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灵解来说是值得回味的一天。
先被金翅鸟一族的长老们团团围住,央求着想见一眼族长夫人。
再是好不容易摆脱他们,来到外面,没走两条街便在路边目击了自己的龙和旧情人坐在一起。
面,对,面,喝咖啡叙旧。
隔着车水马龙,灵解站在路对面,手臂交叠松松横在小腹前,维持这个姿势静静瞧了一会。
如果不考虑这两人从前的纠葛,单从外表上来看,确实相配又互补。
一个性子刚烈胡天胡地,家里宠溺着长大,师门手把手庇护,奉行“唯我独尊”原则的混世魔王。
另一个从小就被教育要隐忍行事,不骄不躁,凡事以龙族利益为先,有错要自己担不能拖累大家。
这样的配对,在一起的结局是必然的:一定是敖秉无限迁就于对方,牺牲一切来帮对方实现所谓的“约定”。
灵解垂下眼睑,咧开唇笑了下。
小孩子才讲“约定”,才会用口头上空洞的协议来约束彼此。
因为口袋空空,掏不出任何能留住对方的东西,便把从前的情谊挂在嘴边,激动又自我感慨地阐述回忆。
灵解的目光在哪吒逐渐浮夸的表情上停留一秒,移到变绿的红灯。
他走过去,经过落地窗时不做停留,而是径直来到花店,买了一束满天星,问店家:“有天青色丝带吗?”
“有的有的,我帮您扎好,这样可以吗?”店主重新递回来,同时悄悄审视着他奇怪的打扮。
灵解说:“谢谢。”随即转过身来。
他拿捏的时间点刚刚好,足够敖秉做个那么几十秒钟的挣扎,再急促跑完从卡座到花店约莫一百米的距离。
“您怎么在这儿?”
气息不稳的青龙没有刹住动作,一头撞进他怀里,满天星娇小玲珑的花头漫天飘散,在敖秉睁大的瞳孔里下了一场绵白的花雨。
砰砰,砰砰——
明知道这有可能是老东西一场有预谋的攻势,敖秉还是不争气地乱了心绪。
灵解眼疾手快,单手捞住他的身子让他站稳,朝他浅浅勾起一抹笑,又将抱着的花束换到左手,眉目微敛,用骨结突起的右手,慢悠悠替他扣起领口的扣子。
灵解姿态不疾不徐,敖秉心麻意乱地抬起眼睛去看他,脑子里莫名其妙浮现一道声音: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跑也跑不掉。
灵解拈去落在他发间的小花骨朵,摁在两指间,漫不经意地搓了搓,“来这里见谁的?”
敖秉知道这是给他台阶下,咬了咬唇,“讨厌的人。”
灵解神色稍缓,显然对他的答案还算满意,又替敖秉整了整衬衣。
天气热了,稍微出点汗就粘在身上,勾勒出灵解钟爱的那道小劲腰,惹得他上手捏了把,“讨厌的人见他做什么,下次再有这种事,让他过来找我。”
“得了吧。”就你这走两步都要晕一晕的状态。
敖秉忍不住想撇嘴,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去捋灵解的袖子,“你今天的镇痛吊水打完了吗?”
灵解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任凭敖秉捏着自己的腕骨摩挲了又摩挲。
看到腕口的胶布换了新的,敖秉稍微安心下来,又暗暗吐槽:
——破烂老妖精,全身贴的都是医用胶布,就会到处乱跑。
“给你拿着。”灵解把花塞给他。
敖秉眼睛一亮,心里忍不住雀跃,他不喜欢气味浓重的花,满天星这类小野草似的花确实符合他意趣,但嘴上还要说:
“买这个干嘛,你床头不都是吗,来探病的送了一大堆扔都没处扔。”
灵解余光一瞥,看见有人正在怒气冲冠往这里走,他挑了挑眉,故意说:
“四舍五入我也算你的老情人,旧情和你偶遇,怎么能连束花都不舍得买?”
这话算是戳了某人肺管子了。
“是秉秉不喜欢花,并非我不买!”人未近前,怒声已到。
灵解面上温和,手中却不动声色把龙护到身后,“他喜不喜欢是他的事,我买不买,是我的良心。”
“你!”哪吒气结,对方看似在自述,其实字字句句都在暗讽他小气抠门,“你可知道我是谁?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是青渊天尊的亲传弟子,就算蹲过天牢,整个天庭见到他也得礼让三分,更别提他还是人神成仙,生来就比妖精们高一等,除了天上那个老畜生,什么时候被妖怪驳过面子?
再看面前这男人脸色苍白,脚步虚浮,露出的一截小臂密密麻麻扎着针孔的样子,那头长发铁定是假货,为充脸面用妖力变出来装装样子的玩意。
想到这里,哪吒在心里冷笑。
活脱脱的打肿脸充胖子,虚荣心作祟,都不知道这么长的头发除了那几个巅峰的大妖,别人根本不可能有。
太假了。
“他没必要知道你是谁,别自讨没趣。”说话的是敖秉,龙的眸子暗了暗,里面写满了警告。
敖秉袒护的语气一下子扎进哪吒的心口,他额角青筋跳动,强忍着不悦:“这又是你从哪招来的演员?”
敖秉表情呆滞了一瞬,变得有些不敢置信。
“是,我理解你心里憋着气,你想报复我,看我当着你面失控发脾气,看我伤心,但是敖秉,你想想清楚,你这么做都是因为你在意我,知道吗?”
敖秉彻底冷下脸,拽拽老东西的手,“我们走吧。”
哪吒看他依旧不肯松口,不由得深深换了气,艰难地做出决定:“好吧,你和那个老畜生的事我既往不咎。你以前总说我对家人好更胜过你,我认真想过了,你可以加入我们家,成为我的家人,这样你就能——”
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骤然扭曲,几乎就在同时,一道恐怖的鸣啸拖着暴烈的音尾刺破了他的耳膜,下一秒,金色光焰滋滋飞溅,他的意识防线被彻底击溃,眼前黑了一秒,那是碾压式的残忍切割,猛禽的尖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迅速,擦过他脖子的瞬间,一条细细的血线整齐地洇开,渗透,喷涌!
哪吒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地府三途川翻涌的血池离自己如此近。
“注意你的用词。”阴沉沉的声音如翅翼扇过的风,掠过他耳廓。
哪吒捂着脖子,惊恐地抬头去看。
只见那个病弱不堪的妖怪直接拽了龙过去,把龙拉得踉跄一下,然后垂下没有一丝人情味的兽类金色竖瞳,掀起龙雪白无瑕的衬衫一角,仔细擦着自己尖指甲里热腾腾的血迹。
“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侵占。”
老妖怪擦完指甲,神情淡漠地对着花店里透出的光检查了一下,透明,光泽,锋锐如常能刹那抓破人头骨的爪子,就是沾了点黏腻的藕汁,变脏了。
他自语着:“口头说说也不可以。”
说着,转过无情的竖瞳,锁定在敖秉身上。
敖秉正在不自觉地小喘,显然也是被灵解刚才骤然发难的气势煞到了。发现对方盯上了自己,敖秉和他视线交触,瞬间读懂了里面涩冷的含义:
——要不是在外面,必定要你给我舔干净。
敖秉的脸颊和手心同时灼烧起来,他想起一些传说:
某些上古神鸟还保留着古老的凶性,特别是雄性,在激烈竞争后干掉了对手赖以生存的翅膀,接下来就要由作为战利品的雌性替雄性舔舐爪子和伤口,并且,并且趴在窝里,心甘情愿地……
他不禁抬起手臂,扶着额头挡了下滚烫的脸,又觉得太过刻意,便低着脑袋去抱灵解垂在身旁的右手臂,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去,回去再说。”
“我没有允许你走!”前方暴起一声嘶哑的怒喝。
哪吒不愧是再造藕身,捂了一会脖子上的伤口,黏连的藕丝已经将其自我愈合。他挡在敖秉身前,心里躁动的不是被袭击的怒意,而是夺妻之痛。
凭什么?
带着小青龙一点一点认识凡间的是他,牵着龙的手,两小无猜一起捡贝壳,爬悬崖,挖蛏子的也是他。
是敖秉自己愿意割龙角的,为什么把账算在他头上!
确实,他抽了小青龙的筋,可那是为了城里的百姓啊,否则东海龙王发起海啸,整个海岸都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而且他明明是想把小青龙好好养在地窖里,等龙重新长好角,再放出去,一起继续做朋友,或者做……家人。
哪吒罕见地放低了姿态,“秉秉,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不要意气用事。你不知道,我求了父亲一个月,他才肯放我来见你,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们一起求求他,他一定会允许我娶妖怪进门的!”
哪吒抬起充满希冀的目光,再一次恳求敖秉能留下来。
——他自以为的恳求。
显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对他而言已经是极限了。
灵解听笑了,不知该嘲笑他的天真,还是无知,“连婚礼嫁娶都做不了主,有什么资格谈‘在一起’,不过是小孩子的空话。”
哪吒满眼充血地死瞪着他:“闭嘴,你又怎样!别以为你趁我不备伤我一次就算胜了,哼,等那老畜生发现你,你以为你还有活路!不过是连我都比不上的备胎。”
灵解微微点头,似笑非笑“嗯”了声,“我就是那个老畜生。”
敖秉:“……您也不必承认得这么直接。”
哪吒脸色惨白,脚步后退时不慎踉跄了下,干枯的嘴唇动了几动,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灵解负手而立,语调缓慢,不忘再往他高傲的自尊狠狠插上几刀:“你修行千年,境界仍旧止步不前,拿着你师父给的宝器便以为无所不能,出了天牢不想着重新做人,回报社会,反倒不顾家里的脸面在我这里挑起事来了。”
哪吒心里猛然一颤,一股恐惧油然升起。
他出来之前,家里反复交代过他千万不要再和灵解天尊对上,即使撞上,也要咬着牙恭恭敬敬应付过去,结果千叮咛万嘱咐之下,他还是犯了大忌冒犯了对方,还当着面……喊人家……
老畜生。
如果灵解天尊一旦追究起来,他家人会瞬间颜面扫地,搞不好连师父都要受牵连,亲自登门道歉才算完!
“……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扯我家人和师父。”哪吒咯吱吱磨着牙,站出来承担责任。
灵解斜扫他一眼,笑道:“五百年前你要是说了这句话,也不至于有今天,嗯?”
哪吒如锥心刺肺一般,顿时脖子不是脖子,嘴巴不是嘴巴,根本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敖秉默默扭过脑袋,不想去看。
然而一只冷冷的手突然捏住他下颌,逼得他重新转过头来,面向哪吒。
灵解的命令夹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狂乱:“给我看着,看清楚。”
看看你曾经的挚友,现在有多不堪。
敖秉知道这家伙有点情绪上头了。之前听小凛说,灵解重伤时一度心脏骤停,差点没能熬下来,最后是因为昏迷中听见一句“你要是死了,哪吒绝对不会让敖秉给你上坟的”,才惊险万分地靠着意志撑到救援点。
但情绪激动对伤口恢复不好。
他现在也没法劝,越劝反而会让灵解心里不舒服,只能由着灵解一手把他捏在掌心,一手向街对面轻轻一指:
“看到招牌了吗,去,喝十碗糙米藕粉粥,要冲得浓浓的,一口一勺子都不能剩。”
哪吒瞪大眼睛,听着这几乎是往他脸上甩耳光一样的命令。
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体面!
可灵解就是想让他体会体会屈辱的感觉,藕粉粥,每喝一口都会浑身战栗,联想起自己的藕身也会被同样磨成粉末,变成他人口中的食物。
一口一口喝下去,胃里痉挛翻倒,恶心想吐,以至于今后长久的日子里都会被噩梦缠身。
不过,这不算什么。
比起被割下龙角,抽筋扒皮,几百年来徘徊在痛苦中的小青龙,这点屈辱根本还不清敖秉流干的眼泪。
“把喝的过程拍下视频发给我,中途若是断一秒钟,再罚十碗,以此类推。”
哪吒血液凝固,僵硬在原地。
在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与敖秉的距离已经堪比鸿沟和天堑。
曾经,他的面前有一片广阔的海,他却不曾爱惜。
现在,他的碧海蓝天被高山峻岭围挡起来,再也难触摸到那活泼翻起的小浪花。
灵解天尊,就是那道挡在他身前永远也逾越不过的高岭之峰。
哪吒仿佛抽走了灵魂,一步一僵地走向写着【茶叶蛋-早晚餐-八宝粥】招牌的小店。
医院电梯——
敖秉和灵解回到医院里,一路并肩无言。
进了电梯,敖秉几次三番想开口,瞥见灵解沉默不语的侧颜,话又被迫憋了回去。
灵解像刚回过神似的,扭头瞥了他一眼,给他撂话头:“饿了吗?”
敖秉连忙接住:“我还好,中午在单位食堂吃了不少。”
灵解:“这样啊,我还以为喝咖啡能喝饱。”
敖秉内心:他吃醋了他还在吃醋……
见敖秉暂时不答,灵解自己找台阶下,右肩膀靠在电梯冰凉的墙上,盯着一层一往上跳的楼层号码,说:“我饿了。”
或许是老鸟的语气过于幽怨,又或者那时候敖秉搭错了神经。
总之,东海小青龙突然福至心灵,从背后穿过双臂抱住灵解,吐槽了一句:“咕咕鸟长发公主。”
灵解迷惑转过头:“什么?”
没等他继续诘问,就不幸被自家龙挑开病号服,摸到了满小腹的冷汗。
敖秉:“…………你打的止痛针呢?”
灵解云淡风轻地说:“哦,胶布是我自己贴的,小护士上供的。”
那一晚,几乎整栋楼的妖怪们都听到了来自电梯井里龙的咆哮:
“破烂老妖精,禁足!!!”
…………
【欢迎来到动物水晶宫,门票50可采摘水蜜桃——家族群】
[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谁又给我改名了?蛋卷!
[好哥哥蛋饼]:我,你有意见?
[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你不是在开会吗,玩手机被下属看到不好,要起到带头作用。
[好哥哥蛋饼]:呵呵
[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
[盖着毯子聊天的卷]:铛铛铛,让我们看看是谁出场了,噢~我的老baby桃啊,原来是ohmybarbiegirl风味的长发公主。
[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为什么非得是公主,我是雄性。
[盖着毯子聊天的卷]:很简单,老嫂子,你坐下,听卷说说心里话:头发长到脚跟吗?配偶是富可敌国的太子吗?容易被反派盯上,事后重伤在床吗?擅长在病床上被吻醒吗?喜欢不听劝告穿着睡衣溜出去吗?以上都满足,那么恭喜你,公主无误。
【系统提示:“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将“被卷捆绑的毯子”更名为“snowwhite”】
[snowwhite]:?
[snowwhite]:这是什么?
[blingbling的长发公主]:很简单。肤白胜雪貌美如花吗?爱养小动物吗?曾经被家人迫害至死吗?身世凄惨却又心地善良吗?身边总是跟着俊美的王子吗?是你了,白雪。
[白雪公主的海王卷]:(昂首挺胸.jpg)没错,就是我,每天早上负责吻醒你的海王。
[snowwhite]:不,你只是灌汤小龙包。
[白雪公主的海王卷]:???你怎么什么破路都能开,啊?气死了,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