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条人鱼和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不仅没有海藻似的头发,海蓝色的眼珠和漂亮脸蛋,反而长着刀疤脸,小寸头,英挺倒是英挺,可这胳膊上的腱子肉未免也太丰满了吧?
庙主都比他长得像人鱼。
在场群众纷纷回头看敖凛,搞得敖凛莫名其妙:看我干嘛?
林故小声吐槽:“现在的嫖客口味都好重。”
梁警官相对公允地说:“不能这么说,各花入各眼,不能因为他外形条件不符合大众审美就轻易放过他。老鸨交待过,他可是会所里的头牌。”
米粒似的小珍珠顿时洒落一地,差点把进来的貔貅绊倒。
人鱼边抹眼泪,边哭诉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非说我是退役海盗,外边来的□□老大,被仇家报复扔到这里受罪。后来越传越广,只要是进会所的不管好不好这口都要点我看看,还让我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天知道我每次都要强忍眼泪,在心里数着一只泡泡,两只泡泡,这么挨过去……”
敖凛摸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啧啧,人类罪恶的征服欲啊,越是看起来高不可攀,就越想爬上去践踏。”
说完,意味深长看向老妖精。
应桃:“?”
揉揉龙脑袋,慷慨放权:“可以攀。”
这下轮到敖凛脸皮发烫了。老妖精不愧是老妖精,一个直球打回来,再邪恶的伎俩都会无效化。
貔貅也凑过来,眼巴巴的:“我也可以吗?”
“可以被我揍!”敖凛给他一拳,毫不客气地把貔貅赶到一边,“旁边站着去,吃白饭的家伙。”
这边,梁警官还在秉公执法,严肃审问:“找什么借口!你游手好闲想躺着赚钱,就别怪别人不把你当人。”
人鱼呆呆的:“我本来也不是人啊……”
梁警官轻咳一声,重新找回声调:“问题不在这!”
人鱼只好低下头,顶着社会黑老大的脸,保持菟丝花式的标准柔弱鸭子坐,凄惨地解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干这种生意。以前我轮休的时候也想着转型赚钱,靠家传手艺打毛线,去夜市卖手工围巾。可是我冒着寒风坐了七个通宵,硬是一个也没卖出去。”
“……我说是我自己做的,没有人信,他们甚至聚在我的摊子前怀疑我绑架劳工。”
人鱼抽抽搭搭地掩住脸,好一朵不胜娇羞的大汉小莲花,“我因为长得太凶,从小到大一直受排挤,听说夏国的妖怪诊所很出名,就想来这里一边打工一边整容。但蛇头却哄着我借了一大笔商业贷,后来发现根本还不上,想来想去,只能下海赚快钱了。”
敖凛脸上的趣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怎么又是借贷,难道有组织专门给你们提供资金,送你们偷渡我国?”
人鱼心虚地应承:“……好像是的,一般有钱的会直接给中介交钱,没钱的,比如我,中介会帮我们统一申请贷款,只要三年内还清就行。”
林故不禁开始同情:“其实也是受害者啊”
梁警官眉头紧皱:“要是没还清呢?”
人鱼表情闪过一丝惊恐:“那我的□□会洒遍北大西洋的海面,在整个人鱼群里彻底失去地位,到时候就只能一辈子靠卖鱼籽为生了——坚决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敖凛:“……卖鱼籽还高尚点吧?”
人鱼居然哼了声,隐隐龇了龇牙:“这是我们人鱼族的高傲,你不懂。”
还高傲?敖凛差点笑出声。
敖凛目光扫过他的长指甲,再对比一下应桃为了日常做饭撸龙,修剪得板正平整的浅粉色短指甲盖。
龙释出和善的笑容:“那行,既然你也是受害者一枚,不如我现在就联系北大西洋人鱼族的族长,连夜包机送你回去。”
人鱼眼神闪烁,硬邦邦地说:“那不行,贷款没还完我会被报复的。”
敖凛观察着他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的动作,不紧不慢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本着国际妖道主义精神,我们使馆会出官方公告帮你解释清楚。”
他顿了下,朝人鱼微笑,“就说你踊跃配合警方破案,打掉跨国极端犯罪组织,让蛇头丢尽颜面,失去终身择偶权,之后一切加诸在你身上的报复都是对方恶意的ps。”
人鱼突然涨青了脸,尖声反对:“什么极端犯罪,凭什么就要剥夺择偶权!”
敖凛面上老神在在,瞳孔却收成一条线,皮笑肉不笑着:“我说蛇头,你慌什么?·”
人鱼刚才的柔弱与无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越发狰狞的表情:“就你们夏国使馆这阴阳怪气的服务态度,有哪个正经妖精敢来申请入境?活该被中介截胡赚钱。”
敖凛淡淡道:“哦,你们不来更好,反正我们也不缺钱。不仅不缺钱,还能天天吃鱼子酱火锅。”
最后这句犹如在夏国人面前叫嚣“草莓猪肉饺子”,“巧克力麻婆豆腐”,彻底让人鱼神经断裂失去理智,扑过来要跟他拼命:“乡巴佬大陆妖!吃什么都配火锅!”
敖凛添油加醋:“不仅要麻辣口味,我还放香菜呢。”
文化差异攻击!
人鱼的尖啸几乎穿破人的耳膜:“啊啊啊异端□□!!!!”
应桃在旁边宁静地捣手机:一键下单,10盒北大西洋鲟鱼子酱。
百度搜索:手打鱼丸的制作方法。
敖凛抱着手臂,根本没怎么使力,一脚上去踹翻人鱼拿捆仙绳扎了个龟甲缚。
对方像被装车的大闸蟹一样垂死挣扎,亮出带着血丝的鲨鱼齿,哈哧一口要咬断绳子——
“哼。”轻轻一道鼻音,随之蔓延开炽烈的龙息,将整间屋子的气场从天而降压住。
梁警官和林故只觉得呼吸有点不顺畅,人鱼直接五体投地贴在地上,后脊背不住颤抖,竟是抬都抬不起来了。
自从招来“这是什么鸟云”,敖凛单体作战实力倍增,也融会贯通开始学着怎么像应桃一样先手制人,再直接开气场降维秒杀。
这一招下去,胆小点的妖怪魂都会吓跑一半,更别说没见识过夏国神仙体系里五花八门擒拿手段的大西洋人鱼。
敖凛无聊地弹了弹指甲,心不在焉地问:“还不交代?”
人鱼脸色惨白,颤着嗓音垂下头承认:“……其实我就是地接中介。”
梁警官和林故大惊失色,人鱼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演技把他俩都骗过去了。你说你,当什么黑中介,这演技去好莱坞还不一年一个小金人?
貔貅震惊地望向恶龙:“怎么堪破的,我怎么没看懂?”
敖凛不屑道:“哪家头牌能留那么长指甲?别说打毛线会戳着自己,激动的时候翻来滚去伤到客人一星半点的不得天天赔钱啊,所以天天接客肯定要修指甲的。”
貔貅表情一下子变得玩味:“小恶龙,你好像经验很丰富嘛。”
敖凛志得意满道:“那当然,我有生活经验。”
龙的生活经验本体——桃:“……”
他怀疑龙在cue自己,但没有证据。
应桃默默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
“不过确实应该多加注意,特别是梁警官和林故,你俩是人类,没有亲身感受过‘妖言惑众’的本事,很容易在这上面栽跟头。”敖凛语重心长补充道。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不管是咸水还是淡水,大西洋还是太平洋,但凡是人鱼,就没有不逞凶斗狠生食血肉的,本质上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高级海怪。
像童话故事里那样温柔痴情的小美人鱼,有是有,但都是极少数的个例,况且小美人鱼最后不是也变成泡泡飞走了嘛。
所以说,在人鱼种群里,温顺良善的基因根本不可能传续下来。
就算偶尔有基因突变的,也会因为和种群恶斗的氛围不和,迅速成为牺牲品。
以前,敖凛家门口的鲛人们动不动就为了争夺择偶权打架,今天你扒我鳞片,明天我断你尾巴,都是常有的事。
要是按面前这条人鱼所说,长得丑又好欺负,那理论上他根本不可能活到这么大,更遑论脱离种群约束跑到夏国来了。
主要还是那句“请doi我发财”太容易让人先入为主,仿佛人鱼是提个澡盆就能养的经济型作物似的。
要说投入少,回报高,基因稳定,脾气还好的海洋经济作物,那还得是养龙哇。
经此一事,梁警官觉得很有必要了解相关知识,滨南常驻的外国人本来就多,万一哪天出勤又碰上作妖的了呢。
于是,他虚心求教道:“敖师傅,请问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浅显易懂的入门教材,我想借回去学习一下。”
敖凛:“有啊,普通书店就有卖的。”
梁警官大为震惊:“这种书也能随便流通吗?”
敖凛奇怪地看他一眼:“《聊斋志异》,《山海经》,《阅微草堂笔记》随便看。”
梁警官:“……我还以为有内部材料。”
敖凛摇摇头,打破他的幻想:“你想太多了,没文化的妖怪不会写这些,有文化的也懒得写,要是我,我就乐意在家躺着。写鬼怪名册还容易得罪妖,半夜敲门喊你给他写漂亮点的自大妖怪多得是。”
梁警官连连点头称是,押人鱼上车的时候还在感叹,敖师傅对妖怪心理拿捏得真细致,简直像身在其中一样。
……
经过刑警队专业的刑侦审讯,人鱼对组织偷渡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进一步指认了作案工具:[口贷妖怪app平台]
据查明,光是滨南市区内注册该app的外来妖就有105名,其中赫然包括之前受骗的玉米神。
由于慧眼识真妖,协助破获非法偷渡案件,敖凛实至名归被奖励一副红彤彤的金边大锦旗。
他得意地拍下来po在朋友圈,哼哼,这么一来,过两天的特管部年中大会上,优秀单位的称号就稳了。
年中大会在杭山市召开,从滨南过去得坐四个小时高铁。
敖凛想了想,也把商场弄来的邪佛带着了,万一会场碰到佛界的人,还能请他们帮忙处理一下。
修构少爷不肯和管家们回去,修管家请示完貔貅本家,决定包下滨南的五星级酒店,坚持每日来龙王庙报道,规劝少爷。
有了修管家和一众貔貅血保镖的加持,龙王庙的运势旺得简直快冒青烟了。
各地的财神庙冷得结蜘蛛网,沸海龙王庙的王妃井却围满了人,弄得敖凛专门在官博发通知,手动分流:
[虚光观现在也有龙王和龙王妃塑像,大家如果住城郊可以去那边玩,不用专门开一个小时车到市区的。]
有人不满地回复:[可是虚光观要收门票哇。]
敖凛回:[报我名字,他们不敢收钱。]
这也太霸道了!大家一边惊叹,一边暗戳戳觉得爽,牛气轰轰经常只接待贵宾的虚光观,你也有今天啊。
就得龙王爷……呃不对,就得小庙主治你!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最近在官博下聊天许愿的时候,总是容易把庙主和龙王爷喊混,甚至有截图上次新闻视频,给敖凛画上龙角角的。
敖凛还转出来夸:[画得很像,特别传神!]
画手嘿嘿开玩笑问:[是龙王爷亲自盖章的像吗?]
敖凛认真地回:[龙王妃也盖章啦。]
大家只当庙主在玩梗,还笑他三句话不离龙王妃,却没想到敖凛确确实实拿给应桃看了。
应桃端详一会,“形意所往,心随意动,他能画这么像,说明冥冥之中对你的信仰足够深厚。”
窗外一望无际的绿野往后飞去,列车正在高速飞驰。敖凛懒散地躺在应桃腿上,目光忽然定了定,抬手捏住一小缕晃动的灰发:“……掉下来了!”
应桃低头望着他:“怎么了?”
敖凛撑着手臂坐起来,眼里迸发出惊喜:“你的头发已经落下肩头了,真的变长了!“
呜呜呜……他的长发桃指日可待,说不定哪天就可以长到给龙当滑滑梯了。
应桃把龙按回去,冷白长指缓缓从龙的耳根抚到脖颈,感受指腹下热烈跳动的脉搏。他悄悄贪恋着那一点温度,垂下眼眸,温柔道:“还好我有小凛。”
几千年的困苦,换了一条龙。
——值得。
下车后,大会主办方派来的车早就等在站口,司机看了看手表说:“咱们再等几分钟,还有个客人是八点十分的车,这会应该已经出站了。”
不料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司机急得打了好几次电话,那边都故意挂断,气得他想直接开走。
还是敖凛劝他:“兴许是高铁晚点了呢,虽然几率小,也不是不可能,再等会吧。”
敖凛没告诉司机实话:我们妖精都是很记仇哒!你要是先溜了,回头人家一生气,说不定要写小人咒你。
等了一个半小时,第三位乘客终于来了,看到车还等在这边,脸上浮现的不是欣慰,而是极致的冷淡:“你们没走?专门为了等我,徒增因果。”
敖凛:……?这思路,莫名很熟悉?
应桃转眸瞥了他一眼,对方戴着深檐棒球帽,一身运动衫,两手空空没拎行李。
对方似乎察觉到应桃的视线,也望进车厢后排,明明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脸,他却慢慢地陈述:“你长得很美。”
应桃淡淡微笑,明知故道:“多谢。”
对方皱了下眉:“我不是在夸你。”他只是在描述事实。
敖凛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精神小伙竟然一眼堪破了应桃的容貌障眼法。
精神小伙又转过来,像是才发现旁边有个敖凛,缓缓描述:“你年纪很小,是一条龙。”
敖凛立刻以防备姿势机警地抱住桃,保护我方桃桃!
前排的司机却翻了个白眼:“你搁这算命呐,管人家属龙属兔,要不是他们坚持要等你,我早开回去下班了。对了,你行李呢?”
精神小伙坐上来,拉上车门,表情岿然不动:“在高铁上被偷走了,连同手机。”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一阵汗颜,挺高大一小伙,怎么出门仿佛不带心眼。
商务车匀速行驶在高架桥上,融入耀目银川的车流。窗隙间撒落的光随着车轮加速变得或明或暗,节奏逐渐急促。
应桃从窗外扯回视线,朝右前方堪称轻柔道:“司机,前面超市停一下,这位的行李丢了,去酒店之前应该需要买点衣物。”
毕竟大会要开三天,总不能一套内衣裤穿到底。
精神小伙冷酷地截断:“我不需要。”
应桃了然道:“我可以借你钱。”
精神小伙动摇不到半秒,又立即回归坚决:“我不会欠你钱。”
敖凛看他俩一来一往,气氛渐渐扯紧,一个要施展“好意”,一个坚持不欠人情,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然而司机已经停下车,还帮着开门。精神小伙压了压帽檐,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只见他嘴唇紧咬,不见他挪腿下车。
应桃表面一片清清白白,热心地从自己这边开门,作势要下去:“没关系,我帮你买。”
敖凛甚少看他这么主动好心。
精神小伙终于忍耐不住,危险地眯起眼睛,沉声质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机看不下去了,帮着应桃吆喝:“诶,你怎么还骂人家呢!”
车内的氧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敖凛大气都不敢出,八核十六线程的龙脑瓜烧到超频:要不要跑?!!啊不管了,我驮着桃跑路!我变!
应桃微微前倾上半身,手肘松松撑在车门边,居高临下俯视车内全景,忽而弯了弯嘴角,宛如一只徒有美貌人畜无害的小妖精:“我是毯子精。”
小伙呆住:“……0w0,毯子也能成精?不好意思啊,我没看出来。”
敖凛啪叽扶额,差点栽倒车座位下面。
这也太好骗了吧喂!
小伙看应桃是短发,这应该只是灵力弱小的妖怪,实力太次才会看不透原型,如果是有名有姓的大妖,不可能身上一点气味也没有。
这么一想,小伙安心多了。
承小妖的人情,和承大妖因果的成本天差地别。
这只徒有其表的毯子妖帮他买些日用品内衣裤,回头随便指点对方两三句就可以还清。
要换作平日,别人上赶着千金万金的送来,他看都不会看一眼。而这小妖只需要花个千把块钱就能和他结下因果,得到他的点拨,之后的修为少说也要精进十来年,实属出门撞大运。
小伙和应桃一起下车去超市,中途路上还言之凿凿地点评道:“毯子,你今日运气不错。”
应桃笑了笑,看得敖凛一阵头皮发麻。
“哦?是吗?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