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晚夏之风吹来,屋顶之上两人的衣袂随风轻舞,如两军对垒一般。
雨晰努力平息体内涌动的情潮,六年不见,他比当年多了些铁血之气,听到一旁女儿小声地唤了一句,“娘,我疼。”这才意识到自己抓得太紧了,力道松了松,美目看到他的目光自她看向孩子们,抿紧嘴唇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荀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女子,六年不见,她似乎一如当年,但那盘起来的头发,紧蹙不松的黛眉让他看到了一个成熟的雨晰,记忆里那个任性妄为不顾别人的女人似乎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心疼起来,这一场她追他躲,他追她藏的戏码将他们两人都折磨得够呛,看着她初始怔了怔,将孩子们自胁下放下来,搂紧他们的小身子,再到她用防备的目光看着他,苦笑了笑,“雨晰,你到现在仍要一避了之吗?”
“娘,他是不是我们的爹爹?”两个孩子兴奋地异口同声地唤了一句。
雨晰戒备的目光自他的身上转到两个孩子的身上,这一路上他们就爹爹的说个不停,自打这两个孩子懂事后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突生惭愧,如果当年不是她过于执着,一意孤行,也不会让孩子们有所遗憾,于是那下意识到口的否认迟迟说不出来。
斜睨看对面的男人一眼,他没有动怒出乎她的预料,她以为当他看到这两个孩子时会怪她的自作主张瞒了他这么多年,嘴角一扯,原来他是这样的无动于衷,她,自视甚高,哪需要再防着他,他自有娇妻爱子,哪还会来抢她的孩子?
面容一板,嘴角一勾,略带嘲弄地道:“荀将军,当年你让我今后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如今我已做到,你为何又在此拦着我的路?我的孩子们在你府上打扰已多时,我这就带他们回去,荀将军,不用相送了,后会无期。”
雨氏兄妹都对视一眼,娘这是什么意思?看爹爹刚才那样对他们,是疼爱他们的,娘为何要说这些个话?这让他们的心里不安。
雨晰的手朝后一挥,让楼里其他的人都上前来挡住荀英,而自己抱着两个孩子准备撤退。
荀英的面容一阵尴尬,当年那样绝情地赶她走,现在确实没有立场再留她下来,但是看着她此刻绝决的面容,他似乎看到当年的自己,他们两人总没有在对的一刻做出对的决策,叹道:“雨晰,当年是我的错,我不该误会你,但这些年你瞒着我生下孩子,就对了吗?我是孩子们的父亲,我有权知道他们的到来……”
“你给我闭嘴,荀英,当年你是如何弃我如敝履,今日再来认错就有用了吗?再说,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没半点关系。”雨晰忿怒地打断荀英的话,这些个话若是在六年前听到,她会欣喜若狂,可是在六年后,她没半点感动。
雨氏兄妹对视一眼,娘的否认让他们的心头一紧,莫非找错爹了?可是不像啊,他分明就是他们的爹爹,绝不可能弄错的,但是现在又不好反驳母亲的话。
她的不承认在他的预想当中,雨晰的性子他焉能不清楚?看到听雨楼的人就要再度动手,他看向她发狠的眸子,“雨晰,你说这样的话不仅我难过,孩子们也会难过的,我们之间的血缘亲情又岂是一句话就能斩断的?当年事我有错,你就没有半分错处吗?没有我如何有他们?”
雨晰怔了怔,他的话打在她的心上,低头看着一对沉默不语的儿女,他们的眼里都似有泪花在涌动,他们会离家出走来找爹,不就代表了他们想要一个爹吗?“桐儿,舟儿……”
“娘说他不是爹爹,他就不是爹爹……”雨桐眼含泪水地道,含辛茹苦养大他们的是娘,不是那个才发现了不久的爹爹,孰轻孰重,他也能分得清,只是心里很难过。
雨舟怀念荀英的怀抱,被父亲抱在怀里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转头看向那在风中散发出强悍气势的男人,努力地记住父亲的容颜,他们也是有爹的孩子,不是吗?
儿子的声音让荀英难过,女儿的视线也让他心酸,这回他看向雨晰的目光有着他克制不了的感情,“雨晰,你到现在还要否认吗?你在伤害我的同时也在伤害他们……”
雨晰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头看着一对儿女,“桐儿,舟儿,告诉娘,你们是不是很想要一个爹爹?”
雨氏兄妹忙不迭地点点头,雨舟更道:“娘,他是爹爹,对吧?”
雨晰的眼里涌上了泪水,这两个孩子有时是顽皮了些,但该乖巧时比谁都乖巧,伸手轻抚女儿头上柔软的细发,看着他们期盼的目光,她不能将自己与荀英的恩怨带到孩子们的世界里,这样的她与当年那个做错事的雨晰有何不同?
她吸了吸鼻子,轻点了点头,“他确实是你们的爹爹……”
飞奔至母子仨身边的荀英听到这一声肯定,心里百感交集,而一对儿女在听到母亲的肯定后,更是哭着朝他飞奔过来,嘴里嚷着:“爹爹……”
年过三十了突然才得知有这么大的一对儿女,他在欣喜之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迟迟没有正式与孩子们相认,现在听到他们一声爹爹,抱着他们软乎乎的身子时,一直自恃的冷静瞬间崩溃,他充满感情的眸子看着孩子们,“好孩子……”
雨晰背过身擦去眼中的泪水,看了眼放荀英过来的手下,知道不是责备他们的时候,挥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但却暗中给了他们一个需警戒的信号,她怕荀英会做出她预想不到的举动,小心驶得万年船。
雨桐仰着小脸看着荀英,眼角还挂着泪水,“爹爹,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与娘,你知不知道桐儿好想要个爹,楼里的一些管事的子女在打不过我的时候,都会找他们的爹,那时候桐儿就好想要个爹。”
“舟儿也是,可是为什么爹爹就不出现呢?我与哥哥才会千里迢迢地到帝京来,爹爹,你坏,坏透了……”雨舟嘴里骂着父亲,但却舍不得离开父亲的怀抱,这一个怀抱来得太迟了。
雨晰听得心酸不已,直到今日才知道儿女的心思,她这个娘当得真失败。
荀英的面容满是愧疚,看了眼别开头抹泪的雨晰,心中的叹息化做一句,“桐儿,舟儿,都是爹爹不好,是爹爹的错……”
荀家正堂之上,雨晰与周仁坐在一边,与另一边的荀英径渭分明地对立着,而孩子们却是坐在荀英的腿上,脸上笑开了花,拼命地拉着荀英说话,那样子与之前在府里小心谨慎说话的样子相去甚远,就连这些时日负责照看他们的管家也啧啧称奇。
雨晰的心里酸酸的,一来好像自己的位置被别人抢了去,荀英除了那一夜出力之外,并没有为孩子们做过一件事,这么容易就得到他们的认可,真不公平;二来孩子们原来光有她还不足够,他们需要父亲,而这恰恰是她这个母亲无法代替的。
周仁的眼里也不是滋味,他百般讨好孩子们,不及荀英此刻的一个笑容,原来想要当后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是自己的,眼里的光采黯淡了不少,斜瞄了一眼在外守着的十八铁骑,这十八个比他年龄大得多的人虽没有太过于高深的武技,但是那合围的战阵却运用得纯熟老练,千变万化,他竟是用尽了所有的招数也不能从那战阵中脱逃出来,这荀家军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雨晰不悦地道:“桐儿,舟儿,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要起程回去了,你们在这儿已经打扰人家一家子的生活……”
正微笑着听儿子说话的荀英一听到雨晰说要走的声音,皱眉抬眼看她,因顾着与孩子们交流,而没来得及顾得上这孩子的娘,“雨晰,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打扰了我一家子的生活?”
周仁冷笑道:“长风师兄,做人须得敢作敢当,你已有娇妻佳儿,何必还要让师妹难过?这对孩子是师妹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莫非你打算留下孩子们?那我周仁拼着这条命不要了也要阻止你。”遂站起来挑衅地看着荀英。
雨晰伸手阻拦周仁,“师兄不用为了这种人动气,不值得。”然后冷脸道:“桐儿,舟儿,你们还不过来?若是你们这样子被你们爹的妻子看到,只怕我们母子三人都要枉担骂名了。”
荀英的面容一沉,雨晰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雨桐与雨舟异口同声道:“娘,周师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在爹爹的府里住了那么久,没见着爹爹有夫人啊,莫不是你们在说小寰,他不是……”
“可恶,居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表哥表姐劫走了,哼,别让本太子抓着,不然定饶不过她,舅舅……”宇文寰一脸愤恨兼担忧地飞快跑进来,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舅舅去将表哥表姐救回来,“你倒是快点派人去追,若不够,我这就回宫向父皇请旨,下令暗封帝京城,许进不许出,我就不信救不出表哥表姐……”
这么一个穿着锦衣的孩子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还说着这样的一番话,让众人都微微吃了一惊,雨晰这时才认真打量这个孩子,当时带孩子们离去时就留意到他了,初始以为是荀英与宋芝儿的长子,当时见着心里还颇不舒服,现在才知道摆了乌龙,他居然是荀英的外甥,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
“小寰,你没事吧?”雨氏兄妹都忙跳下荀英的膝盖,上前一把握住宇文寰的手焦急地问道,心里也知母亲并未伤他,去看他时他还昏迷着,现在听到他一醒来就急着要爹爹去找他们,顿时小脸满是感动。
宇文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可恶的秦小春怎么没提他们已经救回来了?在他后头的秦小春微缩了缩脖子,他正要禀报,是小太子他急着找荀将军,故而没听他的回报的。
宇文寰摇了摇头,“你们可有伤着,我昏倒前见到那恶婆娘正一手一个地捉着你们……”目光突然看到一旁的雨晰,“哦,就是你,孤认得你,你居然打打晕孤?你好大的胆子。”飞毛腿跳起来就要攻向雨晰。
雨氏兄妹忙一人一边地拉住宇文寰的手臂,“小寰,她是我们的娘,再说她只是打晕了你,看,你也没受伤……”小寰这个人自尊心太强,而且娘当时一句话也没说就打晕人家实在不妥,所以他们都赶紧解释。
“她,你们的娘?”宇文寰有些被吓到地转头看着他们疑问道,看到两颗长相颇相似的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吃惊地回头看向雨晰,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目光颇犀利,嗯,比不上他母后,只是没想到舅舅惹下的风流债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眼珠子转了转,这么说这以后就是他的舅母咯。
雨晰的脸上微赧,而且宇文寰一进来就是先急着要人去解救自己的儿女,看来这段时日应与自己的孩子们相处得不错,尤其是这孩子故意装得似大人一样,故而笑着上前蹲下来与宇文寰平齐道:“打晕你是我不好,可当时我一心要带桐儿与舟儿回去,所以才会那样做,小太子可不要与我多计较。”
宇文寰轻甩手臂,示意雨氏兄妹放手,揉了揉手腕,笑道:“孤心宽得很,自不会计较,小事,小事一桩,自家人嘛,一场误会,误会。”人小鬼大地拍拍雨晰的肩膀,舅母嘛,将来哪天闯了祸,父皇要罚他,他也好多几个靠山,看她那架势,应该很能打,应该多拉拢拉拢,因而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秦小春看得心惊胆颤,小殿下又在打坏主意了,这回他是无比羡慕伺候二殿下的太监,二殿下安静得似不存在一般,绝对没有这小太子那么多歪歪肠子。
雨晰不是有个孩子缘的人,自己的孩子与自己亲近那是血缘是亲情,但是宇文寰与她一来没血缘,二来又素昧平生,但他那自来熟的举动却让她欢喜起来,不介意他那人小鬼大的行为,站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小殿下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哪天到我听雨楼去做客?”
在场的人一听都想要晕倒,听雨楼是杀手组织,雨晰请人家去做客?
荀英的心里一急,怕雨晰这是正话反说,忙上前道:“雨晰,你有事冲着我来,别拿寰儿来……”
宇文寰却是兴奋地道:“真的吗?”听雨楼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能去他们的老巢做客,他求之不得,再说在雨晰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恶意,有的只是如沐春风的感觉,心里对这个未来舅母的好感直线上升。
“小寰,我娘从来不说假话。”雨舟脆生生地道,母亲除了对们两个亲近外,从来不对外人如此和颜悦色的。
雨晰一听荀英那话,顿时俏脸含怒,都过了六年,他以为她还是那个为了得到他而不顾一切的女孩吗?他未免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冷哼一声,“荀将军,你不用如此戒备深严,小殿下是桐儿与舟儿的伙伴,我邀请我儿女的小朋友去做客很正常。”再回头看向宇文寰时,笑得温柔地点了点头,“阿姨从不说谎言,小殿下哪天想来就给阿姨送信。”从怀中掏出信物塞到宇文寰的手中。
宇文寰欣喜地接过,看来又可以去新地方玩一玩了,嗯,需得父皇母后同意才行,母后好说,父皇那关有点难过,心中开始思量。
雨桐笑道:“我娘从来没有别的人那么好过,小寰你可是头一个。”
荀英愣了愣,知道自己又一次误会她了,忙道:“雨晰,我道歉,不该误会了你的意思,只是我怕历史重演一次而已……”
“你放心,我不会再为了你而作践我自己,你的担心可以收起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与孩子们就此告辞,转告你的妻子,不用担心我的孩子们前来跟她的儿女争夺。”雨晰微昂头道,她还有自尊,委曲自己给人做妾的事情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周仁听到雨晰再度开口说要走,顿时暗松一口气,“师妹,我们走吧,今夜就着人备马车回去。”
“有劳师兄了。”雨晰上前拉过一儿一女向宇文寰点点头,拔腿就准备走。
荀英一看她又来了,而且两个孩子都一脸不舍地看着他,开口道:“娘,我们听爹爹如何说?”
“对呀,阿姨,我舅舅可没有娶妻,除了表哥表姐外,哪来的孩子?”宇文寰在把玩信物后,一听到他们要走,忙上前帮舅舅拦着,目光转向舅舅,一副你还不赶紧来的表情。
荀英的心中也略有些恼火,一见面她连句解释也不给他,但更恨的是自己,现在异地而处,才知道当年自己的举动给雨晰造成多大的伤害,“雨晰,你听我说……”
雨晰笑着朝宇文寰道:“小殿下还小,不知道一些事很正常,那时候小殿下还没出世呢。”再听到荀英要解释,俏脸含霜,“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我在来帝京的路上就遇到了你的妻房,那位鸿胪寺卿的女儿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你若有良心的,就不要伤了人家的心,荀英,你是个混球,你自己知道吗?我当年锲而不舍地追着你,是我瞎了眼,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娘……”两个孩子唤了一声,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们都不解,难道父亲还有隐藏的妻子没有被他们发现?听母亲的话意是这样没错的,顿时他们也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为妥。
雨桐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要她假装发病,这样就会拖了娘的行程,他们再好好地问问爹爹关于妻子的事情。
雨舟会意地点点头,正要“哎哟”地唤起来。
此时,外头有人进来禀报,“将军,夫人已经平安回到帝京了,在外正准备进来……”
这话一出,周仁怒目看向荀英,上前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听到没有?你的夫人携儿带女地回府来了,你还要拦着师妹,是何居心?莫非你以为师妹为你生了孩子,你就可以作践她为妾?想错你的心,师妹那么好的女子为何要委身做妾?”举拳就要打向荀英的脸庞。
荀英的脸一沉,力道颇重地格开他打来的拳头,冷眸看着他,“周师弟,这是我荀府,由不得你放肆,再说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做践雨晰为妾?我郑重地警告你,这是我与雨晰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一把甩开周仁的手,看到他像只跟尾狗一样地跟在雨晰母子仨的后面就恼火不已。
周仁在这巨大的冲力下,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么些年来,他在武功上仍是不及荀英,想到学艺之时,他就比不上荀英的天资聪颖,每每在背后都要比别人付出多几倍的努力才不至于输荀英太多,现在两人的功力更是相去甚远,眼里有着不服之意,摆出架式来,“这个还用说,我们在城郊之时就遇上了她,是你的亲兵护送的,焉能不是你的夫人?荀英,别让我瞧不起你,桐儿与舟儿的成长你参与了吗?如果你想要回孩子,那我告诉你,你这是白日做梦。”
雨晰看到周仁这样颇觉解气,这些年来越是想起往事,她就越怨荀英,就像那结了茧的虫子,早已难从里面出来,但也深知周仁打不过荀英,不想他因自己而受伤,遂道:“师兄,不用跟他过多的废话,我们回去。”
荀英一看到雨晰拉着一对沉默不语的儿女就要走,顿时就慌了起来,怕他们这一走从此就不回头,顾不上一旁的周仁,赶紧追上去,这时候周仁偏动了起来,举手握成拳攻向荀英。
荀英头也没转,耳里听到风声,随手挥出一招,竟将周仁的攻势挡了下来,然后借力打力推开周仁,周仁的身子往后倒去,跌得红木桌椅七零八落的,甚至那厚实的案桌也散开了架。
雨晰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一看,看到周仁嘴角流血地倒在地上,继而愤怒地看向荀英,放开两个孩子奔向周仁,“你是野蛮人吗?何必打得周师兄满身都是伤?荀英,你不过是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荀英很少会这样气怒于胸的,眼里渐渐有些红丝,但他极力克制着体内的情潮,一把抓住雨晰的手,“雨晰,我们单独谈谈,放心,他死不了,他周仁是常山派的弟子岂有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我打死了?”攥着她的手就要往内室而去。
“你放手,荀英,我要去看看周师兄怎样了?我叫你放手,你听到没有?”雨晰叫嚣着,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野蛮与无赖了?“别让我更恨你,荀英……”她的反抗在荀英的全力一抓之下竟显得毫无用处。
雨桐与雨舟看到此情此景,拔腿就往前跑,“爹爹,不许你欺负娘亲,不然我们就不要爹爹了……”
这回轮到宇文寰一手拉住一个,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地道:“放心好了,舅舅有分寸的,岂会轻易就伤到舅母?你们少忧心,哪家的父母没有一点争执的?房门一关再出来就好了。”包括他那对以恩爱著名的父母,偶尔也会闹些小矛盾,反正父皇也不会真的恼了母后,每每寝室的殿门一关,再出现时就又如胶似漆了,就连他那安静得不像话的二弟也会侧目一番。
这话不但雨氏兄妹听得愣了,包括正在争执中的荀英与雨晰也停下来哭笑不得地看着宇文寰,这孩子才多大啊?怎么说话这么老成?
荀英倒是嘴角带笑地看着宇文寰,这外甥还是挺上道的,看来国家要兴盛个百来年不成问题,“放心,一定会搞定你舅母的,小殿下与表哥表姐去玩吧。”
雨桐与雨舟都悄声问道:“真的?没诳我们?”
宇文寰给舅舅回了一个收到的眼神,也故意小声地道:“那是当然,不信你们问我父皇母后?”
雨氏兄妹这才不再轻举妄动,对于父亲,他们还是信任的,而且小寰也说过了父亲没有妻子的话,母亲应是误会了,一家四口团圆可期,他们的嘴又笑咧开来。
“荀英,谁是小殿下的舅母?我可当不起,你也别乱喊,哼,给你正妻听见只怕要不高兴……”雨晰不悦地反驳,是死都不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
荀英看了一眼抵死不肯屈服的她,一如当年那个牛脾气的自己,叹息一声,“我真的没成亲,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在郊外遇上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中了别人的什么计,我可以当天发誓没有骗你,刚刚那个夫人不是……”
正堂这儿乱成一团时,宋芝儿携儿带女地走了进来,一看这场面愣了愣,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到雨晰时不禁愣然了,“雨晰姑娘,你怎么在这儿?看来我在郊外的客栈里没有看错人,真的是你。”最后的声音里有几分喜意。
雨晰的脸别开,看向荀英那一脸的正气,冷哼道:“荀英,你要骗我也要打个草稿啊,那个女人是谁?这分明就是你六年前的新娘子,你当我是瞎眼了还是失忆了,这都认不出来?你当我雨晰是那么好骗的吗?我告诉你……”
荀英没想到雨晰误会的是宋芝儿,不禁觉得有几分啼笑皆非,“她不是我的妻子,你的话若让我表弟听去会不高兴的。”
宋芝儿一听也吃惊起来,忙将儿子的手交到香儿的手中,上前解释道:“雨晰姑娘,你误会了,没错,当年我与荀将军差点就拜堂了,但是最后还是退婚了。你这话可不能让我相公听到,他那人好吃醋又小气,会误会的。”
雨晰一时间被弄得糊涂了,他们没有拜堂成亲?这怎么可能?眼睛睁得浑圆地来回看着这两人,当日他要赶她走不是为了要与她成亲吗?心中思忖了片刻,即俏脸一绷道:“哼,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我相信眼见为实,若她不是你的夫人,你的部下缘何要去保护她?这说不通吧。”
荀英没想到两人之间缺乏的信任到了这种程度,看着她的眼睛道:“雨晰,你听好,宋芝儿是我表弟陈霖的夫人,因表弟……”将那一段来龙去脉解释给她听。
宋芝儿“扑哧”一笑,“正是这样,荀将军正是应了外子之请才会派人去保护我,而且我会到将军府来,也是为了当面向将军道谢,然后先回我娘家暂住一些时日,还要劳驾将军派人保护,外子要回到帝京来还有些时日呢。”
雨晰的脸顿时一红,宋芝儿嫁给了荀英表弟之事,她真的不知道,眼里满是歉意地看着宋芝儿,真诚道:“陈夫人,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啊,好在令夫郎不在,不然我今儿个就丢人丢大发了,也害了夫人的声誉。”
宋芝儿笑了笑,“这不过是一场小误会,雨晰姑娘,你该听听荀将军的解释,成就一段姻缘不容易,何况当年你们之间缺乏应有的信任才会造成了这一连串的误会,既然荀将军在忙,那我先告辞了。”朝荀英福了福。
荀英点点头,扬声叫管家遣人护送宋芝儿先回娘家,还有保安事宜,雨晰的手挣了挣,这才看向她严肃地道;“走,轮我们两人谈一谈了。”
“就算你没有娶妻,那又如何?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雨晰板着脸拒绝道,没有被钳制的另一只手想要去抽腰间的鞭子。
荀英眼角瞄到她的举动,一把将她抱到肩头处,阻止她抽鞭子,“你就不能安份点与我谈一谈吗?雨晰,逃避不是办法……”
“你放屁,谁听你的这一套……”雨晰被他像麻袋包一样甩到肩头,俏脸嫣红起来,脱口而出一句粗口,她很少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但每每失态都与荀英有关,这真的是孽缘。
周仁眼看雨晰要被荀英硬抱下去,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站起来想要阻止,“你……放下师妹,咳咳……听到……没有……”想要上前去救下被“劫持”的师妹。
宇文寰却是嘿嘿一笑,松开表哥表姐,上前仰着头看着这一脸焦急的大叔,“大叔,奉劝你一句,做人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还是别人的家事。”跳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周仁的脚背上使劲一踩。
周仁一吃痛下意识地挥拳就要打向宇文寰这小不点,在拳头挥出去之后顿时就后悔了,这小不点可是当今太子。
宇文寰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往后跃,跳出了丈来远,朝外头愣然的十八铁骑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人拿下啊。”
雨氏兄妹在周仁那一拳挥向宇文寰时就怒了,雨桐上前挡在宇文寰的面前,“周师伯,你这是干什么?小寰是我的表弟,你这样做桐儿不喜。”
“舟儿也不喜,周师伯,你还是大人呢,小寰才多大,你就欺负他,哪有你这样的长辈?”雨舟义正辞严地指责道,完全是忽略掉宇文寰踩了周师伯一脚这个大前提,正所谓自家人嘛,一定要护短。
周仁在面对十八铁骑的轮流攻击下没有了还手之力,刚才荀英那一掌丝毫没有留情,伤到了他的肺腑,令他的筋脉运行不畅,功力一泄千里,交叉着双手在头前抵住铁十一连环密集的拳头。
这俩孩子的话严重地伤到他的心,多年的相处讨好也不及才刚相认的表兄弟,真让人寒心,这些年白疼他们了。
宇文寰成功地挑起了雨氏兄妹对周仁的不满,看这周仁还不敢不敢打未来舅母的主意?小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头挨到雨桐的肩膀上,“表哥,你可要保护好我啊,你这周师伯太可怕了。”最后的声音颤抖了一下。
周仁气得险些又要再度吐血。
雨桐伸手义气地拍拍小兄弟的肩膀,一副有老哥在万事也不用怕的样子,雨舟却是侧脸看向宇文寰,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得意目光,顿时就明了这表弟在耍花招,上前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她的身高略矮哥哥一小截,与宇文寰却是差不多高,低声道:“太子表弟,只许这回,可不许真地治周师伯的罪,他好歹也是我与哥的长辈。”
宇文寰玩的诡计被人揭穿了,也没有气恼,反而也靠近雨舟,小声地道:“小表姐也尽管放心,我这不过是想帮你们一家四口团聚而铲除一些没必要的杂草。”说完,嘿嘿一笑。
雨舟也跟着嘿嘿一笑,表姐弟二人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来。
在通往后边内室的路途中,雨晰的手脚被制,惟有张口咬住荀英的背部,使劲地咬,用力地咬,隔着一层布料也能尝到那血腥味,可背部流血的荀英却是哼也没哼,步伐更不见停顿,反而是雨晰咬不下口了。
“为什么不咬了?如果这让你解气,那就接着咬。”荀英爽朗地道。
“你做梦,流几滴血就能让我解气,天下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雨晰反唇相讥,他回应的爱来得太迟,心中当年那一口怨气始终化解不开。
荀英的眸子黯了黯。
及至到了内室,他将雨晰松开,看到她得到自由后就想推开他逃走,反手将她一拽压在一旁的门扉上,单手撑在她的耳朵旁,居高临下看着她倔强的眸子,这双眼睛在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梦,以前还有战事可以供他发泄,越是清闲下来就越怀念她的容颜,另一只手动情地抚上她的容颜,相识十多年后,他的情感才如潮水一般涌至。
“小晰。”他亲热地唤着她的名字。
雨晰的身子一震,这声亲密的呢喃往往只在他发病意识不清的时候才会这样唤她,不然都是雨晰二字,现在听到他在这样的情景下唤她,心头百感交集,她怔怔地听着他一声声地呢喃,泪水不期然地流下,那些年的委屈与他对她的不信任涌上心头……
荀英感慨地伸手抚去她的泪水,带着厚厚的茧的手指在她嫩滑的脸蛋上摩挲,带来异样的感觉,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的心有几分惊慌,下意识地就一把推开他,“你这是干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吗?荀英,我也知道当年的事不能全赖你,我也有错,我不该固执地想要留下你,你不是长风,不是那个答应要一辈子照顾我的长风,你现在这举动又算什么?可怜我吗?那不必要,你以为我生了孩子就没有人要了吗?还有大把的人等着要娶我,天下第一庄的庄主你可听闻过,他可是三番五次地前来向我求亲……”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就是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自己之前那一刻的茫然与无助。
这故做坚强的面容让荀英的心房疼痛起来,当年毅然而然地决定离去,也是因为被她的举动气恼了,所以他拒她于千里之外,不是不知道在午夜梦回时她都会展现她的脆弱,她的依赖,而他却在那个时候抽掉了支撑她的拐仗。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宋芝儿当年说过的话,也才能了解她的心。
不过在听到她拿那蒋乃曦来说事,一向冷静而没多少表情的脸顿时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小晰,你真的对他动心了吗?那种武林败类,还关在我府中的大牢里,你真的觉得他好?我为什么可以百分百确定桐儿与舟儿就是我的骨肉,除了血缘亲情的吸引外,还有他的一份功劳,你可知道他在背后是如何诋毁你的声誉吗?”
雨晰一愣,血气上涌,脸上通红起来,那是羞怒交加的,没想到这蒋乃曦是这样的一个败类,明明已经警告他了,他还敢到荀英的面前来大放噘词,真是岂有此理!咬着下唇看着他表情丰富的脸,眸光一转,嫣然一笑,“不是还有周师兄嘛,他可是数次提出要照顾我们母子仨,可我还没有应承而已,荀英,你看,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这天下间可供选择的男人多得很。”眸子与他的目光紧对上,一步不让,看谁强得过谁?
荀英看到她意图惹怒自己,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怒火,伸手掐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你确定你要嫁给他?”此时他的语气相当不好。
“虽没确定,不代表哪天我一时心血来潮就会答应。”雨晰故意模棱两可地道,最好气死你,多年前听闻他要娶宋芝儿时的心情,现在一一还给他,让他也尝尝个中滋味,还有自己的孩子们可能要唤别人爹的感觉,“反正桐儿与舟儿也不排斥他,自小也认识,对了,我没跟你说,周师兄每每出远门之时都会给孩子们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他们可喜欢了,师兄还说会将他们视如己出……”他的脸越是气得扭曲,她说得就越兴起。
荀英前半生对于感情就像一块木头,少年时就是一门心思练武,后来家族被抄人生巨变下为了保他的命,他的记忆被抹去,那十年光阴他就一门心思地寻找我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于女人,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想法,行走江湖时,他的外形高大俊挺,有不少放浪的江湖女子向他抛媚眼,他偏是傻愣地以为对方要向她挑战,瞬间出手下狠招,让对方落荒而逃,因而在十年的光阴里他惟一容忍在身边不停晃悠的雨晰时,他也只以为自己是出于对已故老楼主的许诺而另眼相看,从来没有别的歪邪心思。
即使没有宋芝儿的点醒,他终有一天也会认清自己的情感,此时此刻他能确认的是他对雨晰有情,这时六年来午夜梦回中的思念与惊悉当年往事真相所带来的情感冲击,他,一如初尝情滋味的愣头青。
松开钳制雨晰的下巴,一声不吭地推门准备离去。
雨晰看到他周身散出来的冰冷气息,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周师弟好好地谈一谈。”荀英的声音如在冰窖一般冰寒彻骨。
“你疯了,师兄他的武功不如你,你找他谈什么?荀英,我可警告你,不许你打伤师兄,你这混球,听到没有?”雨晰道。
“行呀,你要我不去找他好好地‘谈谈’,那么你就答应我,绝对不考虑你与周仁的婚事,我不想听到你说你要嫁他的话。”荀英回头盯着她的眸子状似一副好商量的样子。
可恶,以前的荀英像块木头,但是现在的他怎么如此狡猾奸诈,既然拿周仁的命来要胁她妥协,雨晰没想到六年间荀英会变成这个样子,本来这样说是想要打击荀英的,也想让他歇了心思,她雨晰不会在他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现在被他这样要胁,而且看他的表情他是说到做到的,也对,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同时又是外戚的荀英,只怕他不敢做的事是少之又少。
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荀英,你赢了,可是这样更令我讨厌你。”最后嘴角一勾,如女王般地睥睨着他,“我就算不嫁师兄,也不会嫁你。”
荀英没有松一口气,多年来与草原民族那迂回的战略相对恃,让他的耐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磨练,知道要攻下雨晰的心房不会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当年她撂下的那句话却是应验了,“我希望你将来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这话话一直啃嗤着他的心,他终于尝到了那滋味……
“小晰,我知道自己当年误会了你,可现在你未嫁我未娶,我们还共同有一对孩子,你可有为孩子想过?他们渴望要一个温暖的家,我们身为他们的父母又岂能因自己的硬气让我们一家四口都生活在痛苦当中?小晰,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事实就是这样……”荀英也深知人都是有弱点的,雨晰的弱点就是孩子,如果能一举抱得美人归,他不介意卑鄙一点。
雨晰的面容松动了些许,孩子们那渴望的目光在脑海里回荡,她的手松开抓住荀英的手臂,有些茫然地垂在身侧,原谅她,她现在做不到为了孩子而与他妥协,愤怒地看着他,“荀英,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拿孩子们来说事,若我当年告诉你我怀孕了,你会立时就娶我吗?只怕不会,你只会强迫我堕胎,还记得当年你说过这样的话吗?现在看到孩子们出现,你就改口说要娶我?真让我觉得可笑,如果当年听你的,现在哪里还会有他们活蹦乱跳的存在?”
荀英的面容瞬间苍白,在当年那种情况下他只能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当时的他没有意识到他爱她,而是想着这样的选择会对她更好,很艰难的,他开口道:“小晰,当年的我没有想过我的心在你的身上,我也没有想到下意识地出京去追你也是出于我对你的感情,我知道那时候的我混,可那时候的你也不是那么理智,你所采用的手段都是过激的,你可有想过?”
“有,我都有想过,这些年也在一一反省,所以,荀英,我不爱你了,也请你不要纠缠我,如果你想孩子,我可以做出让步,让他们一年中有三个月住在京城。”雨晰绝决地道。
一句我不爱你了是如此的伤人,荀英尝到了自酿的苦果,看到她就那样想要推门离去,他再次用身子压住她的身子在紧闭的门上,看到她愕然的目光,“小晰,我不信,你真的可以抛下我们十年的感情,不然当年你就不会那样做了。”
雨晰正要反驳,荀英的唇突然压下来,吻上她的红唇,她的眼睛瞬间睁大,虽然生了一对双胞胎,但是对于男女之事她仍纯白得很。
青涩的吻渐渐冒出火花来,在喘不过气结束时,雨晰懊恼地将头垂在他的胸前,自我厌弃着。
“小晰,你果然不是对我没感觉。”荀英拥紧她道。
雨晰闻言,推开他,看着他的自以为是,扬唇道:“那又如何?荀英,我不是你招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我也是有尊严的。”说完,她转身推门离去,不再理会身后听到这话而僵住的男人。
门口的三个孩子瞬间跌进来,让她险些吓一跳,该死,只顾着与荀英争执,连孩子的到来也不知道。
雨桐与雨晰却是同时抬头看向母亲身后的父亲,颤着声音道:“爹爹,原来你当年根本就不想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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