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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崇在监控里看了看坐在审讯室里的王松松回头拿起徐戡送来的尸检报告。
王章炳确系死于勒杀死亡时间在中午12点半到1点半之间。生前王章炳患有阿尔茨海默病并且已经发展到重度痴呆期但身体其他器官正常无重大病史。
“这就等于说王章炳虽然因为老年痴呆症而丧失了行动能力生活无法自理必须依赖家人但只要不出现严重摔倒等意外一直在家好好将养他短则能活一两年长的话活上三五年也没问题。只是他的病情不可能逆转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他活的时间越长他的家人就越受累。”柳至秦将记事本扔在桌上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王家三兄妹的家庭情况已经查清楚了王诺强一家做流动摊生意收入不稳定一天的工作时间非常长停下来就没有收入王松松今年26岁以前在王诺强的摊子上帮忙现在买了辆摩托当外卖骑手有女朋友计划结婚;王孝宁家两口子端的是铁饭碗没有孩子情况稍微好一些但要让他们承担照顾王章炳的责任估计也承担不起;王楚宁的丈夫前些年患病去世了她和女儿季灿相依为命季灿今年19岁学美术学业方面的开销很大她们家的条件是最差的靠王楚宁四处打零工赚钱。”
“三个子女都活得不轻松王章炳这一病把三个家庭都推到了死胡同里。”花崇从柳至秦手中拿过茶杯捂在自己手里“阿尔茨海默病没得治就算长期服用精神类的药物也只能起到缓解作用而药物也是一笔不低的开销。”
“重点是王章炳不会很快死去。”柳至秦慢悠悠地说“他这病和癌症不一样。老人如果罹患癌症到了晚期的话多半撑不了几个月。子女们日夜轮流照料出力出钱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他呢就是熬没人知道他能熬多少年。”
“在他彻底失去自理能力之后王诺强等人已经照顾了他一年。”花崇想起王诺强那痛苦不堪的神情叹道:“如果这种日子还要持续下去王章炳自己倒是感知不到什么但他的三个子女还有他们各自的家庭恐怕都会承受不住。”
柳至秦冷冷道:“他们也许都在心里企盼着老父亲赶紧死去。”
“这是所有人都有作案动机啊。”花崇将茶杯挪到唇边喝了两口“王孝宁将矛头指向王松松但她和她的丈夫也不是没有作案可能。”
“我最初的猜测是这家人集体作案。”柳至秦再次翻开尸检报告“但既然他们已经开始相互指责那集体作案的可能就不大。实际上王孝宁也相当可疑。他们三兄妹约定各自照顾老父亲几个月最近一段时间王章炳一直住在王诺强家里明年年初王章炳就要搬去王孝宁家了。”
花崇在桌边走来走去突然驻足“王孝宁和她丈夫张冲戚是为什么没有孩子?”
“不想要。”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会主观上不想要孩子?”
“其实也不奇怪虽然他们那一代人喜欢说‘养儿防老’但也有人天生就不喜欢小孩更愿意自由无挂碍地生活。”
花崇想了想“那么将时刻不能离人的王章炳交给他们照顾对他们来说就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事了。”
“嗯。”柳至秦点点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我之前向王孝宁了解情况时她特别紧张张冲戚则是木讷地坐在一旁。总体来说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古怪。据她说包房是王诺强订的人到齐之后大家象征性地对王章炳道了‘生日快乐’王章炳毫无反应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上菜时王松松提议将王章炳推去休息间理由是‘反正爷爷不能吃桌上的菜’。对了她还说季灿和王松松看王章炳的眼神非常嫌弃季灿还小声说了句‘老不死的’。”
“这么快就把嫌疑推到王松松身上还故意带出季灿王孝宁这举动有些多余了。”花崇抱着手臂背脊微微弓着。
警室里开着空调不冷他的厚外套早就脱下扔在椅背上此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里面是一件衬衣显得身材颀长十分惹眼就连这个懒散的姿势也摆得有模有样气度非凡。
柳至秦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一时没有说话。
他瞥了柳至秦一眼“看哪儿?”
柳至秦抬眸坦然道:“看你腰。”
“啧。好看?”
“好看。”
“你这还对答如流了?”
“我这叫老实作答不敢欺瞒领导。”
花崇咳了一声压着唇角“打住说案子。”
柳至秦摸着下巴勉强将视线收回来“我们现在主要有两条思路。一是凶手是王章炳的家人这虽然听上去很荒唐毫无‘正能量’可言却不是不可能发生。王章炳没有别的致命重病短时间内不会死去他的存在等于一座压在儿女身上的大山他一天不死儿女的日子就一天不好过。他死了王诺强等人才能解脱。二是凶手是另一个人这个人知道异形房间的门外是监控的死角也知道王章炳被推入了异形房间。‘他’在某个时间点从那扇门进入异形房间勒死了王章炳然后逃离。”
“这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报复?泄愤?”
“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地方。”柳至秦道:“王章炳就是一个普通的退休老人在工厂忙碌了一辈子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查到他做过什么会引人报复的事。”
花崇沉思片刻“凶手是亲人的可能性最大。”
“实际生活的困难能将深爱变为仇恨。”柳至秦说:“王章炳如果知道他拉扯大的孩子个个都希望他早些离世会是什么心情?”
“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嗯?”
“阿尔茨海默病晚期患者虽然绝大多数时候精神恍惚谁都不认识但偶尔——只是偶尔他们会有短暂的清醒时刻。”花崇嗓音低沉“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他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病拖累了孩子而孩子碍于亲情与责任不得不照顾他。”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远没有清醒的时刻。”柳至秦说:“这太残忍了。”
花崇不轻不重地捅了他一下“你别是把自己带入患者了吧?”
“这倒没有。”
“放心吧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要等到老了你才照顾我啊?”
“知足……”花崇说着突然卡住了“吧你”没能说出来仓促咽了回去。
“怎么了?”柳至秦问。
花崇摇头转身背对柳至秦。
刚才蓦地想起在一起的这些时日还有之前的半年一直是柳至秦在照顾自己而自己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对突如其来的温柔与关怀居然没有半分抵抗与不适应潜移默化地就接受了。
“怎么了?”没有得到答案柳至秦靠近将下巴抵在花崇肩上。
花崇立马站直低声叱道:“别乱来!”
“没别人。”柳至秦在他肩头蹭了两下柔声问:“怎么突然背过身去?想到什么了?”
花崇知道柳至秦有分寸所以也没挣扎“没想到什么。”
“那你耳朵怎么红了?”说着柳至秦在那越来越红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花崇背脊有些麻轻轻吁着气“小柳哥。”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懒了?”
“懒?”柳至秦收紧手臂“花队你看你成天都忙成什么样了?你这都叫懒那别人叫什么?”
“我是说在家里。”花崇说:“我好像都没怎么做过家务。”
柳至秦笑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花崇颈窝里。花崇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后背枕在柳至秦的胸膛上。
“没怎么做就没怎么做。”柳至秦说:“花队你还跟我计较这个?”
花崇一想自己在家里的懒相就有些理亏“要不这样吧今后我早起给你做早餐。”
柳至秦又笑。
花崇说:“你笑什么?”
“还是我来吧早上时间宝贵你多睡会儿。”
花崇听出来了柳至秦这是嫌他手艺太差不乐意吃他做的早餐。
本来心里还有些堵但回味着柳至秦的话和说话时的语气唇角又忍不住往上牵。
柳至秦怎么这么会说话?一句欠揍的“你做的早餐太难吃”换成“早上时间宝贵你多睡会儿”听着就成了甜蜜蜜的关心。
花崇眯了会儿眼从柳至秦怀里挣脱出来微扬着下巴“我发现你这人虽然个头挺高但偶尔还有点甜。”
柳至秦莞尔“个子高和‘有点甜’不冲突吧?”
“你就不反驳一下我说你‘有点甜’?”
“我为什么要反驳?”
花崇眼尾勾起“‘甜’是形容女孩儿的你这么容易就接受我用‘甜’来形容你了?”
“谁规定‘甜’只能形容女孩儿?”
“不是吗?”
“是吗?”
花崇甩了甩头感觉自己有点晕。
他很少被案子绕晕但时常被柳至秦绕晕究其原因大约是对柳至秦无防备。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张贸说:“花队王诺强和张冲戚打起来了!”
“是他!是他和王孝宁干的!”与在醉香酒楼时相比王诺强情绪大变双眼通红表情也变得格外狰狞“当初爸刚生病的时候我们说好了轮流照顾王孝宁不仅反悔还动手勒死了爸!畜生简直是畜生!干出这种事还想诬蔑松松!”
张冲戚擦掉唇角的血干笑道:“谁是畜生谁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中午吃饭时是谁提议把老爷子推进休息室的?是谁推的?啊?不是王松松?”
“你没同意吗?所有人都同意了松松才推老爷子进去!”王诺强气急“难道松松推老爷子去休息室松松就是凶手?”
“如果我没有记错王松松在休息室里可是待了好几分钟啊。”王孝宁站在丈夫身旁捋着被抓乱的头发“勒死一个人几分钟足够了。”
“你胡说!”王诺强的妻子朱昭大哭起来“我们母子是造了什么孽?要伺候那个死老头子他死了还要给他抵命?你们姓王的还有没有良心啊?”
这句话把王诺强也一同骂了进去。花崇看向王诺强只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去休息室的又不止松松哥一人。”季灿轻飘飘地说。
王楚宁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小孩子家家掺和什么?”
“我马上20岁了还算小孩子?”季灿揶揄道:“妈外公终于走了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不少人都是一怔。
王楚宁两眼含泪“你你说什么?”
季灿哼笑“外公病了这么多年你们谁不希望他去死?”
王诺强与朱昭顿时呆如木鸡。
“姨你和姨父怎么有脸说松松哥?”季灿看向王孝宁和张冲戚“没错提议让外公去休息室待着的是松松哥推外公进去的也是松松哥。但你们是不是忘了中途你们也去过一趟休息室?说什么——想给外公喂点儿汤。”
王诺强立马喝道:“你们也进了休息室小灿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王孝宁气得发抖抬手就想扇季灿一巴掌被王楚宁一把推开。
张贸低声问:“咱就看他们这么互掐下去?”
花崇不语盯着护住季灿的王楚宁。
在醉香酒楼哭得最厉害的是她冲到前台与老板理论的也是她。对于王章炳的死她似乎是最痛心的一个。她的丈夫早逝她含辛茹苦将季灿养大但从季灿刚才的反应来看母女俩的感情似乎并不好。
这家人的感情就像皇帝的新衣。
“好好好我进过休息室。”王孝宁指着王楚宁“你就没进过?我们在场的人除了季灿谁没进过休息室?”
王楚宁不自然地别开眼似乎相当心虚。
“王孝宁!”王诺强吼道:“你为什么要诬蔑松松?他叫你一声‘大姑’你就是这么对他?”
“大姑?”王孝宁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这声‘大姑’是我求着他喊的吗?”
“你!”
“我怎样?你生得出来儿子你厉害你们家占着老爷子的房子我呢我有什么?”话题渐渐偏向另一个方向王孝宁靠在墙边目光阴毒“我他妈什么都没有!你既然得了老爷子的好处不该向老爷子尽孝道吗?把他推给我是什么意思?我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有还要替你尽孝道啊?”
“你不愿意照顾爸就直说!”若不是有人拦着王诺强的拳头恐怕已经招呼在王孝宁脸上。
“说了你就不把他抬我家来了?”王孝宁冷笑“得了吧知道你照顾老爷子辛苦你家儿子看不过去所以趁着今天我们都在场拿一根绳子勒死了老爷子。老爷子这一死他那房子就彻底是你的了。谁叫你是男的给老爷子生的孙儿也是男的呢?他什么时候把我这个当女儿的放在眼里过?”
“这怎么就吵到家长里短上了?”张贸抓头发“这家人表面上和睦还聚在一起给老父亲祝寿但实际上早就有矛盾了啊。”
“让他们吵。”花崇说“吵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正在这时一名警员赶来在花崇耳边说了句什么。
花崇眉心一蹙“绳子?”
“不关我女儿的事!绳子是我放在她包里的!”面对从季灿随身包里搜出的长绳王楚宁几乎哭成了泪人。她用额头撞着审讯桌不断重复:“小灿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做的是我做的!”
花崇握着这根塑料材质的长绳清楚这样的绳子虽然足够勒死人但不会造成王章炳脖子上的那种伤痕。
但季灿为什么会在包里放绳子?
或者王楚宁为什么会在季灿包里放绳子?
如果放绳子这一举动没有任何目的性王楚宁为什么会慌张到这种地步?
柳至秦问:“这根绳子是为你父亲准备的吧?”
审讯室里哭声一停氛围压抑而紧张。
许久王楚宁才点头“我受不了了。我爸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王诺强每个月都要向我要一笔药费生活费我真的没有办法负担了……”
她哽咽得厉害话说得断断续续“现在虽然他不住在我家暂时不需要我和小灿照顾但很快很快就该轮到我们了。我丈夫死于癌症把家底都耗尽了我当初一个人照顾我丈夫有人来帮过我吗?我真的不想再照顾一个废人。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柳至秦似乎完不为她的倾述所动又问:“这绳子你已经准备了多久了?”
王楚宁抹着眼泪“两个月。但你们相信我今天我真的没有动手小灿更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我把绳子藏在她包里了。”
“是吗?”花崇没有立即告诉她绳子和伤痕并不一致“王章炳已经被推进休息室包房里吵闹而王章炳几乎发不出声音这个‘机会’你为什么要放过?”
王楚宁发抖“我我不敢呐。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父亲。我下下不了手……”
“我是你的母亲你怎么下得了手?”同一时刻一间狭小的卧室里梁萍一边往腰上抹跌打损伤药酒一边喃喃低语。
她独自跳广场舞的事不知怎么的传到了丈夫与儿子耳中。大约是岁数上去了打不动了丈夫最近已经不怎么打她了但“家法棍”父传子一端握在儿子手中一端仍然打在她身上。
她挨了一辈子打年轻时丈夫打她简直是家常便饭半点不开心就拳脚相加以各种理由教训她这个“不听话”的女人。娘家出不上力加上儿子还小她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忍竟然就忍了几十年。丈夫打习惯了她也挨习惯了。丈夫有时心情好还跟外人说:“我家那婆娘要不是我教训得好指不定怎么出去丢人现眼。”
一个人跳广场舞这种事可不就是丢人现眼吗?
第一次挨儿子打的时候梁萍绝望得险些自杀。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儿子为什么不向着自己反倒和丈夫一样毒打自己。儿媳还在一旁笑那笑声像银铃般悦耳。
她一生都没有那样愉快地笑过。
不知不觉她又忍了下去每天像仆人一般在家里忙碌跳广场舞是唯一的慰藉。
洛城出了大事十一名老人遇害人人都说是广场舞惹的祸。儿子和丈夫不准她再去跳广场舞嫌她成为下一个刘辛玉嫌她丢家的脸。
“家法棍”落在她伤痕累累的腰上儿子高高在上地训话:“你还去不去?你还去不去?”
放下药酒瓶梁萍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想:那些专门对老人动手的人为什么不来杀我呢?杀那些不想死的人是作恶但是杀我就是行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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