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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宴席上出了人命醉香酒楼的气氛为之一变。只办午宴的客人大多已经酒足饭饱离开可婚宴是既办午宴又办晚宴的。谁想得到自己结婚请客的大好日子同一酒店的包房里会死人?警车赶到之时数名不久前还满脸喜气的新人和家属正围在酒店前台逼工作人员给个说法。
花崇从警车里下来没有急于进去而是站在“醉香酒楼”四个大字下面看了看。
半小时之前重案组接到报案——长陆区尉杏路一家酒店发生命案一名八旬老人在包房里无故丧命从现场状况看极有可能是被人勒死。
按理说这种相对普通的案子应由分局刑侦中队自行侦破不该报到市局来更不该由重案组接手。但现下洛城情况非常特殊半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加之死者又是一名老人极易让人联想到梧桐小区的大案所以市局必须出马。
出发之前花崇还问陈争:“这案子上面放心由我们查?”
“不放心他们又来拿走呗。”陈争认真道:“但只要案子还在我们手上我们就得用心查。”
“我先去看看。”花崇说:“回来再跟你报告。”
醉香酒楼开在马路边周围是其他相同档次规模的餐饮馆子、小型商超背后是成片的居民区对外说是酒店其实也就是一个规模稍微大一些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餐馆够不上星级服务的对象基本上都是周围的住户。
店门外摆着三个用油画框撑着的红色纸板纸板上写着三对新人的名字以及字迹潦草的“恭贺新婚”。
花崇轻挑起眉梢。
“这种档次的酒店承办的一般是家庭、朋友聚会偶尔也有小型公司的员工聚会。”柳至秦走了上来目光也落在红色纸板上“结婚的话绝大多数人应该会选择档次更高的酒店。”
“但如果家庭条件较差或者手头暂时不宽裕选择这种地方也不奇怪。”花崇往店里瞧了一眼“不过婚宴不同于一般的酒席三对新人同时在这儿办婚宴厨师、服务员肯定忙不过来。今天中午说不定出了不少状况。”
正说着店里突然传来一阵碗碟被摔碎在地的巨响紧随其后的是一把愤怒的男声:“我丨日丨你们的妈!老子今天在你们这儿办婚宴好几次送错菜不说你们的服务员还把我朋友的衣服弄脏了!最后的甜点也没来得及上水果和菜单上的也不一样!操!你们到底懂不懂怎么做生意?人太多?人太多怎么了?你们就不能多招几个服务员?”
有人吼了一句什么男子又道:“行这些老子不计较了。但现在这事怎么说?你们包房里死了人!老子结婚你们让我看死人?我他妈算好的黄道吉日被你们破坏成这样这不赔偿说不过去吧?你们开你妈的黑店呢黑到老子头上来了!”
柳至秦叹气“花队你猜得真准。”
“这倒不是猜得准。这种餐馆性质的酒店接客能力本来就比较差承办一场婚宴都够呛。老板贪心同时承办三场揽了不该揽的活儿服务跟不上不出现纠纷才怪。不过发生凶案就……”花崇说着迈入店中见出事的包房外已经拉起警戒带一众服务员神色紧张几名领班模样的人脸上青白交加像是又急又怕。
包房旁边站了几个人男女都有相互搀扶哭声阵阵大约是死者的子辈和孙辈。
前台处传来的骂声嘈杂刺耳三对新人都要求退钱并赔偿精神损失费。领班做不了主已经叫来老板老板只同意退还一部分费用不同意额退款更别说赔偿什么精神损失费。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又是一桌子碗碟被掀翻。稀里哗啦好不热闹。
不知是不是被吵晕了头老板突然风度抛怒声咆哮道:“你们跟我闹有意义吗?我他妈想包房里死人吗?我他妈也倒了血霉啊!我愿意这样吗?我咋知道包房里会死人啊!你们找我要精神损失费我他妈找谁要精神损失费去?你还有你没钱办婚宴就别他妈结婚说得好像是我求你们到我这儿办酒似的。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就你们那几个钱别的酒店让你们办吗?”
眼看就要打起来包房旁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叫‘倒了血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哭着冲到前台附近被几名服务员拦住一边向老板的方向踹一边尖声道:“我父亲在你这儿走得不明不白你还有脸说自己‘倒了血霉’?你还是人吗?我父亲是被你害的吧!肯定是你!呸畜生!”
老板平白挨了一通骂还被人指为凶手表情顿时一僵喝道:“放放屁!关我什么事?我他妈刚被叫来!死婆娘你横什么横?你们一家吃饭把你们老父亲关在小屋子里他死在里面不是你们动的手我不信!”
“你说什么?你……”女人早已哭花了脸顶着蓬乱的头发喊“警察已经来了!警察不会放过你!”
警察的确已经来了法医和痕检员正在进行现场勘查而警戒带之外的一方不大的天地却节奏极快地上演着人生百态。
张贸跑来“花队这些人太吵了我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花崇再往前台方向扫了一眼吩咐道:“清场吧相关人员留下来注意做好登记。”
出事的包房位于角落空间不大正中间的餐桌上杯盘狼藉几张椅子翻倒在地。
而死者——3岁的王章炳并不在这个包房里。
确切来说是不在这个包房的主要范围里。
醉香酒楼档次低其包房只是一个个四方的隔间而已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休息室。而这个包房因为邻着角落所以多出一个狭小的异形房间。异形房间与包房之间隔着一扇可关可不关的门西侧另有一扇门与走廊相连。
花崇站在门口看着死在轮椅上的老人。
他的身子倒向一旁本该戴在头上的帽子落在地上脸上是皱纹已经老得不成样左脸颊上有一枚向外突出的黑痣非常显眼有可能已经癌变。
这个老人有可能身患多种疾病。
包房外的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几声带着颤音的“爸”。
徐戡完成初步尸检抬眼看向花崇“死者颜面肿胀颈部有明显水平环形勒沟勒沟有出血现象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至于凶器应该是一条宽约两指的带状物。”
“看来的确是被人勒死。”花崇环视周围然后戴上手套踱入房间将老人的下巴小心抬起。如徐戡所说脖颈上的勒沟确实非常明显。毫无疑问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是被人杀死的。
问题是凶手是谁?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一位来日不多的老人?
是为了复仇?还是能从老人的死亡中获利?
或者单单是因为受了梧桐小区大案的刺激?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那梧桐小区大案就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说不定有一群心理变态的人会专门向老人动手。他们不需要多少理由单纯的“仇视”就能让他们变成刽子手。
有人“仇富”有人“仇女”有人“仇同”。
也有人“仇老”。
花崇皱着眉暂时将脑中没有多少根据的想法抛在一旁。
这个案子也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勒颈是非常初级的杀戮手段效率低且很不方便。凶手选择勒颈可能是因为“他”不敢用刀也搞不到致命毒药无法采取更有效的方法。
所以凶手可能并不难对付。
李训和其他两名痕检员正在仔细勘察不过足迹是不用指望了包房里铺着劣质地毯而地毯相对不易留存足迹。
花崇看了一会儿叫来徐戡:“先回去解剖肝肾的病理检验也要做。向医院确定死者到底患有哪几种疾病平时的用药、就诊记录也要查到。”
“嗯明白。”
“调今天的监控。”花崇又向另一名刑警道:“所有进出过、靠近过这间包房的人都带回局里做笔录。”
“是!”
“花队。”柳至秦领着一名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走廊另一侧“我让老板腾了几个房间暂时安排几名家属‘休息’这位是老人家的大儿子王诺强。”
花崇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男人立即别开眼脸色煞白双手合在一起不断搓动很有一番不知所措的意思。
他又看向柳至秦见柳至秦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对视已经传递了一个信号——这家人很可疑先就地审了再说。
二楼的包房有一股奇怪的油漆味老板难堪地解释说店刚开不久装修材料的气味儿还没有散尽。
花崇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54岁的王诺强坐在皮质沙发上大约因为太紧张身体不停挪动在沙发上蹭出滑稽的声响。
他将自己的身份证放在茶几上国字型的脸上恐惧多过悲伤一道浓眉皱得很紧眼里眉间尽是惶惑不安。
花崇拿起身份证扫一眼便放下。
比身份证更吸引他的自然是王诺强的反应。
年迈的父亲突然死亡且是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被人勒死当儿子的却没有展现出合乎情理的悲伤。但要说平静王诺强也不平静那种紧张与忐忑非常真实与恐惧一起反映在眼中。
这些微表情代表了什么?
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颇高汗水从额头滑下王诺强连忙抬起手慌张地擦去。
花崇观察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说你们家的情况。”
“我们家?”王诺强不解“什么什么意思啊?”
“你父亲在你们家办酒席的地方被人勒死我们查案总得先了解了解你们的家庭情况吧。”花崇声音有些冷说话时仍旧盯着王诺强的眼睛。
王诺强似乎很不愿意与人对视耷下眼皮说:“我我父亲今年3岁患有老年痴呆症生活生活不能自理无法行走时刻需要人陪伴。这是不是你们想了解的情况?”
“嗯继续说。”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以前没没怎么跟你们警察打过交道。这事这事真的太突然了我现在还还是懵的。”王诺强无措道:“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们一家给他老人家祝寿在这儿办了个酒席没想到会出这种这种事。”
“我比较好奇既然今天是给你父亲庆生为什么他会死在包房旁的那个小房间里?”花崇说:“在你们为他祝寿时他这个寿星居然不在饭桌上?”
“不是不是!”王诺强更加惊慌“那里也是包房啊我定包房时就问过了他们说这间最好有个休息室老人和小孩如果累了可以去里面歇息一下。”
“休息室?”花崇眯了眯眼。
那个被拼接在包房旁的异形房间居然被当做包房内的休息室?
但哪个正常的休息室有两扇门?
哪场正常的祝寿宴会将寿星排除在宴席之外?
“那不是休息室还能是什么啊?为了那个小房间我还多付了五十块钱。”王诺强再次擦汗怯怯地抬起眼“我父亲真真的是被人给勒死的?”
花崇没有问答却问:“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坐到桌边来?”
王诺强的表情很不自然“他他不适合坐在桌边……”
“哦?什么意思?”
“他根本吃不了这儿的东西。我们吃菜他就迷瞪瞪地看着我们。”
“那也不至于将他推到另一间房里去吧?”
“你是不知道他要呻丨吟啊。”王诺强连声叹息“他不停呻丨吟我们当儿女的听着心里特别难受。”
花崇想了想一位垂死老人的呻丨吟抽出一根烟夹在指尖。
这家人并非听着老父亲的呻丨吟难受他们是根本不愿意听到老父亲发出的响动。
那响动让他们不安、恶心。
花崇又问:“你说你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他像这样多长时间了?谁在照顾?谁承担医疗费用?”
“啊?”王诺强懵了一会儿“五年了我和我两个妹妹轮流照顾。”
“五年不短了啊。”花崇继续问:“那他彻底失去自理能力身边不能缺人是什么时候?”
“去年底。以前只是脑子有问题记不得人情况时好时坏我们也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没办法。到了去年底他已经无法站立大小便失禁跟瘫痪了一样。”王诺强越说声音越沉肩膀开始发抖像肩上扛着山一般的重担。
“你和你两个妹妹的工作是?”
王诺强像突然被戳到了痛点似的嗓音嘶哑起来:“我就是个在学校门口做油饼生意的她们也都是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三千多块我们一家……我们一家不容易啊!老头子瘫着什么都不知道最近几个月是我和我老婆在照顾他哎难啊他离不得人可我们也要讨生活啊。如果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屋里百分之百是屎臭尿臭。”
花崇想象着那副画面差不多明白了这家人的处境。
老父亲成了家的拖累患病五年渐渐变得谁也不认识前几年还好起码还能行走但如今却已是彻头彻尾的“废人”。王诺强三兄妹属于城市低收入人群不可能请护工至于类似临终关怀医院的老年中心……
花崇对那地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和一般的养老院不同老年中心护理水平低下有病的老人被送去那里并非是安度晚年而是等同于放弃治疗安静等死。
很多人迫于各种现实问题将父母送去直到父母临终才去看一眼接去火葬场这并非完因为不孝而是不忍心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去探望。
总之被送去老年中心的老人人生最后一段日子都过得相当凄惨只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精神有问题无法感知到自己的处境罢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真要将父母送去那种地方也着实不大容易跨过心中的那道坎儿。
现在的问题是拖累三个儿女、三个家庭的老人王章炳在自己的寿宴上被勒死在所谓的休息室最有机会亦有动机杀害他的正是为他祝寿的子孙。
花崇明白王诺强刚被带到自己面前时为什么显得那么古怪了。
父亲被人害死他本该愤怒、悲伤迫切地想知道是谁下了毒手。
但他却紧张、恐慌而在这紧张与恐慌中似乎还有一丝轻松。
他解脱了。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早就渴望甩掉肩上的负担。
他也许知道凶手是谁。
梁萍抱着音箱独自坐在以前跳广场舞的空坝边两眼没有什么神采。
这几日还是没有人和她一起跳舞连关系最好的舞伴也拿“孙子回来了”当借口拒绝她。
她一个人跳了几回音箱声音调得很低发现被人用手机对着就越跳越没兴致提起音箱匆匆离开。
不能跳舞了生活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她不信那个“十一名老人跳广场舞扰民被杀”的谣言恨透了造谣传谣的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多人都信了舞队也散了。
舞伴告诉她:“萍姐跳不成舞就回家吧。”
她也想回去可那家里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远处传来货车拉建材的“哐当”声响她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快开业了?”
离这里半站路的地方有个规模很大的工地建的是大型购物中心。她因为嫌工地的噪音盖过了音箱的乐声还和几名舞伴去看过。
“算了又不关我的事。”她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子。
鞋子不值钱穿了很久了冬天穿着有些冷她也懒得换一双。
因为是周末空坝上人比较多一些小孩子正手拉着手溜旱冰。她看得入神站起来时忽感腰背疼痛难忍。
老伤叠着新伤皮开肉绽。
“经不起打喽。”她小声絮叨缓过那一阵痛楚后苦涩地笑了笑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冬季的风将她细小的抱怨吹散——
“跳不成舞回什么家?死了算了。”
“监控这边有些问题。”袁昊查完视频脸色很不好看“包房的外面监控拍得到但是那个异形房间的小门处在监控死角凶手是不是通过那个小门进入异形房间杀死王章炳现在根本无法判断。”
老板跟在袁昊身后情绪很激动“肯定不是我店里的人我好好做生意和那家子人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去害他们的老父亲?倒是包房里的人最可疑他们家联合起来害了老父亲还想栽赃到我头上?”
几名领班将老板拉住。老板在三对新人那儿受够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花崇没理会他又问袁昊:“那包房外的监控拍到什么可疑者没有?”
“什么可疑者我看有嫌疑的在屋里了吧。”袁昊掰着指头“我数给你听除了死者进入包房的一共就这几个人——王诺强他老婆朱昭他俩的儿子王松松这是死者的大儿子家;王孝宁她丈夫张冲戚这是死者的大女儿家;最后是王楚宁她女儿季灿这是死者的小女儿家;另外还有三名送菜的服务员这三人除了送这个包房还在其他包房和大厅忙碌没有作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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