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顾了一下自己五百年的修炼生活,发现几乎同燕沁所说的一样,孑然一身——不对!
陌上川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沁。
不过是听她说了几句话,竟然差点将他的道心给动摇了。
莫非是元神凝体损耗过大,让他险些听信了燕沁的歪理?
燕沁叹道:“人各有志啊,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做不成天才,就算拼尽全力都只能是一个普通人,去强求那些做什么呢?”
“我更喜欢开开心心过一天是一天,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了我也不会去后悔什么。”燕沁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否则等到停止的那一天,等你忽然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做,还没有来得及去关心自己在乎的人……就真的悔不当初了。”
又是那种表情。
陌上川望着燕沁,第一次想要知道一个普通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资质平平的修士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在他眼里寻常的、不过如同呼吸般简单的事情,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已经比登天还要难。
他到现在还记得重生不久之后得知自己是四灵根时的感觉,那种蔓延至全身的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真的可以压垮一个人。
从前曾有人厌恶地对他说,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我们的感受。
从前曾有人用嫉妒的目光看着他轻而易举就完成难度最高的任务。
从前……他曾经一度以为有些人修为平平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可现在才发现有些人就算拼尽全力可能也只是做一个修为平平的人,那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细细想来,燕沁说的或许也没有错,一直努力坚持或许可以有机会飞升成仙,但是他们也有权利选择混吃等死享受时间……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他没有权利去要求每个人都积极进取求证大道。
“哎小白,你别这么认真地思考我说的话啊。”燕沁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偷懒的理由罢了,可别因为我这么说你就不努力修炼了,我还等着你完全化形跟我结为道侣呢。”
陌上川无语地望着她,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你只是想偷懒,大道本就无情,在乎纠缠的东西越多就束缚越大,你不过是被世俗绊住了脚步。”
“啧,谁叫我本就是个俗人呢。”燕沁满不在乎地一笑,“七情六欲,哪一样我都不想舍,有本事你打我呀?”
陌上川有点压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头了。
这只小蝼蚁是在挑衅他!
“净跟你瞎扯淡了。”燕沁继续划拉着,“可是不扯淡真的没事干啊,独角兽我现在又猎不到,师兄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只能等着他们来找我了。”
“小白你要不要听我讲故事?”燕沁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这一刻,陌上川想起了被八仙过海支配的恐惧。
他本能地摇了摇头。
燕沁失望地瞅了他一眼,道:“不如咱们继续给闺女和儿子起名字?”
陌上川:……不,请容我拒绝。
“要不你跟我讲讲你的事情?”燕沁说话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讪讪一笑,“抱歉,我——”
“没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陌上川笑了笑,语气波澜不惊道:“你想听?”
“是有那么一点想。”燕沁诚实道:“不过也不是很想,不想说咱就不说,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没什么不痛快的,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陌上川也学着燕沁不拘小节的样子坐了下来,而后转过头看她,“十分枯燥。”
燕沁饶有兴趣地作洗耳恭听状。
“我甫一出声,母亲便难产而亡,我四岁时,父亲不幸陨落,又过一年,一宗长老找到我与同父异母的妹妹,将我二人带回了宗内,因我资质尚可,掌门便收我为亲传弟子,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师弟……之后我便一直留在宗内修炼。”
“完了?”
“嗯。”陌上川点点头,面上微冷,“几个月之前我渡劫之时遭人暗算,陨落后本该神魂溃散,尸骨被遗弃于泥沼之内。”
燕沁用左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安息吧,节哀顺变。”
陌上川:“……”
他这是不与这厮一般见识,若是她一开始敢这般说,他定然叫她魂飞魄散。
“你现在知道是谁暗算你吗?”燕沁眼底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光芒,“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改头换面重新进入宗内大杀四方,阴谋阳谋让他们防不胜防,心狠手辣的折磨他们,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知道是你的时候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燕沁一秒钟戏精附身,抬起左手颤巍巍地指着他,“啊……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我不相信!!”
陌上川伸手拿开她的狗爪子,咬牙切齿地微笑,很好,她成功地让自己险些失去报仇的想法。
陌上川心底刚升腾起来的尖锐的怨怼和愤怒还不等发展壮大就被她一顿插科打诨给压了下去。
他道:“我自是不会放过他们。”
燕沁点了点头,“还要狠狠地折磨他们。”
陌上川微微挑眉。
“你现在越开心,过得越舒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了。”燕沁笑眯眯道。
陌上川一愣,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有道理。”
耽溺于仇恨,那是对自己的折磨。
燕沁一激动忍不住拍了拍手,险些将自己摇摇欲坠的胳膊又给拍断了,顿时疼得面部一阵扭曲。
陌上川伸手拿过她的胳膊,“别乱动,我看看。”
男子低眉垂目,俊美的侧脸在氤氲的火光中透出了几分缱绻的温柔,饶是燕沁再没有想法,此时此刻也被逼得生出了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来。
她抿了抿唇,将目光移开,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徒弟静心去了。
不应当,我不应当对个骷髅架子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来,这可是对人家尸体的大不敬。
燕沁的思绪有些飘忽,她知道自己的定力没有自己想象地那般好,也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便是将人追到了估计没几天厌倦了就会拍拍手走人,这不是害了人家么……
乱七八糟想了许多,直到陌上川唤了她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啊,我、我觉得时候不早了,咱们先歇息吧。”燕沁磕磕巴巴道:“明日赶路去找师兄他们。”
说完自己僵硬着,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了小角落里,靠在自家小徒弟旁边闭上了眼睛。
陌上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燕沁闭着眼睛,有些奇怪这种感觉,不应当,着实不应当。
第一次见小白这幅皮囊的时候只有惊叹,便是她扑上去非礼人家都只是觉得好玩有点意思,被他那么近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可为啥都相处了这么多天只是眼贱多看了一眼就、就……
燕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惊悚的想法。
小白说过这幅皮囊是借用的人家陌宗主的脸,那她岂不是对那位陌宗主……噫,会被人家劈死的吧?
好在事实证明燕沁可能真的就是看眼花了或者是鬼迷心窍了一瞬,等第二天早晨醒来看到小白的时候,燕沁可谓是心如止水,和之前一样了。
燕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许是我平时净调戏人家,结果恶果不小心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抱着熟睡的小徒弟上路了。
两天过后,燕沁与陌上川在一湖边休息,那湖面清澈平静,周围一遭的柳树,虽说布局有些怪异,但是二人均未放在心上。
陌上川本就是强行凝神结体,早就没有多余的法力去探查周遭的情况。
是以,当湖中暴起的恶蛟袭来的时候,二人均是猝不及防。
陌上川带着燕沁和真身急速后退,险险躲过了恶蛟的一击,但是二人均被溅了一身的湖水。
恶蛟没有开灵智,似乎只是想满足一时的口腹之欲,将燕沁几人吞吃了,是以攻势急遽,似是饿得有些狠了。
燕沁怒极,召出了纸符欲动手,却被陌上川制止了。
“我来。”他的嗓音清冷,带着丝成年人独有的低沉,莫名地让燕沁心安下来。
燕沁接过小徒弟,道:“那你小心。”
四周的湖水陡然间暴涨,燕沁尚未来得及离开,眼看便要便那巨浪吞没,而后被陌上川轻轻一推,瞬间便到了远处,目光所及便是一头长长的蛟龙自上而下嘶吼一声,露出了森森白牙。
厚重的水幕遮挡了她的视线,片刻过后,那巨大的蛟龙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个白衣绰约的男子立于湖面,侧脸清冷绝艳,簌簌水滴落下,而他身上却未沾分毫。
燕沁便见他一步一步踏着湖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忍不住屏息凝神,目光落在他身上未能移动分毫。
大抵是因为她本就是个俗人,乍一见这般的仙人之姿,免不了要心旌摇曳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