襟,浑身上下没发现一处伤口,但是每一处都有鲜血,仿佛是透过皮肤渗出来的一样。
“崽崽……”燕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剜去一块一样,后悔自责懊恼,一股脑地全部涌上了心头。
她一根手指头都没舍得碰过的孩子被伤成了这样,如果不是她找来,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孤零零地在这里昏迷,后果简直不可设想……
燕沁捏了个净水诀将他身上洗干净,又给他换了身衣服,守在他身边没敢动他。
她仔仔细细地将他体内灵脉探查了一番,正要探查灵根的时候却被一股霸道的力量给推了出来。
燕沁收回了灵力,用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崽崽不怕,师父在呢。”
可陌上川的气息却依旧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断气。
燕沁心尖都在抽着疼,她握着陌上川的手,大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师父。
“崽崽……”燕沁呆滞地看着他俊秀的五官和惨白的脸色,忽然想起了黄大山教过自己的一种符咒。
以命续命之术。
以施咒者的性命换取被施咒者的性命,但这个咒术并不是对等的交换,施咒者十年的寿命只能换取被施咒者一年的寿命,而这种十比一的换取往往也是不稳定的,施咒者极容易被对方反噬,夺取寿命……
总而言之类似于一种邪术。
这种咒术用得最多的地方是那些已经到了命数的修士身为被施咒者去夺取旁人寿命,操作之法对施咒者极其不利。
燕沁捏着手里的一沓符纸,垂着眸子思索了片刻,心道,燕沁你至于吗?
你来这异世已经是苟延残喘,不过是养了个徒弟,犯得上连命都给搭上吗?你用十年换他一年,把命都给他也不过多让他活十年,值得吗?
燕沁心里暗骂了一声,真不值。
万一还有别的办法呢?说不定事情就有转机呢?
燕沁抓着陌上川越来越冷的手掌,喃喃道:“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不是那种叱咤风云的大能修士,也不是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的圣手,唯一可以依靠的师父远在千万里之外,她身处通宇洲身无长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守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小徒弟,走投无路,唯一能用的只有自己的咒术。
燕沁眼眶通红,抿着唇自言自语道:“我还想活得更长久一点长命百岁的……”
可是她的崽崽现在就快死了。
燕沁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绝路。
狭窄的岩石下,身着灰色衣袍的女修士跪坐在地上,眼眸微微垂下,口中念念有词,淡金色的符文从她的掌心缓慢地漂浮而起,慢慢地将两个人都笼罩在了一起。
——
陌上川醒过来的时候便看见燕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师父?”他愣了一下,脑海中的回忆渐渐回笼,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跌跌撞撞找了处岩石彻底昏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布置个结界。
“哟,醒啦?”燕沁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小兔崽子差点吓死我。”
陌上川从地上坐起来,燕沁小心地帮着他扶了一下后背,但是没敢太用力。
“跟我说说吧,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沁道:“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谁干的?”
陌上川定了定神,道:“是一名女修士,她向我问路,我告诉她之后她便离开,我本想去簌簌城找师父,却半道上被她攻击,勉强逃掉了。”
“是个什么样的女修士?还要不要脸!”燕沁气得脸都青了,摩拳擦掌地站起来,“师父给你去报仇!”
“我没事师父。”陌上川道:“我早已记住她是什么模样,此仇必报。”
燕沁看向他,“崽崽你想自己报仇?”
陌上川点点头。
燕沁抿了抿唇,过了良久才释然一笑,“那崽崽一定得好好修炼才行。”
陌上川点点头,顿了顿又问:“师父,你给我吃得是什么丹药?我的伤那般重,怎会好得这般快?”
燕沁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师祖给我的好东西多着呢!你这点伤压根不会放在眼里,你应该清醒你家师父在宗门内地位超然。”
陌上川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多谢师父。”
“什么谢不谢的,搞得多生分。”燕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鼻子莫名地有些发酸,轻咳了一声道:“好啦,等你再养养,咱们就去秋苏城找你师伯,然后去找慕云,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