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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崇靠在洗衣间的墙壁上耳畔挂着耳机一边等穿了几日的毛衣外套被烘干一边和柳至秦讲电话。
洛城的气温比洛观村高他把衬衣也脱了只穿件大号T恤那T恤是黑色的非常宽松令他看上去比平时单薄不少。
连日忙下来他也确实瘦了一些。
机器轰隆隆作响好在并不吵闹像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毛衣外套其实不用赶着清洗他在重案组办公室放了好几件外套随便换一身就是。但半夜回到市局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衣间洗毛衣这样烘干了白天还能继续穿。
有了这一件就不怎么想穿自己那些衣服了。
“九年前洛观村村民在下游村庄发现的腐烂男孩尸体可能并不是刘展飞。一件衣服不能说明什么况且刘家兄弟在洛观村存在感低村长很有可能认错了人然后草草将尸体火化。这种事过去在落后的村镇里太常见了。”柳至秦将自己不久前的猜测描述一番语气很淡然不像推测时那样激烈“如果那个小孩不是刘展飞刘展飞没有死那么当他了解到刘旭晨病死当天在‘知识城’发生的事他必然会报复造成求学路拥堵的三人。”
花崇捏着眉心片刻后摇头“不不对。”
“什么不对?”
“如果刘展飞还活着他的确是最有可能报复周良佳三人的人。但这只是‘可能’而不是‘必然’。”
柳至秦一愣细想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偏激。
刘展飞身世不明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从小病怏怏的被刘旭晨拉扯大。可以说如果没有刘旭晨他大概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对他来讲刘旭晨是唯一的亲人。
但即便如此得知刘旭晨的死与周良佳“假自杀”有间接联系刘展飞就一定会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报复他们吗?
这是杀手的思维而不是正常人的思维。
刘展飞为什么会有杀手的思维?
“凶手选择的杀戮方式是焚烧。我在想这是不是和村小案有关?”花崇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低沉沙哑倒是比平时更好听“假设刘展飞没死凶手就是他是什么养成他这种‘杀手思维’?”
柳至秦沉默数秒说:“只有一种原因——他曾亲眼见过相似的杀戮。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为了保护他而杀掉并焚烧了五名欺辱他的人。刘旭晨的行为投射在他的性格里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的行为。”
花崇并不惊讶“你是说十年前村小案的凶手是刘旭晨?而刘展飞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
“我想不到别的可能。”柳至秦说:“还记得菌子店老板娘和钱闯江向我们透露的信息吗——村小用来体罚学生的木屋实际上成了钱毛江欺负小孩的据点他们将人带到那里去除了被欺辱的人和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连老师都懒得管这种‘闲事’以至于大多数村民只知道几件闹大的欺凌事件而不知道老板娘后背被钱毛江烧伤;而钱闯江说他曾经在木屋外面听到小男孩被扇耳光的声响以及这个小男孩的哭声。这孩子是谁?会不会就是刘展飞?”
洗衣机正在疯狂转动花崇觉得自己的脑子也转得快要缺血“刘旭晨比刘展飞大10岁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这种关系和‘父子’、‘母子’完不同。父母很有可能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孩被欺负了。而且在洛观村那种地方他们即便注意到了也可能选择妥协。但刘旭晨是哥哥他一定会保护刘展飞。刘展飞被欺负必然发生在刘旭晨在镇里上学时。十年前刘旭晨考上了大学要离开洛观村了又暂时没有能力带上刘展飞。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刘展飞或许会被欺负到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悲剧发生之前替刘展飞解决掉钱毛江等人。”
“他放过了那些升到初中的人因为他们无法经常回到洛观村。”柳至秦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无奈。兴奋的是几个案子终于被串联起来并且在逻辑上没有太大的漏洞;无奈的是那个在村民口中堪称优秀的大男孩居然只能用这种残忍的方式保护自己心爱的弟弟。
而刘旭晨所谓的“保护”深植在当年只有9岁的刘展飞心中。这就像一颗浸满罪恶的种子最终将刘展飞变成了一个冷酷而偏执的杀手。
“钱毛江等人出事时照村民的说法刘旭晨已经离开洛观村。”花崇蹲在洗衣机前盯着里面被甩来甩去的毛衣“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去向。他熟悉洛观村去而复返并躲藏起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提前离开说不定就是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村民信了信誓旦旦为他‘背书’当时的专案组也没有追这一条线。”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查十年前的交通记录。”柳至秦叹了口气“事发时刘旭晨在哪里没人说得清楚。而他在作案之后几个月就因病去世这个案子就等于‘自产自销’。”
花崇出了一会儿神想起在楚与镇打听到的事“对了邹鸣是在洛观村村民认定刘展飞被冻死在河里之后才出现在孤儿院。他自称名叫米皓10岁无父无母长期跟随拾荒者流浪。在孤儿院生活一年之后周媚就将他领养走。”
“米皓?邹鸣?”柳至秦瞳光瞬间收紧立马明白花崇心中所想“邹鸣很有可能就是刘展飞?”
“邹鸣是主动去孤儿院‘报到’的那时他已有10岁告知孤儿院的理由是带了他多年的拾荒老人去世了。”花崇说:“这句话乍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深想的话其实很古怪。既然他从小就靠流浪拾荒过活怎么会在10岁的‘高龄’跑去孤儿院?他已经习惯了流浪的、自由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了那一点安逸把自己送入‘牢笼’?他选择在那个时候去孤儿院我觉得应该是走投无路没有选择——他以前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也没有落魄到流浪乞讨的地步他根本过不惯那种生活才去到孤儿院。这是其一。其二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有哪怕是一丁点拾荒者的气质吗?没有!他完不像过过十年流浪生活的人。我接触过不少真正的拾荒者邹鸣和他们截然不同。他自以为给自己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身份但假的就是假的他只有一具拾荒者的壳藏在里面的是他自己的灵魂。”
柳至秦迅速消化着花崇的话“刘展飞知道刘旭晨在羡城但他并不知道羡城在哪里也没有足够的钱。可刘旭晨死在那里他一定要去!从十年前的冬天到第二年的夏天他从洛观村一路走到了楚与镇。楚与镇离羡城已经很近但他实在无法再坚持下去所以找到一家孤儿院暂时休整?”
“对!一个习惯了流浪的拾荒者怎么会去孤儿院求助?这说不通。但如果邹鸣就是刘展飞这一切就合理了。他那时候只有10岁虽然被钱毛江欺负得很惨但也一直被刘旭晨照顾、保护着。长达半年的跋涉、流浪已经让他难以支撑他只能停下来暂寻庇护之所。至于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编造出一个‘米皓’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过去半年的经历——途中他被骗过、被伤害过渐渐明白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学会欺骗别人。”
“刘展飞米皓邹鸣……”柳至秦轻声念着三个然不同的名字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邹鸣那张清秀而没有表情的脸。
冷淡有时候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残酷。
“如果我们的推测没有错那至少在被邹媚领养之前刘展飞没有途径查到周良佳等人和刘旭晨病死之间的关系。那时他还太小离开洛观村只身前往羡城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接’唯一的亲人。”花崇接着分析“遇上邹媚是个意外。随着年龄的增长说不定直到最近一两年他才得知刘旭晨去世那天发生的事。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过了十年周良佳三人才被报复。”
“刘展飞遇上邹媚是意外但邹媚选择刘展飞——也就是米皓却不是。”柳至秦手指在桌上点着“她是领养者她有选择权她是主观选中了他。”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花崇索性把邹媚就是那日出现在“小韵美食”的贵妇一事告诉柳至秦并说:“我已经见过她她根本没有吃宵夜的习惯。那天她去买烧烤买得还不少。但既然不吃为什么要买?”
三个案子互相纠缠又彼此撕裂柳至秦摁着太阳穴一个想法正呼之欲出。
“王湘美一案和虚鹿山一案最大的联系就是七氟烷。我们现在已经把邹鸣假设为杀害周良佳三人的凶手那他便是七氟烷的持有者。”花崇边思考边说:“他的七氟烷是哪里来的?他和王湘美、陈韵有什么关系?”
“他和陈韵……”柳至秦甩甩头“现在看来倒是邹媚与陈韵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
电话两头默契地陷入沉默又默契地响起点烟的声响。
花崇说:“你在抽烟?”
“脑子有点乱。”柳至秦说。
花崇看了看自己指间夹着的烟轻轻吁了口气。
柳至秦唤:“花队。”
“嗯?”花崇应了声。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王湘美也是刘展飞杀的?”
“我……”花崇顿住。七氟烷是个绕不开的线索刚才他的确如此想过却觉得细节上是矛盾的。
“两个案子一个展现的是残忍一个展现的是悲悯。前者丧心病狂后者带着自以为是的‘救赎’。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那他必然具有多重人格否则行为不可能如此分裂。”柳至秦说:“但我觉得邹鸣的精神不存在问题。”
“那凶手就不是同一个人。”花崇此前觉得矛盾的细节也是这个“刘展飞有杀害周良佳等人的动机但没有理由对无辜的小女孩下手。”
“邹媚呢?”柳至秦缓缓道:“一个成功的、富有的女性有没有动机去杀害生活在底层的小女孩?”
花崇一下子就想到了邹媚的眼神。
柳至秦所说的“悲悯”似乎正是她眼中流露出的色调。
“有没有办法查到邹媚的过去?”花崇说:“刑侦一组现在已经盯住了邹媚但是以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我尽快给你答复。”柳至秦说。
花崇想了想又道:“现在取证是个难点。‘刘展飞就是邹鸣’是我们的推断但没有证据。村民们发现的那具尸体早就火化了其他物证、档案也没有留下来。从9岁到19岁这十年是一个人相貌改变最大的时期邹鸣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认为他就是刘展飞。”
“或许有人还认得。”
“你是说钱闯江?”
“他行为的怪异程度其实不亚于邹鸣。”柳至秦说:“他们同龄同被钱毛江欺辱。我们第一次向钱闯江了解当年的情况时他说听到了小男孩的哭声。可能他不止是听到了还知道被扇耳光的是谁——但他不愿意告诉我们。我有个猜测他自始至终都知道杀死钱毛江的人是谁也知道在虚鹿山上作案的人是谁。他说过两个字‘不配’。站在他的角度是整个虚鹿山的人不配拥有现在的生活他们包括他命不久矣的父亲对钱毛江、罗昊这些人的暴行视若无睹他们连村子里最易被伤害的小孩都保护不了习惯性选择漠视、纵容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那他是帮凶呢?”花崇忽然道:“现在没人说得清村小出事那天刘展飞和谁待在一起。有没有可能是钱闯江?刘旭晨杀死钱毛江的时候两个9岁的小孩就在一旁?”
柳至秦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荒唐却又极具真实感。
如果不是在幼时亲眼目睹过屠戮邹鸣为什么会如此冷淡残忍钱闯江为什么会如此阴沉木讷?
刘旭晨救了他们却也毁了他们。
镜子的两面都是杀戮一面以保护为名一面以复仇为名始于爱却终于残忍。
“上次我们不是说到邮局吗邹鸣和钱闯江说不定真的存在信件上的往来。”花崇说“还有快递这些都是在网络上没办法查到内容的。对了还有袁菲菲她住过‘山味堂’如果邹鸣和钱闯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她打听村小案这件事大概率就是钱闯江透露给邹鸣的然后她成了被邹鸣利用的工具。”
“袁菲菲是最‘薄弱’的一环。”
“没错。洛城这边曲值负责我明天天一亮就去羡城。刘旭晨的骨灰曾经存放在殡仪馆但以前很多殡仪馆只能存放三个月到期如果没有人领去就会处理掉。邹鸣当时……啊!”
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叫唤柳至秦连忙问:“怎么了?”
花崇从洗衣机里拿出被绞得皱巴巴的毛衣低声问:“你借我的毛衣……是不是不能水洗啊?”
柳至秦终于明白一直听到的轰隆隆声响是什么了“你在洗衣间?”
花崇抖着毛衣有些尴尬“穿好几天了我想把毛衣洗干净来着……”
可它现在被我洗报废了。
“我平时都是拿去干洗。”柳至秦声音轻轻的完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给你洗坏了。”花崇捂住额头脱口而出:“那等这些案子都解决了我陪你去买件新的。不两件!你看上的我都给你买反正秋天太短过不了多久就到冬天了。”
柳至秦笑了笑那笑声从听筒里传出来花崇顿觉耳根发痒。
“要不你现在拍一张发给我?”柳至秦说:“我看看坏成什么样子了。”
花崇把毛衣摊开觉得平放着不好拍索性提在手里一下子按了好几张随便挑了一张给柳至秦发去。
大约因为注意力都在皱巴巴的毛衣上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躯正投映在窗玻璃上。
“怎么穿这么少?”柳至秦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他那身黑T恤。
“啊?”他还没反应过来。
“照片。”柳至秦提醒“拍到你自己了。大半夜的只穿一件T恤不冷吗?”
花崇看了看窗户心头忽地暖了一下笑道:“让你看毛衣你往窗户上看。”
柳至秦低沉的笑声再次传来话说一半却又停下“毛衣……”
“嗯?”
“毛衣这样子也还好。”柳至秦的语气有个很明显的转折“不算洗坏。”
“这还不算洗坏?”花崇的敏感耗在案子上了不谈案子时会陷入某种迟钝抓起衣袖看了看“不行我还是得赔你两件这件就给我好了我拿回去当居家服穿。”
柳至秦没有客气“行那我们争取早日把案子破了去挑身衣服。”
花崇笑“随你挑!”
“不过现在你加件衣服。”柳至秦温声说:“起码换成长袖。案子查到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这当领导的如果因为感冒下了火线那就麻烦了。”
花崇也觉得有点冷了把毛衣往肩膀上一披“我这就穿。”
柳至秦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知道花崇正在穿衣服。
不久花崇说:“你这毛衣贴身穿也不刺人。”
柳至秦眼神渐深。刚才他以为花崇另外拿了件外套穿上毕竟毛衣被洗皱之后就不大好看了没想到花崇就这么穿了上去还贴着身……
之前花崇一直把毛衣穿在衬衣外面哪哪都没贴着皮肤虽然衬衣的布料很薄但也算是一层“障碍”。
柳至秦一想到自己的衣服就这么被花崇贴身穿着喉咙就有些干。
而花崇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太晚了你赶紧去睡我把T恤洗完也得睡了。”
所以你把T恤也脱了?柳至秦想毛衣里面空着?
这话他没问出口愣了一会儿用惯常的语调说:“行晚安。”
花崇隐约觉得这声“晚安”不太对劲但也没精力多想了。这一天他从洛观村飞到楚与镇又从楚与镇回到洛城见了多个与案子有关的人大量线索在脑子里交融、拼凑体力和脑力几乎都到了极限不休息不行了。
其实结束通话前他还想多和柳至秦聊几句但大脑已经有些宕机再说下去万一说出了不该现在说的话那就不太好收场了。
躺在重案组休息室的床上他很快就睡了过去甚至忘了脱掉不该睡觉时穿的毛衣。
黑夜在四面八方扩散开。
乘龙湾别墅区邹媚站在客厅的吧台前两眼笔直地盯着黑色的奶锅。奶锅是邹鸣不久前新买的锅体晶亮看得出材质出众。但此时小火烧开的牛奶正一波接一波从它的边缘溢出带着黏稠的奶皮将锅体覆盖得一塌糊涂。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烧糊的气味还有液体流动的声响。在奶锅彻底被烧干之前她才猛地回过神左手惊慌失措地关掉火右手紧紧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眼中的木然被恐惧取代瞳仁深处明明应该倒映出吧台边的灯光却漆黑得如夜色一般。
在咖啡馆点的热牛奶她只喝了一口虽然是上好的鲜牛奶却不够甜。
她喝不惯不加糖的牛奶只得回家自己煮。
可是就在刚才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那个目光锐利的警察面前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不习惯吃宵夜……
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那个问题明明那么突兀自己居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
她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可心跳仍旧没有平复下去。
几分钟后她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楼上走去。
邹鸣不在这栋房子就像死了一般。
她站在邹鸣的卧室门口抬手推开门呆立片刻突然将所有灯都打开疯了一般地在柜子、抽屉里翻找。
几天前她已经将这间卧室以外的房间翻了个遍可是仍然找不到那个东西。
没有那个东西自己要怎么让可怜的女孩解脱?
这个世界对女孩糟糕透顶它配不上她们的美好!
这间卧室是最后的希望了。
可她不愿意相信那个东西会出现在邹鸣的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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