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你欠我什么了(1 / 1)

一直以来,“梼杌”都活在敖凛的想象中。

他不断从他人的只言片语去拼凑,根据一些细节去努力丰富,想还原老妖精的真实形象。

但当真实的梼杌活生生站在他身边,他又觉得,虽然意外,好像理应如此。

混乱又克制,温情而冷漠。

每走一步,都述说着矛盾。

敖凛强迫自己静下心,听应桃娓娓道来。

岁月没有在老妖精身上留下痕迹,却沉淀在他眼底,洇开幽暗的墨迹。

屋里没有开灯,窗外天色黯淡,小雨淅沥。他坐在床头,手臂环住敖凛,音调刚刚压过雨声:“……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旅人。”

像是睡前童话故事的开头。

敖凛本来僵着身体,不太情愿被他抱着。这会却挑起眉尖,往自己腰后塞了个枕头,悄悄在后面打开了手机录音键。

“……旅人在雪地里独自行走了太久,手脚都冻坏死了。他忘记了时间和目的地,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没有家,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所有的村庄都不欢迎他,他就卧在雪里,慢慢等死……”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一小团火。

它追着我,锲而不舍,说要温暖我。

小火苗高兴地问:“你需要一团小火苗吗?”

我说:“不用,我没有火柴可以点。”

小火苗没有气馁:“没关系没关系。”

它自己捡来了两根,烧着了小木头,蜷在我脚边,不停问我:“这样有暖和一点吗?你暖和了吗?”

暖和?

我对这个词很陌生,想象不到是怎样的感觉。

于是我说:“抱歉,已经没有温暖的必要了,你看我的身体,都已经坏死了。”

小火苗说没有关系,他想陪着我,单单纯纯地陪着,哪怕能为我做一丁点事都很高兴。

我想了想,在悠长而望不见尽头的旅途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我,碰见我会高兴,而不是口骂着不幸远远躲开。

但我生活贫瘠,没有东西供小火苗燃烧,只好把尚未冻僵的心从胸膛里挖出来,送给它。

小火苗欢快地燃烧着,抱着心对我说:“这是我珍贵的东西。”

珍贵……居然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我告诉小火苗,心脏一文不值,除了你,没有人会收下它。

小火苗融化了我脚下一小块雪,坚定告诉我:“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是我。”

接着,小火苗给我讲了个故事。它说:“每个人生来都有一团小火苗,有的很大又明亮,有的微小而暗淡,我是你的小火苗,是一团暗火,发光发热的力量很有限,不能像太阳那么璀璨温暖大地,也不能像月亮那样洒满海洋。”

“我曾经很失落,因为这样的我,对你来说不够强大,无法照亮你的整段人生。可是我今天很高兴!因为我发现,我只要暖你一个人就好了,别人怎样都和我无关,我只做你的小火苗,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碰到陷阱我们一起掉进去,滚进黑洞我们一起爬出来,我只暖你站着的地方,其他我够不着,也不去管——”

小火苗如是说着。

——我很小,但只要照亮你的心那么大就够了。

小火苗帮我保管着心,小心翼翼抱着它,一刻也不松手。

……

敖凛嗓子哑了:“……后来呢?”

“后来……”应桃深深换气,视线聚焦在阴影斑驳的白墙上,渐渐回忆,他笑了下:“后来小火苗交到了朋友,发现了旅人的真面目……”

和旅人在一起的日子,总会碰见暴风雪。一场接着一场,总不见春天到来。

小火苗很乐观:“再走两天,再走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看到春天了。”

但旅人知道,他走了几千年,度过无数个晦暗的日夜,从没见过春天一根嫩芽。

小火苗还那么小,它根本不知道,有一些命运是至死无法逃脱的。

可我只有这么一只小火苗。

到了晚上,我变成毯子,把小火苗裹在里面,防止雪原的大风吹灭它。

小火苗依偎着我,睡得香甜。

醒来时,它抓着我的毛,兴奋地告诉我:“我卷在你的毛毛里,梦见春天了。”

“就在这里。”小火苗缠进我肚子下面,舒服地呼着气,给我指它梦见的地方,“这块毛。”

我实在感激它。

头一次,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雪原虽然空旷,也偶尔会有人路过。比如,高空翱翔的鸟雀。

小火苗碰见了小鸟,小鸟扑扇翅膀说:“我第一次看见小火苗!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小火苗赶紧捂住小鸟的嘴:“嘘,你小声一点。”

不能让旅人知道真相。

可小火苗太寂寞了,雪原上什么也没有,小鸟却能飞来飞去,给他讲村庄的许多趣事。

小鸟还告诉小火苗:“旅人是大坏蛋,他迟早会吃了你的。”

其实小鸟的话,我都能听见。

我还知道,小鸟想掰下你的小木棍……

……

说到这里,应桃抽离了一下,温声道:“你真的很不听我的话。那只鸾鸟想越级凤凰,便化身成小雀来我山中,勾引你交/合。”

“你还和他做了朋友。”

“做朋友也罢,还把你们每日闲聊的内容,晚上在被窝里悉数讲给我听。”

敖凛怔在原处。

应桃扯开他的领口,沿着下颌啃咬细嫩的皮肉,闭了闭眸,眸底色调阴暗,缓慢道:“我转日就杀了他。当着你的面,剖开他的肚子,攥出他的心,让你瞧瞧上边是什么颜色。”

敖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感觉一只手掌探进了衣角,摩挲起他滚烫的腰窝。

“那时候,你吓坏了。你一直以为我可怜,不想我是本性如此。”

手指骨节勾起,缓重旖/旎地沿着脊沟,胶着描画。

“鸾鸟是祥瑞之兽,主福升太平,可惜在我眼里,不过是羽毛亮丽点的野鸡。所以啊……”应桃的牙尖扣上他耳垂,扯起丝丝刺痛,声音柔哑:“我炖了那只鸟,给我的小凛补身子。你不肯喝,我就给你看他死前的记忆。他趴在我脚下,吓得浑身哆嗦,想要亲我的脚来讨好我,不停地说——

“‘尊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为那条小龙只是您养的宠物……尊上,我愿意给您当小宠,只求您饶我一命!’……”

指尖勾开了裤边,灼/烫的热度压过来,敖凛呼吸猛得一重,耳边是应桃病态的鼻息:“你看,你的好朋友都抢着要当我的小宠,我拿你当宝贝,你怎么还不领情?”

敖凛惊慌地摁住他不断深入的手,“……你杀就杀了,现在跟我说这些干嘛?有病吗?”

应桃轻笑:“有些年没病了,你一闹我可能就病了。”

敖凛听到“病”字,愕然去看他的双眼,浮动的暗色里,那一轮清月似的白边已经黯然退去,换上一抹血色,仿佛一轮边角锋戾的血月,孤高苍冷悬挂在无边昏夜中。

“阿桃……!”敖凛赶紧去摸他的腕口,灵脉处一片寒凉。

是不是那道祸难……

应桃充耳不闻,淡然撕碎他最后的屏障,俯视着吩咐他:“配合我。”

敖凛颤巍巍蜷起膝盖,脚踝交错,抬放在他腰后,双臂勾抱住他的肩颈,闷声说:“就算我欠你的。”

应桃微微抬起下颌,面无表情:“你欠我什么了?”

敖凛刚要说话,却被一道痉挛的力度冲击得大脑发懵,比起这个,尾巴确实只是算是开胃菜,他下意识想合拢膝盖,但那只手力劲巧妙地按在他关节处,让他像一条摊开在案板上的龙肉,任烧红的剔骨刀,浑浊昏重地穿透而过。

“你欠的我什么?”应桃语调半分不变。

他生气了。

敖凛吃痛不已,晃眼时看见他冷白的脖子,上去就哈哧一口,啃得他血肉淋漓,等老妖精的热血冲流进喉咙,他狠狠咽下一大口,才挺起身,自嘲似的扯出笑:“……欠你教育,行了吧!”

“你都不和我亲近。”应桃气息荤沉地搂着他。

“我什么时候……?”敖凛急喘着,把枕头往下挪一挪。

“我杀了你的朋友,你就不理我了。”

敖凛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还委屈是吧?还好他从小心理素质强,没留下心理阴影。

“你不理我,我就灭了鸾鸟一族,抠出他们的眼珠子做了一盘棋子,用来教你下棋。”

敖凛偷偷挪动着腰,能躲一下是一下,他实在适应不过来猛重的速度,小腿从跟腱逐渐开始发麻。

他一边要应付老妖怪倾泻压抑的情绪,一边艰难转动脑子:“……不对啊,我记得鸾鸟比乌鸦还记仇,是他们集体来报仇被你团灭了吧?”

应桃一下子埋进他长发里,牙尖叼起一缕,含糊着:“嗯。”

那行吧,好歹破了一桩灭门谜案。

敖凛说:“鸾鸟挑事是他活该。那就各打五十大板——”

他想都没想,捡了个肉多又翘的地方甩了一巴掌,“啪!”

应桃骤然一个刹车,僵住了,抬起头幽幽盯着他。

敖凛听着那声脆响,心里正迷糊得爽呢,忽然瞥见老妖精恐怖的眼神。

敖凛冒着冷汗,虚张声势道:“就许你火力全开,不许我以下犯上?”

他气势很足,充分彰显龙不卑不亢的英姿。

可惜应桃低低笑了声。

下一秒,他就青筋突起,指节猛缩,龙爪抓破了床垫。