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至秦拨弄了一下耳机再次看向沉默不语的满国俊“申侬寒已经认罪了。”
满国俊脸上的皱纹顿时轻颤起来干裂的唇分开眼中是不信。
“申侬寒承认先后杀死了罗行善、吕可、丰学民三人目的是为满潇成报仇。”柳至秦说:“我们在命案现场提取到的足迹也已证明是他留下此外其他的证据也在逐步收集……”
“不是他!”满国俊捏紧拳头干哑的声音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不是他你们你们抓错人了!”
“不是他?你知道些什么?”柳至秦两手指尖交叠“我记得上一次问你的时候你说不知道满潇成的生父是谁更不知道是谁杀了吕可等人也不愿意配合我们调查。但现在你都不问一下申侬寒是谁?你这么容易就断言我们抓错了人?”
满国俊从眼皮底下看着柳至秦眼珠不停转动。
他已经乱了阵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和申侬寒比起来他“单纯”多了无法进行太深的思考一些反应是早就演练好的而一旦超出“演练好”这个范畴他就只能选择沉默。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无法再缄默不语。
“你撒了谎其实你认识申侬寒并且知道他就是满潇成的亲生父亲。”柳至秦慢慢说:“你只是没有做过亲子鉴定但你什么都知道。”
满国俊摇头重复道:“你们抓错人了他不是凶手人不是他杀的!他怎么会认罪?”
柳至秦叹了口气“你害怕他认罪吗?吕可和罗行善遇害时你行踪成迷。你到哪里去了?是为了帮助申侬寒犯案?”
满国俊像无法理解一般眼中却渐渐泛起眼泪。
“我家队长说你在护着凶手——也就是满潇成的亲生父亲。我最初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你的确在护着他。连他自己都承认罪行了你还在给他打掩护。”柳至秦语气凉薄“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助他。毕竟当年他曾经破坏过你和向云芳的家庭。毕竟……”
柳至秦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冷酷“毕竟你省吃俭用抚养的儿子是别人的……”
“潇成不是别人的。”满国俊嗓音哽咽浊泪从眼角滑落。
柳至秦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但他低下头抬手在脸上抹了抹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他眼中哀光尽露问:“申侬寒说说了什么?”
柳至秦起身出门很快取来一个平板。
平板上播放着申侬寒认罪时的录像满国俊看了几秒无助地摆手像个再也没了依靠的老人。
尽管他已经过了数年无依无靠的生活。
“我不该相信他。”满国俊突然惨笑起来不停摇头“他根本不能给潇成报仇。”
“你们果然认识。”
事已至此满国俊大约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好争取终于点了点头“啊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申侬寒轻扯着手铐冷笑的声音充斥着审讯室。
伪装已经被撕下戴了几十年的面具摔得粉碎精心谋划的局被识破再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虽认罪却不认为自己有罪。
“既然‘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的事那‘子仇父报’不该同理?潇成是我的儿子他被人害得那么惨好好一个人被活生生砸死如果无法给他报仇我这良心怎么能得到安宁?”申侬寒说着平举双手在胸口处砸了砸手铐发出“叮叮”的声响“那三个害死他的人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居然还被你们警方保护了起来。他们已经忘记潇成了吧?我观察了他们五年我一直在给他们机会。但是他们呢?除了吕可谁有哪怕一丝忏悔一丝不安?”
申侬寒说着摇头“吕可也没忏悔多久搬个家就过上了新生活。他们都有新生活我儿子有吗?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可我儿子难道就该死?”
花崇莫名想到一句在别处看到的话——雪崩时每一片雪花都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申侬寒咬牙道:“他们都是雪花。他们认为自己无辜但雪崩的时候哪有一片雪花是真正无辜的?他们每一个都是罪人一人出一把力一步一步把我儿子推向死亡。潇成不是因为高空坠物而意外亡故他是被这些‘无辜’的人围剿而死!”
“糟糕!”徐戡盯着监控神色严肃“申侬寒在诡辩。他没有想到足迹、无人机会成为自己落网的重要证据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掉入花队布置的陷阱但他在作案之前想到了最坏的结局——败露。他为此做了准备!”
张贸惊“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先想好的?”
“对!他在争取同情将自己摆在弱势父亲的角度把‘雪花’那一套都搬了出来。”徐戡皱起眉“他心理非常扭曲思维却相对缜密我怀疑他会争取精神鉴定。”
“我去!李立文那个真的精神病宁愿认罪也不愿意接受鉴定申侬寒这个正常人……”
“大概这就是真正精神病患者和伪装的精神病患者之间的区别。”徐戡叹气“不过还好花队在里面。”
“围剿而死?”花崇轻哼一声“你倒是会说。那按照你的‘雪花’理论一步步把满潇成逼上绝路的可不止他们三人。你这么快就收手了?”
“你是说他在温茗二中的事吧?”申侬寒垂下眼眸“是啊那些害他不能继续当老师的人也该死还有那些不肯给予他一份工作的人也……”
花崇打断“但最该死的难道不是你?”
申侬寒一怔。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你所谓的‘围剿’。”花崇说:“你认为满潇成的悲剧是无数‘雪花’组成的‘雪崩’。但你有没有想过始作俑者是谁?”
申侬寒不语审讯室只剩下呼吸的声响。
“难道不是你?”花崇厉声道。
申侬寒猛地抬首惊惧交加“你你说什么?”
“满潇成为什么会出生?为什么会在出生之后经历这么多的苦最终惨死在玻璃下你难道不知道?”花崇掷地有声“是你插足了向云芳的婚姻你强迫向云芳与你发生关系才有了满潇成!申侬寒你没有资格怪别的‘雪花’你才是最有罪的那片‘雪花’!”
申侬寒瞠目结舌汗水从额角滑了下来。
“我操!”张贸说:“花队怎么也开始诡辩了?照这意思满潇成出生就是错误?但哪个人出生就是错误呢?”
“你没发现花队是故意这么说的吗?”徐戡笑了笑“申侬寒要抛出‘雪花’理论认为满潇成是被‘雪花’们围剿至死。花队就把这个范围扩大将所有导致满潇成死亡的事件都归整进去归到最后罪魁祸首就成了申侬寒——如果申侬寒不强迫向云芳那么满潇成根本不会出生更不会有那一场惨烈的死亡。”
张贸揉了揉猛跳的太阳穴“厉害还是花队厉害如果嫌疑人跟我绕圈我百分之三十被他绕进去百分之七十不允许他继续绕。花队这是看似被绕进去了却以嫌疑人的理论打击嫌疑人。”
“你……你……”申侬寒肩膀颤抖手铐被震出细小的响动“你这是无无稽之谈!”
“怎么?同样的道理用在别人身上就是正义之举用在你自己身上就成了无稽之谈?你这双重标准玩儿得真溜。”花崇冷笑“如果不是你强迫向云芳世上根本不会有满潇成这个人!”
申侬寒两眼放出寒光怒气勃然地瞪着花崇。
“他的节奏被花队打乱了。”徐戡抱臂“他本来想将花队拉到他计划好的轨道上上演一出悲情戏码但中途却被花队拿走了主导权。他已经‘脱轨’了只能被花队牵着鼻子走。”
张贸紧盯着监控“我什么时候能像花队一样?”
“如果我是你我宁愿杀了我自己。”花崇又道:“你才是满潇成一生悲剧的根源你杀再多‘雪花’都抹不掉你自己身上的罪孽!最该死的是你!当年在温茗量具厂单身宿舍向云芳根本没有答应你是你强迫她与你发生了关系!你们此后再无联系是因为她直到离世都没有原谅你!”
申侬寒痛苦地喘息起来双眼越瞪越大血丝像要爆出眼眶。
他近乎竭斯底里“荒唐!”
“荒唐?”花崇淡淡道:“申侬寒做尽荒唐事的是你。你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直到现在你还在为自己犯过的罪狡辩你对向云芳求而不得玷污了她还要编出一个故事来诋毁她拔高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讲的那个故事漏洞百出?你引以为傲的逻辑在你自以为是的骄傲下简直不堪一击。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因为无法反抗而被你侵犯如今还要被你说成是‘主动解开扣子’。你空谈‘良心’你有良心吗?对她也有错她错在选择隐忍错在一个人守住这个秘密错在欺骗她的丈夫满国俊。但三十多年前她没有勇气承认自己被你侵犯不是你现在肆意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理由!申侬寒你因为自己的欲丨望强丨暴了一名即将成婚的女性没有谁比你更荒唐!”
“我没有!她是自愿的!她是自愿的!”申侬寒咆哮起来“我没有强丨暴她她愿意和我……如果不愿意她以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做了好菜会送我我加班太晚她会请我吃宵夜她受了委屈会和我说她她还会嘱咐我天凉加衣!如果她对我没有感觉她不会这么对我!我只是迟了一步比满国俊迟了一步而已!”
“啧看来这个申老师不仅心理扭曲还有臆想症。”张贸说:“向云芳和他走得近一些他就认为对方对他有意思。要真是这样咱们局的警花都对我有意思。”
“自我意识过剩。”徐戡摇了摇头“其实像申侬寒这样的人现在比之过去只多不少。”
“嗯?”张贸偏过头。
“一些自我意识过剩的男人在求而不得的情况下轻则选择跟踪、骚扰在各种场合秀存在感影响女方的生活重则强丨暴甚至奸丨杀。”徐戡道:“他们和申侬寒一样申侬寒是这个群体里行为最恶劣的一撮人。他们甚至自有一个道德评判体系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错都是合理的。直到不得不直面刑罚他们还会为自己狡辩——她们对我有意思她们是自愿的。”
“我呸!”张贸骂道:“一群变态。”
“你就算没有迟那一步向云芳也不会选择你。”花崇靠在椅背上“你得明白如果如你所说她真的对你有感觉怎么会在你出差时就接受了满国俊的追求?”
申侬寒抖得更加厉害。
“不过向云芳已经去世了三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硬不承认强丨暴我也不能将你怎么样。”花崇语气一变“不过你为了给满潇成报仇而杀害三人却是证据确凿难逃刑罚。我无法让你向向云芳赎罪起码得让你向那三名被你杀害的人赎罪。”
闻言申侬寒五官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赎罪?”几秒后他喃喃道:“云芳已经原谅我了我还有什么罪?”
“他什么意思?”张贸问“向云芳已经原谅他了?他们不是根本没有交集了吗?”
徐戡看了看监控里的花崇显然花崇也在思考。
“不知道。”徐戡说“难道他和向云芳后来还发生过什么事?”
花崇脑中快速转动问了个看似离题的问题“你怎么查到罗行善这三人与高空坠物事件的关联?”
申侬寒怪声怪气地大笑情绪像是被挑了起来“云芳告诉我的。他们不是我一个人杀的是我和云芳一起杀的!是我和云芳联手!”
答案出乎意料花崇没有立即说话。
申侬寒却是越来越激动“云芳想他们死他们就必须死!这是我能为云芳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哈哈!哈哈哈!”
“你在洛城见过向云芳?”花崇问。
过了许久申侬寒才收住笑声堪堪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她终于和我一条心了。我只能查到潇成那天晚上是送一个女护士回家却不知道这个女护士是谁。呵呵呵如果不是云芳我不知道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给我的潇成报仇。”
“她找过你?”
“她给我写信。”申侬寒虚着眼似乎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不知不觉间讲出了些许过去的事“她说过再也不想见到我我遵守了。连她那个没用的丈夫成了废人连她生病来洛城住院连我们的儿子去世我都没去打搅她。是她找到我……”
申侬寒说着停下双手捂住上半张脸。
“她希望我能为她杀掉三个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女护士。”申侬寒道:“我才知道原来害死我儿子的不止女护士一人。”
花崇在心里衡量申侬寒所言的真假。
“她说她日子不多了如果我能为她完成这个心愿她就原谅我对她做过的事。”申侬寒狰狞地笑道:“我已经完成了她原谅我了你们别想糊弄我!”
“你这是承认当年强迫向云芳的事了?”花崇说:“她一直恨你没有原谅你直到要你答应为满潇成复仇。”
申侬寒失语。
“撒谎需要圆谎圆谎需要思考。而撒的谎多了要圆就没那么容易。”花崇站起来“你是数学教师你的逻辑思维确实强于一般人。但你撒的谎实在是太多它们彼此相悖逻辑上已经乱了套。你连给自己维持怎样的‘人物设定’都搞不明白了。申老师那个在讲台上温和儒雅侃侃而谈的人不是你现在这个扭曲、疯狂的连环杀手才是你。”
半分钟后申侬寒像终于缴械一般眼中露出残忍的光“人是我杀的我承认。云芳是被我强迫的我也承认。但我不后悔这一辈子走下来我不是输家。我睡了我爱的女人让她给我生了孩子她的丈夫为我抚养孩子而我事业有成风光无限。唯一不幸的是我的孩子被人害死我与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过……”申侬寒阴森森地道:“我用自己的手报仇了。我的女人恨了我一辈子又能怎样?到最后她不是还是得来求我?她的丈夫就更惨了明知道潇成不是他的种却一个屁都不肯放到头来还要配合我为我拖延时间。”
“满国俊什么都说了。”柳至秦回到重案组很是无奈“他和申侬寒有个约定——当申侬寒准备作案时他就离开养老院造成行迹不明的假象将警方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所以我们才会查到他六次外出吕可和罗行善遇害时他正好无法证明自己在哪里。而丰学民遇害时他没有外出因为那是申侬寒临时决定的行动还来不及通知他配合。”
“他们是通过什么联络?技侦组排查过他们的通讯记录一无所获。”徐戡说。
“信。”柳至秦道:“最简单也最容易被我们忽视的办法。他们这个年纪的人的确可能还保有写信的习惯。”
“但满国俊为啥要配合申侬寒?他不是早就察觉到满潇成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吗?他恨满潇成也恨向云芳他最后都那么对向云芳了直到现在还在挥霍满潇成的死亡抚恤金。他为什么还要当申侬寒的帮手?”
柳至秦摇头“他恨满潇成但也爱满潇成。花队说他对满潇成的感情很复杂但我现在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满潇成的爱其实很纯粹。”
张贸听不懂了徐戡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
“即便知道满潇成不是自己孩子知道自己被妻子欺骗还是没有办法放下那一份作为父亲的爱。毕竟在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已经抚养了满潇成1年。”
“所以他就去帮申侬寒?这太不理智了!他不会感到痛苦吗?”
“怎么不会?”这次接话的却是徐戡“但有时候为人父母本来就无法完保持理智。”
“其实满国俊比申侬寒还要疯狂除了吕可三人他还想杀掉肖潮刚。”柳至秦从花崇的抽屉里拿出一根烟想点却没找到打火机只得捏在手中把玩“肖潮刚侵犯过满潇成我们的推测没有错满潇成正是因为无法忍受才从肖潮刚的公司离开。这件事是满国俊心中的刺。”
“但肖潮刚不是早就死了吗?被李立文杀死了。”
“满国俊不知道。”柳至秦说:“他始终不愿意说出申侬寒就是因为申侬寒还没有解决掉肖潮刚。他恨申侬寒却知道只有申侬寒才能杀掉肖潮刚。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拖时间。但现在申侬寒已经认罪他最后一点希望也失去了。”
“申侬寒没有想过杀死肖潮刚。”花崇回来了将记事本扔在桌上“‘杀死肖潮刚’只是申侬寒控制满国俊的筹码。满国俊头脑简单老实了一辈子。申侬寒知道只要肖潮刚不死满国俊就会一直‘保护’自己。”
“辛苦了。”柳至秦倒了杯水“我刚看监控向云芳也参与其中?”
花崇接过杯子“向云芳参与或者不参与都无法改变这个案子的性质。申侬寒说信件藏在洛城一中的图书档案馆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查。”
“这三个人真是……”张贸斟酌了一会儿“真是一言难尽啊。向云芳不敢说出真相恨了申侬寒一辈子最后却不得不请求申侬寒为儿子复仇。满国俊恨向云芳和满潇成却无法抛弃家庭也放不下对妻儿的感情最后成了申侬寒的帮凶。申侬寒是最分裂的一个我现在都不明白他到底爱不爱向云芳和满潇成。说他爱吧那他的爱也太扭曲了先是强丨暴向云芳然后在满潇成活着的时候不伸出援手等到满潇成死了才想起自己是个父亲然后疯狂复仇这他妈的……”
“你可别说他精神有问题。”徐戡道:“他现在恐怕巴不得自己精神有问题。”
“想听听他的歪理吗?”花崇将杯中的水喝完“申侬寒说正是因为过去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所以才要杀了罗行善三人。”
张贸骂道:“我操!”
“‘这是我唯一能为潇成做的事了做完这件事云芳也会原谅我’——这是申侬寒的原话。”花崇说。
喜欢心毒请大家收藏:(.)心毒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